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但是眼下情況又不同了,寧婉平日收菜時便帶著春玲和羅雙兒,教她們稱重,算錢,如今她不在家中,她們倆也能支應了。因此寧婉就笑著說著:“不必了,現在有春玲和羅雙兒,我們家里收菜便不再停了,不管大家什么時候送,我們都收?!?/br> 寧梁倒有幾分不放心,“她們才學了幾天,能行嗎?” 于氏就道:“明天收菜時我來稱,讓她們幫忙就行了?!?/br> 可是寧婉卻不愿意娘cao勞,娘畢竟已經四十歲上下了,身子骨本來就弱,這一胎頗有幾分風險,先前還差一點小產,哪里能讓她累著呢,馬上搖頭道:“娘還是歇著吧。春玲和羅雙兒都學會了,而且她們也都是心正的人,正可以放心把事情交給她們?!?/br> 不料娘卻小聲地說:“你們每日都忙著,只我一個人沒有一點用處?!痹瓉硭皇遣环判?,而是覺得自己無事可做。 寧婉一心想讓娘多歇著,卻沒想到娘竟會因此而不開心,就笑了起來“娘,你現在最重要的是養好身子,將來給我生個小弟弟?!庇忠娔镫m然點頭,未免也流露出無聊之意,猛然醒悟了,就又笑著補充,“春玲和羅雙兒學用秤的日子短,恐怕還不是很熟,若是有什么不會的,還是要娘指導呢?!?/br> 娘的臉上立即現出了光彩,在三家村會用秤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本事,而且因為家里有三家村唯一一桿秤,平時也會有人來求于氏幫忙稱一稱什么東西。 要知道娘是被賣到三家村的,又沒有兒子傍身,先前在村里人面前隱隱有些抬不起頭,但是現如今她卻成了大家巴結的對像,因此她一向最喜歡使用家里的秤,特別是寧婉說過,秤是用不壞的,只讓她隨意用。 用得多了自然就熟了,她果然比羅雙兒和春玲用得好,現在讓她來指導,還真很適宜呢。 家里時常去虎臺縣,父女二人也都是走熟了的,這一日起了大早,帶了幾樣山貨,并許多新鮮菜蔬出門了。到了虎臺縣,往幾家酒樓里走了一圈將東西都賣掉了,便直奔瑞泓豐而去。 寧婉幾個月前來瑞泓豐賣綢緞時就說過,再買布一定光顧瑞泓豐,她自然不是食言的人,而寧梁也替她記著呢,一提買布就說要去瑞泓豐。 瑞泓豐鋪子里的伙計依舊十分殷勤,見了兩人笑著讓道:“前兒個店里來了一批江南的新貨,有綢緞、有綾羅,還有各種花布,大叔給女兒挑幾塊吧?!?/br> 寧梁來虎臺縣次數多了,又時常給家里買這買那,因此早和第一次與寧婉進瑞泓豐時衣著破爛、畏首畏尾的模樣不同,且他又牽著兩頭毛驢過來,在門前交給了伙計幫忙拴好。要知道家里養了牲畜的人定然是有些家資的,伙計便免不了又高看一眼,將店里幾種價格的東西都說到了。 寧婉的眼睛從綢緞柜臺一掃,略過那些溢彩流光的織品,便轉而向賣種種棉布的柜臺而去。她倒不完全是因為綢緞太貴才不看,而是綢緞根本不適合農家的生活,寧清成親時家里每人都做了一套綢緞衣裳,也只在那一天穿過。 平日里做飯做菜、養豬喂雞,收菜曬菜的,穿著綢緞衣裳不只不搭,而且一不小心就會刮起了絲,還是棉布的更合適,而且還透氣吸汗。 看著寧婉的目光落在一處,那伙計就又笑著拿下幾匹薄薄的花布放在柜臺上展開,“如今夏布都降價了,十分地劃算,春天時買一尺的錢現在能買一尺五,做了衣裳還能再穿兩個月,明年再接著穿也是一樣的?!?/br> 寧婉也正這樣想。她知道不論是綢緞還是布匹,價格的高低除了與面料的好壞有關外,還與花樣的時興程度有關。同樣料子的布,如果是新花樣就要比舊花樣貴上幾分。 先前她在趙家做少奶奶時,每季都要撿了最新花樣的料子做幾身衣裳,這樣出門時才有面子?;⑴_縣里有身份的女人們莫不如此,如果誰穿了舊衣裳或者過時料子做的衣裳,是會被人悄悄嘲笑的,也會引起大家的猜疑,“她家難道敗落了嗎?怎么做不起新衣呢? 現在她重新回到三家村成了農家少女,不需要什么面子了,還是實用最重要,寧婉便在降價的夏布里挑揀了一回,一氣買了六七塊各種顏色花樣的夏布。 通常的習俗,夏衣在春日時便要做了,到了夏日又要做秋季的衣裳,因此夏布已經賣得差不多了,有的布只剩下幾尺,遇到這樣的伙計便又降了些價,寧婉便也要了。 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便笑問:“不知現在有沒有尺頭賣?”像瑞泓豐這樣的大鋪子,賣布時免不了會積下許多尺頭,攢得多了就會拿出來賣一次,價格十分地便宜。 先前寧婉曾經專門挑這些尺頭買,空閑時做了荷包帕子賣,也能得些利貼補家用,后來她到了趙家才放下了這個營生。 那伙計聽了便又進里面抱出一堆各色的尺頭,有大有小,有厚有薄,有布料也有綾綢羅紗,“這些都是最近積下的,姑娘看看有沒有可心的?大的五文,小的只要三文?!?/br> 即使是這樣便宜的價,先前寧婉也只能精挑細選幾塊,瞧準了花紋料子都合適的,回去才能做出像樣的東西賣錢。但是眼下,她想了想,便讓伙計這堆料子全部包起來,“我都要了?!?/br> 伙計聽了十分高興,原來這些尺頭本賣不上價,來選的又都是不富裕的女子,翻來覆去地選,又有人借此機會偷拿,店里還要搭上一個人專門盯著也難免有疏忽的時候,現在一包賣了自然省事,算了錢又主動把零頭抹了。 寧婉接著又去看棉布,伙伴只當她還要買便宜的,就拿了幾匹粗布出來,寧婉搖頭,“我要最好的松江細棉布,紅的要半匹,青的要一匹,白的要四匹,再要四匹素花的?!彼膶嵒?,卻不是差的,畢竟自家人用呢。最后又稱了三十斤上等的棉花。 原來先前寧婉來虎臺縣雖然也免不了大包小包地買,但最先顧的是吃食,然后就是日常用品,幾個月下來,家里雖然有了不少改觀,可依舊十分簡陋,少不了還要陸續地置辦,因此竟忘記了添置衣裳。還是娘提起了買布料,寧婉才想起了應該給家里人都置辦幾身新衣裳并冬日的被子了。 第61章 認出 寧梁看著女兒大買特買,卻沒有再攔著,只在一旁笑看。等伙什將布匹棉花都捆扎好,又報出了帳時,他便趕緊從掛在身上的搭褳里拿出一塊銀子遞了過去。 寧婉這時也從荷包里拿出了小銀錠,見爹搶在前頭,便笑著攔住道:“爹,我帶了錢呢?!?/br> 寧梁哪里肯,“你的就留著吧,先用我的利錢?!闭f著瞧著伙計稱了銀子又拿剪子鉸開找了錢。 畢竟還是寧梁到虎臺縣的時候多,因此每每買東西便都從爹的利錢里出,寧婉就悄悄在爹耳邊說:“我和娘的利錢都攢著,只爹的都花光了?!?/br> 家里雖賺了錢,可收山貨的小生意不過是起步,只在中間賺個差價罷了,收益是有限的,每個人的利錢又能有多少?因此寧梁得的利錢便所剩無多,這一次買布更是花用不小,回家算過帳,爹的利錢不只沒了,恐怕還會欠著家里的呢。 可是寧梁卻眉眼里都是笑意,“爹的錢不正應該給你們娘倆兒花嗎?” “也對呀!”寧婉就笑了,將小荷包收到了懷里,“那我以后跟爹到虎臺縣就不帶錢了,都花爹的?!?/br> 父女兩人說說笑笑地拿了東西向外走,迎面正遇到小王掌柜陪著一個高大胖壯的婦人走了進來,笑著說道:“付太太,前個兒新貨到了我就讓伙計上門說一聲,不想付太太出城了,如今才回來?!?/br> 付太太便笑了,聲音又高又尖,“是啊,我去鄉下的莊子住了幾天,那里可比縣城里涼快多了,果菜也新鮮,如果不是家里事多,還不想回來呢?!庇謫枺骸安恢佬⊥跽乒袷遣皇墙o我留幾塊新料子?” “自然是留的,”小王掌柜十分地殷勤,笑盈盈地說:“付太太是我們鋪子最大的主顧,我們怎么能忘記付太太呢,這批料子一到,我就撿付太太喜歡的花樣留了八匹?!?/br> 寧婉第一次知道,原來做生意十分誠懇的小王掌柜說起謊來也不眨眼呀!明明付太太根本夠不上瑞泓豐最大的主顧,可是他還是如此恭維著付太太。 瑞泓豐最大的主顧是錢縣令家、告老還鄉的徐老知府家、還有她先前嫁的趙典史家,再接下來才是封舉人家、胡鄉紳家等等。瑞泓豐對這些虎臺縣里最有權有錢的人家,是要在新貨來了之時將料子送上門讓當家的太太們選的。只有這幾家的太太們選過了,那些貨才能擺到柜臺上。 以付太太的身份,她恐怕并不知道這些。當然不必說她,就是在虎臺縣里頗有顏面的孫秀才、諸秀才、左掌柜等人都夠不上呢,而付捕頭家還要在這些人家之后。 可是付太太就是喜歡聽恭維話的,眼下早笑得一雙不大的眼睛瞇成了一道縫,笑著說:“既然你給我留了,我就都拿著吧?!?/br> 小王掌柜卻不肯,“我雖然忖奪著付太太的心思揀的,但也難免不會有所不足,總要付太太親自看上一回。若是不甚滿意,只放下就是?!?/br> 寧婉聽了這話,立即就知道付太太不但要將那八匹料子都拿著,而且還要再挑上三五匹才能走。然后沒幾天付捕頭知道了,就免不了與付太太打上一架——他們夫妻是真打架的,不只吵,還要動手。付捕頭固然是從小習武,可是付太太也不是好惹的,竟能與捕頭大人打個平手。 但此后付太太便會有些天不出門,而付捕頭因為要辦公差卻不能躲在家里,于是縣里有人見了他便會逗趣,“捕頭大人,臉上怎么有幾道血痕?又是貓撓的?” 付捕頭每一次都堅定地說:“就是,家里的這只貓最愛撓人,真應該打死了!”可就是付家的貓走丟了之后,付捕頭也堅稱他是被貓撓傷的。 再過些日子付太太出來了,當然她的傷痕平復后,因為她頂愛面子,怎么也不能讓人看到她烏眼青的樣子,遇有人問她,便說自己身子不好,在家里養病了——其實她的身子一向是最棒的,一次病也沒生過。 傷好之時,也就是付太太重新上街的時候了。不管先前她被打了幾回,只要一出門,她還是會看到什么好東西就不顧應不應該買就亂買一氣,然后新一輪吵架又開始了。 想來付家的事小王掌柜未必能知道,自己之所以一清二楚是因為趙家和付家都在虎臺縣世襲著縣吏的職位,也都住在縣衙附近,平日里來往頗多。付捕頭家吵架時,趙家人隔著院子總能聽到幾句。 寧婉想到這里趕緊低下頭,只怕付太太看到她臉上的笑意,側身這兩人身邊錯過,正要出門時卻見小王掌柜向自己笑道:“謝謝寧姑娘光顧小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