第71節
梁子俊一愣,眼淚也不掉了,怔怔的看著陳青。 “呼~梁子俊,我不是你媳婦了……”陳青猶豫半晌,嘆口氣蹲下身子與他平視,見他仍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又輕聲開口“我不想給你當媳婦了,你懂嗎?” 梁子俊眼角猛然滑落一滴淚水,笑著趕緊擦掉,避開陳青那雙黑黝黝的眼珠猶自開玩笑道“不當媳婦,給爺當一輩子長工也行……” 如同孩子一般逃避現實的梁子俊,讓陳青心里忽然升起一絲愧疚,酸酸澀澀的連嘴角都跟著泛起一絲苦意。既然已經做出選擇,就不能再容許自己心軟“子俊……你聽我說……” “我不聽!不聽……你就是我媳婦,不給我當媳婦你想當什么?”梁子俊抽回手掩住耳朵悶在枕頭上抵賴,心底的慌亂竟嚇的一向膽大包天的人做出如同稚兒一般的舉動。 即便是剛才那般危機關頭,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往自己臉上下刀子,但此刻面對陳青卻是怕的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陳青深吸口氣站起身,想讓他好好冷靜一下,結果不等轉身衣擺就被一雙修長十指攥住,微微顫抖的緊了又緊。 “你別這樣……”陳青眼神微閃的艱澀勸說。 梁子俊眼角帶淚卻又勉強自己露出一副討打求饒的模樣“阿青……我真錯了,你剛才不還舍不得爺劃花臉嗎?……只要你不走,當長工也好,當什么都好,求你別走好不好?” 陳青承認他這一刻心軟了,無論是替他擋下那一刀,還是為他冒險沖撞朝廷命官,都是出自下意識里對他的維護。這一年多的感情不是假的,真分手時他心里也難受。但既然決定要分,就不能因一時心軟再被束縛。 梁子俊一而再,再而三的闖禍、欺騙、隱瞞,即使這次改了,誰能保證他下次不會再犯?他不想每日為他擔憂,也不想被束縛在梁家做一介婦人,哪怕是像剛才被人誤認成斷袖,也好過被人看成一個婦道人家。 陳青終歸是邁不過心里那道坎,作為一個曾經生活在平等社會里的成年人,無論哪個男人也不能容忍自己被視為弱勢群體,如同附屬品一般棲息在他人羽翼下。 他終歸還是有私心的,他自私的想擁有自己的事業,自己的交際圈子,自己的生活軌跡,而不是被人冠以某某人的媳婦束縛在一方屋檐下,他想要廣闊的可以任由自己翱翔的天際,而不是固守在屬于梁子俊的天空里…… 陳青的猶豫讓梁子俊看到了希望,但希望轉瞬又被他臉上那抹執著擊潰……絕望、崩潰、懊惱,不同種情緒在心底發酵終引出梁子俊眼底大顆大顆的淚水…… 陳青蹲下身子抬袖拭去他臉上的淚珠,下意識般低喃著“我不走……不是還沒還清銀子嗎?當不成夫妻咱們也能做……朋友……快別哭了……我都快不認識你了,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無賴少爺嗎?怎哭的跟個懦夫一樣難看?” 梁子俊聽罷一抹臉,抽噎著頂嘴“誰像懦夫了?……爺不跟你做朋友!要做就做生死至交,你剛救了爺一條小命,哪能再說是普通朋友?” 陳青眉眼彎彎的看著他應道“成,就做生死至交!” 梁子俊舉手撫上熟悉面龐,神情專注于那一閃而逝的燦笑“阿青……你笑起來可真好看” “滾蛋!三句話就沒正形!”陳青微紅了面龐,惱火的起身狠拍他屁股一記。 在一聲慘嚎中,陳青失笑著跨出臥房,任命的去打水給他擦洗。 梁子俊吸吸鼻子,自嘲的嘟囔“死要面子活受罪,求也你該求他給你當媳婦啊,做什么生死至交,娘的!” 揉揉臉頰,梁三爺忍著火燒火燎的疼痛,趴在褥子上暗笑“不走就好……爺就是賴也要賴上你,給爺等著吧陳青!” 京城梁府內,年近花甲的梁柏金捏著信紙看了半晌,皺眉幽幽嘆息一聲。 王桂蓮瞇眼剪斷過長燭芯,抽出他仍捏在指尖的信件笑罵道“看了好幾遍還沒看透?要我說你直接去信接子俊來京,有咱們照拂還怕別人暗中下手不成?” 梁柏金暗自搖頭,事情并沒有夫人想的那么簡單。 “早些年我就讓你勸他入仕,你不聽,非要顧忌那勞什子祖訓。這回倒好,他偷著進考還惹出這么大爛攤子,最后還不是得你出面收攬局勢?”王桂蓮輕笑一聲損他。 “哎~你懂什么?若他真有心入仕,早四年前就過了科舉,也不至于……說起來還不是你惹的禍?當年我就不同意跟那家人說親,你非貪一時之利,最后鬧的臉面全無還讓子俊備受打擊”梁柏金微怒,嚇的王桂蓮忙低頭認錯,給他撫胸順氣。 這事其實也不怪王桂蓮自作主張,原想是互利互惠的一樁好親事,誰承想那洛家竟事后悔婚,又因沒有婚書為證,著實讓柏金在同僚面前失了不少顏面。 “我不是顧念咱們在京勢單力薄嗎?世家多得是旁支子弟幫扶,老家那支就只有子俊看著是個出息的,可不就想著拉他過來幫你? 早些年我說讓柏松侄兒過來你不同意,說他過于剛直不適與朝堂,現在子俊那小子好容易又想進考,你還攔著?咱家現在看起來風光,可等你退下來時子書、子文未必能頂起大梁。孟憲孫兒又剛入仕,正是需要幫手的時候,若子俊來京,憑他的聰明勁,定能左右逢源交好各家子弟,正彌補孟憲不善言辭的劣勢,屆時還怕他叔侄二人不能攜手并進,穩步攀升?” 王桂蓮抬手撫了撫發白鬢角,雖說她錦衣玉食保養得益,但日思夜慮的為兒孫前途擔憂,卻已是華發早生,看起來比老家那幾個農婦還蒼老幾分。 梁柏金輕握住夫人的手,拍了拍說道“不急,我還能熬幾年,待子書、子文更進一步再做打算不遲” 王桂蓮看著日漸遲暮的夫君不贊同的勸道“你這身子日漸破敗,早該退下來頤養天年,何苦還勉強撐著?要我說干脆使些手段將子書、子文提拔上來,也省卻孟憲無人照拂” 梁柏金搖搖頭,最近局勢不穩,又出靖州舞弊一案,各派小動作不斷,都想著將人安插進要職,若根基不深也坐不穩爭來的高位,子書、子文心性不錯卻仍需歷練,終歸還不到時候啊。 “且再等等,子俊是個聰明的,想來應有打算,若扛不住必會來信知會,既然信里沒有言明,想來也是不想蒙頭一腳插進渾水。即便要入仕,眼下也不是最好的時機……再等三年也不晚”梁柏金起身吹熄燭火,牽起還預再勸的夫人回房歇息。 第121章 分居 陳青打了熱水幫梁子俊擦臉,見屁股不再滲血便將他腿上的夾板也拆下來。 梁子俊大咧咧光著屁股趴在床上,不僅不覺得尷尬,還一反常態真拿陳青當損友相與。 “哎~我說至交好友啊……我胳膊麻了,給想個輒唄”梁子俊呲牙咧嘴的將酸麻臂膀解救出來,理所當然的請陳青幫忙。 陳青被他酸的雞皮疙瘩都立起來了,突然換一種方式相處,心里還別扭的慌。勉強自己不去在意,幫人換了舒服的姿勢后,坐在床頭替他揉捏。 梁子俊舒服的哼哼唧唧,嘴里不停蹦出些平日聊天打趣的葷段子。陳青下死手擰他一把,丟開胳膊抱胸瞪他“你和他們平日就聊這個?” “嗯?有什么不對嗎?……啊對了”梁子俊勉力伸長手臂從床底拖出半籃子櫻桃,對陳青抱怨“前兩天光顧著討好你,爺都沒舍得吃一顆。以后倒是用不到了,趕緊都拿去洗了,爺好解解饞” 梁子俊說的自然,陳青聽了心里卻別扭,忙借故提了籃子去打水清洗。 將腐爛的挑出來扔掉,完好的裝進小盆細細洗過兩遍。被扔掉的櫻桃足有兩碗之多,可見梁子俊并未撒謊,的確是沒舍得吃,陳青壓下心里那股酸澀,勉強自己露出平靜的表情面對梁子俊。 吃著櫻桃,梁子俊滿足的直吧唧嘴,看陳青杵在一邊還揚揚手里的櫻桃笑說“饞不?” 陳青心里難受,哪還有心思吃什么櫻桃,搖搖頭說道“你吃吧,省的又說嘴” 梁子俊耷拉下眼皮,當真一顆接一顆的塞進嘴里,還故意吧嗒的很大聲,見陳青真沒嘴饞的模樣,才一推盆笑道“逗你玩呢,哪能我吃著卻讓好友看著的道理?過來咱倆一起吃,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才算至交好友” 陳青依舊杵著未動,頭一次發現維持平靜是這么累人的一件事,違心同他裝作好友一般相處,還不如事事隨心,想發火便發火想打趣就打趣來得自在。 與其別扭的同處一室,不如等整理好心緒再面對他。陳青擰身出了臥房,取了一盆碳將屋子烘熱,也不管梁子俊怎么看他,繃著臉一句話沒說的回了柴房。 梁子俊吐出櫻桃核,呲牙露出jian笑。 習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只要稍加變動,再粗心的人也能覺出不同。既然無法彌補也無法令傷口愈合,那還不如放棄這個爛瘡另辟蹊徑重新打通去往心底的路。 他不信假以時日不能感動那頭倔驢,爺對付人的手段多了,只是不屑用在他身上罷了。重新開始而已,他有的是耐心等陳青回頭。 一場危機如同笑鬧般落幕,梁家大宅又恢復往日平靜。 自打梁家出了位舉人老爺,村人再不敢胡嚼舌根,秀才公也只受人敬仰,舉人老爺則是半個官身,說不準以后就能當官老爺的人物,他們這些平頭百姓哪敢跟官家作對?自是將梁三爺捧的天上有地上無,直說他是天上文曲星下凡,連見到李三和魏涼這兩個長工都要遠遠問安。 陳青才不理會村里風向是向哪吹,一心惦記著他的大棚蔬菜。這幾日天公作美,等將絹絲油布罩好后,心情甚好的做東請雇工吃了頓好飯。 這幾日忙的昏天黑地,還要分心照顧那個傷患,一會兒他渴了,一會兒又餓了,稍加表現的不耐煩點,這人還敢厚著臉皮跟他耍橫。 他就算要交朋友也不會交這種損友,奈何梁子俊天天把過命交情掛在嘴邊,偏還能用歪理堵的他啞口無言。 接連忙過三日,大棚才徹底竣工,打壟播種自是不用再請人幫工,陳青發了當天工錢就辭別了二人。 梁佳領了工錢后猶豫半晌才拉住陳青“東家……以后若是有活記得找我” 陳青笑著點頭,又爽朗的應道“成!還有,以后別叫東家了。我也是梁家長工,你同三哥他們一樣喊我就成” 梁佳手腳勤快,陳青對他很是滿意,說不準以后就有用工的地方。李三魏涼畢竟是梁家下人,不好總是麻煩他倆幫自己干私活。 梁佳聽后小臉漾起一抹潮紅,歡喜的喊了聲“青哥”就蹦跳著往家跑去。 陳青失笑的搖搖頭,歸置好手邊用具,滿意的巡視辛苦建立起來的基地。李三和魏涼也砸著嘴感嘆“這房子拿來住人都行,白日不燒火都比屋里暖和” 陳青笑說“趕緊起火試試,若是沒問題晚上我就搬過來住” “咋?你晚上要住這?就算燒了火,夜里也沒屋子住著舒服吧?”李三一驚一乍的叫到。 “沒人看著可不成,不說油布金貴,冬日要是遭了賊,那咱不白忙活了?”陳青拿出早就想好的借口說道。 說是借口,卻也是實話。即便鄉民淳樸,甚少有偷人家東西的事情發生,但冬日家家缺菜,保不齊就有人動心跑來順點回去解膩。 魏涼想了想也是這么個理“一個村的去人家院里摘個菜順個瓜都不算事,夏日青菜又不稀罕,缺了少了也沒人真計較,可阿青這是要拿來換錢的,是得防著點” 李三皺眉點頭,但他咋覺得不是這么回事呢?想說啥又礙于魏涼在場,想了又想還是把話憋回去,改口道“要不我和魏涼晚上輪班守著吧,你住這算怎么回事?” 陳青搖頭拒絕了三哥好意,既然要分就得分的干脆點,拖泥帶水的住一個院里,才更讓人覺得別扭。 地基的建造陳青著實煞費苦心,地下火道均深埋一米,地上朝南那面一米,北面一米五,兩側則均是一米二,呈長方形總占地面積達280平米。 墻體內側用竹竿彎成拱架,挑高2.5米,上覆絹絲油布,用麻繩加以捆綁固定,而穿孔造成的縫隙只要再涂抹一層桐油便能封死。 大棚內用24根手臂粗細的木棍做立柱,成兩排均勻分布,不僅用于支撐整個棚頂,還可縱向打上兩排木架,用于吊籃或是盆栽種植。 臨近門口的位置打了一個鍋灶,熱氣可順著北面墻體貫穿整個火道,挨近北面角落還搭了一個長兩米寬一米八的火炕,用于守夜臨時休息。 當然,臨時只是借口,這個簡陋的火炕就是陳青未來生活的起居室了。為保隱私,陳青還沿著門口到火炕的位置圍了一圈籬笆,并用木棍吊頂給火炕圍上床帳。 看著簡陋的蝸居,陳青心情甚美的點點頭,只要肯努力,不愁將來不能發家。 梁子俊屁股早就結痂可以下地走動,但為了磨陳青照顧他,才故意拖上兩天。屋子還是那么干凈,陳青每天都會打掃,衣服也都抱出去清洗過,可少了一個人,總覺得這屋子空蕩蕩的似是少了點什么。 當晚陳青就收拾東西搬到大棚里睡,梁子俊得知后也沒攔著,趴在床上想了一整夜對策。 話說兩頭,自打刺史大人負氣離開青平縣,何知縣便四下找人打探陳青身份。 那日何知縣不知何故,膽戰心驚的一路隨從刺史大人回到縣衙,未等開口便遭到好一頓斥責。 “即知他二人是那種關系,為何不早與我說?真真是有辱斯文也!”劉魏之連細說都不屑,拍桌呵斥道。 其實這事也怪他沒打聽仔細,皆因時間緊迫,匆匆成行。一到青平縣又滿耳皆灌梁三爺趣聞,只道他為避禍假裝斷腿,內眷之事自是不屑細聞。再說他一堂堂朝廷從四品官員,又有誰會拿這事跟他說嘴? 自覺被蒙蔽的刺史大人大發雷霆,等何知縣探明緣由,才大呼冤枉“都道梁三爺娶了位爺們一樣的小哥,這事豈能有假?” “你可曾親眼所見?”劉魏之向來只相信眼見為實,耳聽為虛。聽何知縣所言,眾人也只“得聽傳言”,真正見過那婦人的人少之又少。 想來必是梁子俊為圖遮羞故意放出來的迷煙。若非事假,為何陳青在家不曾佩戴發飾以及尾戒?明明是位爺們,卻故意遮掩身份扮哥兒嫁人,這事若不是曾有耳聞,他或許都會被糊弄過去。 世道對斷袖之人嚴苛至極,便有男子假借身份蒙混成婚,這事在各地偶有發生,朝野內耳目眾多,自是屢見不鮮。若非今日親眼所見,又豈能揭破這樁丑事?好在他此次親身前來,不然真將那梁子俊引入仕途,才是為朝廷蒙羞,要被同僚羞煞也。 省城有恩師暫為監管,劉魏之雖不覺有慮卻也不敢玩忽職守,下午便匆匆啟程趕赴靖州城。 何知縣也不由懷疑起陳青身份,但沒有根據不敢胡亂言語,忙是找來縣衙主事查詢戶籍,又派人去陳家溝探聽虛實。 等第二日查明身份屬實,才休書一封快馬加鞭送去省城。 何知縣擦了把額際汗水直道那陳家小哥害人不淺。非但引得刺史震怒,還連累夫君就此止步仕途,得罪了朝廷命官,想來也沒什么官運可言。 “哎~都道好漢無好妻,賴漢娶花枝,為全仁義竟險些將禍事引進家門,當真是家門不幸??!都說那小哥長得跟個爺們一般,確也如此。連刺史大人都看走了眼,吾等又怎會知那人既是三爺夫郎?”何知縣連連感慨,好在事情屬實他不必為官帽擔憂,至于梁子俊是否與仕途失之交臂,就非是他能左右的了。 劉魏之一路乘轎疾行,晃悠兩日才趕到靖州城。一進府衙,當先拜會恩師稟明實情。 監察御史職位僅次于宰相,主管彈劾、糾察官員過失諸事。此次密查靖州舞弊,正是由這位年過半百的御史大夫為明,劉魏之為暗施行。 原本案情明朗,事情順遂,沒想到卻在梁子俊那踢了鐵板。 師生二人聯手將貪官治罪,劉魏之更是領了大功官升一品,職位雖沒變,但品級才是衡量官身的要素。 解元罷考,計劃不得不變,劉魏之顧不得洗漱便欲與恩師商討對策,不想恩師竟是不急不躁,點點桌案上的書信與他說道“魏之天資聰穎,脾性謙和,正直有余卻也甚為固執,你可知有時眼見未必為實?” 劉魏之心下一虛,自幼起便多得恩師教導,此次前來也是意圖提攜,能如此順遂晉級多虧恩師栽培,當下便恭身上前拆開信件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