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節
這正是趙太太最為擔心的,國茂一支是不可能有子嗣的了;國葆就是有孩子,趙太太也絕不會將家業交給他;至于國藩,妻妾外室相好都不少,就是沒有一個有消息的,就連買來好生養的丫頭,肚子也一樣沒有動靜。 良藥苦口,良言逆耳,但趙太太畢竟是個極明理的人,因此她終究苦澀地問道:“難不成趙家的典史真就是不再保為上?” “對,不保為上!”先前寧婉接過趙太太手中的重任費盡心機地又將趙典史家維持了些年頭,到最終又怎么樣?“所謂不破不立,趙太太現在正宜痛下決心,將典史之職讓出,專心打理家業,過繼子孫,教養下一代。過上幾十年,趙家再出人材,那時也許并不將典史之職放在眼里了呢!” 第217章 選擇 寧婉把最心底的話都說了出來,覺得一身輕松。 趙太太對自己的恩情,自己也算報完了,現在只看她如何選擇。 良久,趙太太終無一語。寧婉卻十分理解她,如果先前有人對自己這樣說,自己也很難立即就聽從吧?趙家的事,畢竟早與自己無關,她盡了心也就夠了,眼下就又說:“其實寫錯契書的事并不難辦,我雖然不讓鐵石幫忙,但是卻能一樣將事情壓下?!?/br> “賣地的賣了地又訛人,其實就是個破落戶,他想圖一筆銀子是真,但若是再賠一筆幾百畝地的銀子,著實不劃算?!睂幫窦毤毜仄饰?,趙太太之所以想請鐵石求情,也是不想拿出那上千兩銀子,趙家有錢,可賠上千兩的銀子總要傷筋動骨的,“可是,他再是不要臉,并非沒有人能治得了他。一則有當時寫契書的中人和三老在,二則就是他只要是人就會有三親六故?!?/br> “像卜九那樣父母雙亡、無兄無弟、又沒有子女,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能有幾個?賣地的人自然是有親近、信服,或者不得不給情面的人,我只備了厚禮找了那樣的人說清原委,請他援手,他看在銀錢和情面的份上,自然能答應?!?/br> “只要賣地的人按下,買地的重新得了契書,我們再去拜訪一回,他既然是有家財的人,總不愿意與趙家結了仇,自然也就罷了?!?/br> “買地的罷了,撤了狀子,錢縣令還能說什么?且他于這些瑣事并不精通,又與虎臺縣當地人極隔膜,想生事也生不出來了!”趙縣令若是真有本事的人,也不至于任趙家這么多年安然不恙。 趙太太一向認為自己是個能干人,但是如今聽了盧夫人輕飄飄地將她以為難到了極點的事情說開了,心里不由得升起了感慨,趙家怎么就沒有緣份將這樣一個聰明機靈的女子娶進門呢!若是那樣,自己如今早就在家里享清福了! 只是,趙太太并不是一個不明事理的人,她看著眼下年青的小媳婦,容貌那樣明麗,肌膚那樣光潤,從里向外地透著從容自得,就知道自已當年沒能將她勸服嫁到趙家其實并不意外,趙家能給予她的,終還是差得遠了! 難得盧夫人并沒有為自己曾謀算過她生氣,她本可以將契書的事接下辦妥換得萬氏一命就好,不想她竟能誠心誠意地幫自己出主意,趙太太感覺到寧婉nongnong的善意,越發覺得她的建議并不錯。她重新垂下頭去想了許久,下了決心,“盧夫人,我同意將典史的職位讓出去,不過還要請盧夫人幫幫忙?!?/br> 趙太太終究還有自己深為佩服的女子,寧婉并沒有想到她竟然這樣快就想通而且接受了自己的建議,就點頭道:“只要能幫的,我一定會幫的?!彼蚕Mw家好,尤其是趙國茂,想到那天看著他滿臉黑灰衣裳骯臟,寧婉心里還頗不是滋味。 “寫錯地契的事,我想請封家幫忙,”趙太太緩緩地說著,“若是封家能幫國藩將事情處置好,又保證日后對趙家多加關照,我就推薦他們家接任典史。而這些事情,我想讓盧夫人陪著我?!?/br> 虎臺且里窺伺典史之職的人家有幾戶,但是趙太太卻將他們都繞過了,直接提了封家。寧婉很是贊同,于公,封家出過舉人,在虎臺縣里很有名望,于私,封家與趙家一向親密,這樣對于趙家將典史職位讓出后有利,她還有一個小小的竊喜,那就是封家如果得了典史之職,那就會落在封少爺身上,那么封少爺就是為了顏面,也應該對封少奶奶更好一些才是。 至于要自己陪著,其實不過是趙太太的謹慎,想要個證人罷了。其實是用不到的,但寧婉還是點頭應允,“趙太太想的很是,讓封家幫忙處置地契的事,一則解決了趙家的燃眉之急,二則就是看看他們的手段,。另外,趙太太不必多擔心將來的事,趙家雖然不再任典史,但只賃著推薦封家的情面,誰又敢為難?” 就算是有不長眼的,封家就是為了名聲,也會主動幫趙家。趙太太明白,點了點頭。 “最根本的,典史所承擔的事情眾多,眼下如何與縣令交割,將來遇了事如何處置,整個虎臺縣里誰又有趙太太清楚?封家若不是蠢的,定然會來求教,到時候趙太太正可以……” 縣衙里的事情,并非一朝一夕能說得清的,一年四季有不同的事,而每年又有不同的情況,趙家做典史上百年,知道的實在太多太多了,可見不論是錢縣令那邊還是封家,恐怕在幾年之內都免不了要勤來拜訪趙太太的,這讓趙太太心里又是一寬。 “趙家做了幾世的典史,自然是有所得,”聽說當年趙家的第一任典名不過是個落第秀才,房無一間,地無一垅,現在趙家有幾百畝的好地,十幾家的鋪子,不可同日而言了,但是,“也因著這典史之職,其實也將趙家困住了!” 寧婉重新回到虎臺縣后,閑時早琢磨出許多道理,“這么多年,趙家所有人都想著爭這個典史,就連同族的人也只眼睜睜地盯著趙家的嗣子,竟沒有出過一個秀才,更不論舉人了。如今脫了這個困局,趙太太重新為趙家謀劃,前途未可限量?!?/br> 多少天來,趙太太終于露出一絲笑意,“真是多謝盧夫人了,無怪人說長江后浪推前浪,一輩更比一輩高,今天趙家得你相助,實在是無以為報。待趙家交出典史之職,我會把縣衙那處隔開,將這處宅子送給盧夫人?!?/br> 典史的家眷在縣衙里本有住處,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趙家就在那住處之外買房買地,將宅子一直擴出縣衙,形成了與虎臺縣衙相互交錯的趙宅。這宅子只比縣衙小上一點點,若論亭臺樓閣、房舍院落竟比縣衙還要好上許多呢,也是趙家在虎臺縣里不凡地位的體現。 趙太太既然決定讓出典史之位,與縣衙分開自是必然,不想她就連這處宅子也肯舍了。 寧婉點頭贊同,趙宅雖好,但其實就是一個隱患,早些舍了對趙家更好。當然她也不會要這宅子,“我住在副千戶的房舍中還滿自在的,再說我也養不起這處大宅子!”寧婉半開玩笑在拒了,“趙太太若是不想留,自可以賣了,這處寶地要一千兩也不為過。但要我說,不如將宅子分成幾段,趙家留下一處,其余幾處賣掉,既不至于樹大招風,也不至于不留后路?!?/br> 盧夫人既然不肯收,趙太太也不再讓,她心里豁然開朗,拍了拍頭說:“我原本恨極了萬氏,如今想著其實也沒有什么,大家不過是沒有緣分罷了。我讓人帶盧夫人和你大姑接了萬氏走吧,二房院子里的東西隨便你們拿!” 喜姐當年嫁入趙家,不論是聘禮還是嫁妝都是趙太太拿的,因此寧婉搖搖頭,“我們什么也不要。但是,有一個人若還是在外面逍遙,我怎么也不服氣的!” 趙太太心里明白著呢,“你放心吧,再等幾日看就是?!?/br> 寧婉心里也說不出的輕松,趕緊起身找了大姑,一同去了二房的院子。 因趙國茂不是正常人,二房服侍的人一向是最多的,比大房和趙太太屋里都要多,因此平日這里總是人來人往、聲音不絕的,但是現在卻大門緊閉靜悄悄地一聲也沒有,想來趙國茂已經被搬走了。 陪著大姑和寧婉過來的正是趙太太的心腹趙大媳婦,一路上一言不發,到了二房的院子前面叩了叩門,又向將門只打開一條縫的守門的婆子低聲說了兩句,帶她們到了房門前就停住了腳,“你們自己進去帶人吧?!?/br> 寧婉和大姑就趕緊打開門,富麗堂皇的屋子什么也沒有變,依舊收拾得干凈整齊,唯有炕上散落了一套男子的衣裳,從內衣到鞋襪樣樣都有,料子是極好的,活計也鮮亮,看大小趙國茂是穿不進的,顯然正是喜姐兒給高峻做的。 雪青色的料子透出一種難以言述的清冷,寧婉的目光落到了蜷縮在這些衣裳里的喜姐兒身上。她只穿著內衣,雙手雙腳都被捆住,嘴里也塞了一塊帕子,一動不動,仿佛沒了氣息。 大姑早哭著撲了上去,將女兒解了捆綁抱在懷里,轉眼見喜姐兒掙開了眼睛卻又罵她,“就是不肯聽話!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 喜姐兒流下淚來,“娘,你讓我死了吧!” 寧婉喝住這一對母女,“現在還說什么都沒用,我們趕緊走!”說著將自己的披風解下,將喜姐兒從頭到腳包上,與大姑一人一邊攙了她出去,到了門前坐上馬車,到了萬記的后門,再與大姑將人送進去,按住不知說什么的大姑道:“大姑別管我,一定要好好看住表姐,千萬別出事兒,等些時候事情就過去了?!弊约呵那某鲩T坐上車回家。 才一上車,就見鐵石正坐在車里,就一頭倒在他的懷里,“我們家去?!?/br> 盧鐵石雖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他一向是極敏銳的人,只從白氏傳的一句話就聽出不對,因此他立即轉身去找媳婦,自趙家門外又跟到了萬家,現在抱了媳婦輕輕拍著,“好,我們回家吃飯吧?!?/br> 第218章 狐貍 寧婉原不想將喜姐兒的事說出去,尤其不想鐵石知道,免得他看低了自己。但是她還是在飯后夫妻共處時說了,因為不說心里堵得很難受。 方說完她立即就抱著鐵石的脖子,“你不許因此就瞧不起我,或者不喜歡我了!”可是言畢也覺得虧心,鐵石哪里是那樣的人,于是就又笑了。 盧鐵石見她自顧自地多心,然后又想通了,自然也是笑,拍拍她的頭,“別人是別人,你是你,我一直都喜歡你,放心吧!” 寧婉索性就勢一倒,將桌上的《史記》拿了下來,依在鐵石身上看書。 盧鐵石免不了心猿意馬,放下筆問:“如果需要我去幫著表姐說個情兒,我可以去找錢縣令,他不是正管著趙家嗎?” 寧婉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訴了鐵石,唯將趙太太求自己找鐵石說情而自己拒了的事瞞下,眼下更是趕緊擺手,“不用!你只管忙你自己的!”卻又突然一笑,“其實我已經是借你的勢了!” 若是自己只是寧婉,趙太太與大姑商量喜姐兒的事時不會讓自己參與;也不會看在自己的情面上饒過喜姐兒一命;更不會輕易就聽信了自己的勸說。 不同身份的人做一件事,結果很有可能是完全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