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先前胡家村還一直很強硬,但是寧大江死后,他們也知道事情鬧得大了,不只將所有的土筐都撤了,還給三家村賠了錢。那時雨已經停了,地里的水也早就排了出去,大家爭議的又是打架的事情如何善后,其實兩村都吃了大虧,沒有一方能占到便宜。 雨水夾著山溪奔涌過去的聲音,十分地嘈雜,因此寧婉便大聲地喊道:“所以我們更是要向他們講清道理! ” 寧梁雖然陪著幺女來了,但其實并不相信能說服胡家村的人,畢竟兩村已經有上百年的仇,哪里能一下子就消了下去呢?一路上見到處都是雨水,心里對胡家村的恨意又添了幾分,現在聽了幺女如此的話,心里又是一番感慨。 他這幾個月沒少到虎臺縣送貨,接觸的人亦比過去多了十倍百倍,也見了這些比自家日子過得好的人如何行事,見識不知不覺地高了許多,反于此時想通了,真打一場架三家村能得到什么好處?為什么不像那些有本事的人一樣好好講一講道理呢?“婉兒說得對!我們就試一試?!闭f著彎腰將幺女背起來,“爹背你過溪水!” 眼下的山溪水差不多到寧梁的腰,寧婉若要自己過勢必全身衣裳都要濕了,而且她身單力薄,容易被溪水沖走,于是便由著爹背自己淌過了水,跨過了擺在溪水邊的土筐,就到了胡家村那一邊,地上果然沒有多少積水。 再向前走上幾步,突然不知從哪里竄過來兩個也穿戴著斗笠蓑衣的人,向他們喝道:“不許動這些土筐!” 寧婉被嚇了一跳,然后才明白原來胡家村人也早想到了三家村的人會來挪開土筐,因此派了在溪邊巡視,自己和爹一過來就被他們盯上了??粗麄儨喩斫鋫涞臉幼?,似乎立即就要動手打架似的,寧婉就笑了起來,“我們是來見你們村長的!” 胡家村這兩個人先前就見過來的是一個大人一個孩子,早有些奇怪,現在聽了寧婉的聲音果真帶著稚氣,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起來。 第55章 商量 寧婉是知道胡家村村長家的,當年爹被胡家村的人打傷,因為家里無錢看病,她只得來胡家村討要。由此結識了胡村長的小兒子,后來她就是把寧家大房的地賣給了他?,F在她就拉著爹的手繞過了眼前兩個傻站著的人,向胡家村里走去。 那兩個人過了一會才醒悟過來,便追了上來,“你們找我們村長有什么事?” 寧梁就向后指了一指,“自然是為了這山溪的事,你們還不趕緊帶我們過去!” 那兩人想了想,又商量了幾句,覺得再沒有攔住他們的道理,反引著他們到了胡村長家門前。 胡家村這邊的房子與三家村沒什么兩樣,通常都是三間的的土坯房,若不是這邊的房舍比三家村的多,在雨中還分不出哪個是胡家村哪個是三家村呢。胡村長家就在這一片土坯房中,比一般的人家略大一些,此時院門是開著的,大家推門直接進了屋子里,早有十幾個人一同站了起來,七嘴八舌地問帶路的人:“怎么?三家村的人打過來了?” “不是,”那人就有些尷尬,“他們來人見村長?!?/br> 寧婉眼尖,早見屋子的一角堆著十幾件的鍬鎬等“武器”,再看眼前的人們個個緊張萬分,看樣子正準備隨時出門與三家村的來人大打出手,就忍不住輕輕笑了。寧梁進了屋子見這么多的人原也是有些緊張的,聽了幺女的笑聲便放松下來,也笑了幾聲道:“我是三家村的人不假,不過我不是過來打架的,是想與你們村長講一講道理?!?/br> 胡家村的村長,也是胡家的長房長支,胡家村里田地最多的人,大概五十歲上下,個子不高,可肩膀寬寬的,一雙不大的眼睛精光四射,這時已經努力將吃驚之色掩飾起來,笑著向寧梁揮手說:“既然不是來打架的,就請上炕上坐吧?!庇只仡^叫自己的老婆,“快送茶過來!” 寧梁渾身幾乎都濕了,哪里好上人家的炕,因此摘了斗笠只在炕沿邊上坐了,擺手客氣道:“不必麻煩了?!比缓缶驼珕枺骸昂掖鍖⑾紨r在我們三家村的田里,是不是不應該?” 胡家村的十幾個人中立即跳出來一個,大聲喊道:“我們自在水邊設堤攔水,又關你們三家村何事?” 寧梁就道:“既然如此,我們也在溪邊攔水,攔得比你們村的堤還要高,將水攔到胡家村里,你們再不會反對的吧?”來的路上,他自然和女兒商量了怎么說話才好,現在立即就駁了回去。 “你們三家村哪里有那么多人筑堤?”三家村之所以沒有在自己家村子一面筑堤攔水,是因為三家村地勢較胡家村略低一些,筑堤會更難,也是因為村子里人口少,想筑出一條長堤會花費很多時間和工錢,胡家村便是仗著人多地勢偏高才筑堤攔水,而且他們的堤也不是真正的堤壩,不過是臨時用筐子裝了土擋住水流而已。 這樣的話正是漏洞百出,寧梁不氣反笑,“如果胡家村的人認為筑堤攔水是對的,我們三家村人再少也要將堤筑起來?!?/br> 那人便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了,如果三家村果真發狠筑了堤壩,只要比胡家村的高,那么胡家村人便要筑更高的,要知道眼下這道臨時的堤壩就費了多少人力,真正筑更高的簡直不能想像。 如果說不許三家村筑,又與他剛剛的話不符了,但隨便三家村可以筑堤,他還真不敢,萬一三家村真筑起了高堤,其實胡家村也是不能同意的。 寧婉在一旁聽著,心里暗笑,爹這樣一個老實人,竟能有如此的口舌,看來這些日子去虎臺縣不只掙了錢,還學了別的本事呢。轉頭饒有興趣地看向胡家村眾人,聽他們怎么回答。 這時胡村長站了出來,喝斥那人道:“老三!你亂說些什么,剛剛你爹還罵你這么大的人了卻什么都不懂呢!” 那個叫老三的人便借勢說:“我爹還讓我早些回家呢,那我就回去了?!闭f著一溜煙跑了。他人一走,剛剛說的話也就都罷了,畢竟按胡村長所說,他就是個不懂事的人。 只是寧梁已經占了上鋒,自然不會就些罷了,便向胡村長繼續問道:“胡村長的意思也是筑堤攔水也是對的嗎?” 胡村長不回答這個問題,卻反問道:“那么天旱時你們三家村把都水引到你們田里也是對的嗎?” 實情也是如此,兩村百年世仇,其實并沒有一方完全占了道理。 三家村地勢略低,在雨水多的時候自然吃虧,反之,當天旱時胡家村便正好易地而處,那時三家村將水引到田里時,胡家村的人也會打過來。 所以不論是旱是澇兩村永遠是敵對的。 寧梁是三家村的人,所以他一直都是站在三家村的角度來想兩村爭水的事情。如今被胡村長一問,才第一次覺出原來三家村過去做的也不全對。天旱時三家村能將山溪水盡量引過來,那時胡家村的人看著田里沒有一滴水,他們的心情應該與自己現在一樣的。一時間也如剛剛那個胡老三一般,竟有些無話可答。 這時寧婉便接過話來,“我們過來就是想大家在一起商量商量,定下一個章程,以后再遇到這樣的事情,大家應該怎么辦才好?!?/br> 雨天穿著蓑衣戴著斗笠,因此寧婉先前雖然與胡家村的人說過話,但是那畢竟是在風雨交加的室外,聽的人只當她是個半大男孩子,到了胡村長家,她也只在爹跟前站著,現在她突然說話,所有人便都聽出她是個小姑娘了。 胡村長便哈哈一笑,“三家村里的事竟然要一個小丫頭出面嗎?” 寧婉不是第一次與胡村長打交道,當年她上門時,胡村長也是揮手趕她走,“讓你們家大人來和我說話!”那時的她尚且能將自家的事情辦好了,現在長了許多見識之后的她更不在意胡村長的態度,也笑了一聲,“胡村長是要講道理還是比年紀呢?” 胡村長被噎得一怔,這才打量著眼前的小丫頭,突然想了起來,“你是寧家的,對了,收山菜的那個!” 原來自己收山菜的名聲已經傳到了胡家村! 但是寧婉也不奇怪,其實兩村相距實在太近了,胡家村那邊聽不到消息反倒不對呢。因此她點了點頭,“不錯,我們家是收山菜?!比缓笥旨恿艘痪?,“如果你們有山菜也可以送到我們家,我用一樣的價格收?!?/br> 胡家村與三家村都在大山之間,也一樣可以采許多山貨,也同樣不容易送出山去。甚至,因為不愿意跨過這條山溪,從三家村前的路走出去,胡家村的人出山還要繞上更長一段路,比三家村到馬驛鎮和虎臺縣還要遠。所以寧婉知道,他們也是愿意把山貨賣給自己的,而自己許了與三家村一樣的價格,對他們也是一個人情了。 果然屋子里已經有幾個人面上露出了喜色,只是剛剛已經有了胡老三的例子,他們便沒有人敢再隨便搭話,便將目光都落到了胡村長身上,等著他決定。 胡村長雖然也愿意村里人收了山菜賣些錢,但是他畢竟沒有馬上就被這個好處打動了,而是謹慎地問:“你收我們的山菜是不是還有些別的條件?” 寧婉搖搖頭,“收山菜不過是村長提了起來我順便答應而已,與兩村商量排水的事情并無關系。但是我想著,我們兩村一水之隔,遇了事情為什么不能好好地商量,一定要動手,無論是哪一邊有傷亡,其實對雙方都沒有好處?!?/br> 每一次打架之后,兩村都各有傷亡,看傷賠錢是少不的,嚴重的時候還要打官司,胡村長當了二十幾年村長,沒少為這些事情cao心,自然也承認寧婉說得對,但是他對與三家村商量此事還是沒有信心。 不想從胡村長身后上前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頭上帶著四方巾,身上穿著青布長袍,一張臉在滿屋的莊稼漢間顯得格外白皙干凈,舉止也落落大方,客氣地向寧氏父女拱了拱手道:“賢父女言之有理,我們兩村比鄰而居,正應該相互扶助,怎么能為了爭水而時常生釁呢?” 又轉頭向胡村長說:“爹,如今三家村來人,我們正應該坐下來商量以后澇時應該如何,旱時應該如何,再不必生干戈,豈不是好?” 寧婉自進屋子時便看到了胡村長的小兒子,他是胡家村里唯一,不,附近十里八村唯一的一個讀書人。胡村長傾盡了全家之力,從小將他送到了馬驛鎮的私塾里,就指望他能光宗耀祖,就連他的名字都是請了私塾先生起的,十分地文氣,與尋常莊戶人家不同,叫“敦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