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寧婉正想著,突然被一聲嘶鳴驚得轉過身,一匹高大的黑馬有如疾風般地跑過來,馬上的人拼命拉著馬韁,可是那馬早已經失控,像一只瘋狂的兇獸一般,揚頭奮蹄,不管不顧地向前沖。 然后她就見到那馬在不遠處的冰面上滑了一下,將馬上的人“啪”地一下甩了下去。 就在那個長長的夢里,寧婉也曾遇到過這一幕,與眼前一模一樣。只是這一個小小的插曲,與她將來的生活再沒有什么關系,她早差不多忘記了,直到眼下真正發生了才回想起來。 寧婉怔了一怔,卻也如夢中一般,急忙跑過去看那人。不管怎么樣,有人受了傷,自己一定要幫忙的。 就在她跑過去的時候,摔倒了的少年已經坐了起來,而那馬也不似先前那般狂野,因被少年緊緊地挽住馬韁而停了下來,“咴咴”叫了兩聲,終于老老實實地立在一旁。 寧婉的目光正落在那少年的右腳上,因為腳和腿之間已經扭曲成非常奇特的形狀,與夢中所見的情況一樣,他骨折了。 那時寧婉急得哭了,她本就因為與郭小燕的爭執害得家里用光了所有的家底兒而十分傷心,出來散心卻又遇到了這樣的事。很顯然那少年是看到了自己,只怕馬踏過來而急著拉馬,然后才摔倒在冰面上的。 眼下的寧婉并非真正十三歲的小丫頭了,她早知道哭是沒有用的,冷靜地查看那傷,想著怎么將骨折的地方暫時固定住,然后送他去醫館——只有這樣才是眼下最好的法子。 因看那少年要動,她趕緊按住,“不能動,你等等我?!彼フ易銐虼值臉渲筒紬l,至于怎么固定折了的骨頭,她早學會了。 那少年并不把眼前小女孩的話放在心上,“不必了,我急著趕回去?!闭f著還是站起來,可是哪里能站得???人立即又摔了回去。 寧婉沉下臉,“你想將來成為瘸子嗎?不許動!”話一出口,她心里一動,“瘸子?瘸子將軍?”抬頭去看那少年,年齡比自己略大一些,瘦削的方臉,肌膚是是經常在外面活動曬成的麥色,濃黑的眉毛,略上挑的鳳眼,大約因為疼痛,嘴唇抿成一個堅定的弧度,卻再不肯表現出一絲軟弱。 不錯,應該是他,與十幾年后瘸子將軍十分相似,只是略顯得稚嫩些,再看看他受傷的腳,也正是他后來瘸了的那只腳——原來他的腳是這樣傷的! 從窺到了真相起,寧婉的眼前便出現了許許多多的事,原來她都錯過了!可眼下她又無暇細想,因為未來威名赫赫地瘸子將軍就在她面前,一時間她竟十分地局促。 她的夢最后結束時,正是與瘸子將軍在城墻上說話,然后她就醒了過來。 第8章 骨傷 寧婉看著年少的瘸子將軍并不聽自己的話,還想站起來,立即平靜下紛亂的心思,眼下要她做的事情太多了,沒有空想別的,便再次嚴厲地向少年喝道:“不許動!否則你會后悔的!” 她的聲音還十分地沙啞,但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氣度,鎮住了少年。 看著少年果真不動了,寧婉急忙跑去找到了一段木頭,在他受傷的地方比了比,準備將木頭綁在傷處,瘸子將軍,不,現在他還只一個少年,盧家的二少爺,如果能先將骨折之處固定住,再找良醫治療,一定不會成為瘸子的。 木板大小正好,現在還缺布條。寧婉便問:“你有匕首嗎?” 其實她知道盧二少爺有,因為在夢中自己見了如此局面嚇得哭了,寧二少爺便說了聲“不關你的事?!逼鹕硪偕像R,可是他已經站不起來了,而自己過去扶起了他,幫著他上了馬,他就從懷里拿出一把匕首送給自己,然后打馬走了。 盧二少爺瞧瞧她,十分不解,但還是從懷里拿出一把匕首來。當年這把匕首到了寧婉手中沒多久便沒了,只記得是牛皮鞘,現在接過來一看并不錯,什么紋飾都沒有的牛皮鞘,尋常的木柄,但是她撥下鞘便露出十分鋒利的刃。這不是一把好看的匕首,但卻是好用的匕首,將來會嘗卻無數夷的血。 寧婉持著匕首說了聲“別動?!北銖谋R二少爺外袍上割下幾條布來。 盧二少爺先被驚了一下,下意識想擋,卻又明白了她的意圖,便由著她了。 寧婉放下匕首,用木板和布條將骨折處細細地固定好,按說應該將盧二少爺讓到自家先住下,讓爹去告訴盧家的人來接,但是她卻沒有如此建議。 盧二少爺說過有事要急著回去是真的;再就是寧婉既然知道他是盧指揮僉事的兒子,便知他一定有難言之隱,畢竟盧家的事情太復雜了,她還是當不知道吧。 寧婉把一切都弄好了,確定骨折之處再不會因為移動而加重,至使盧二爺終身留下終身的殘疾,這才扶盧二少爺起身,將自己當成拐杖送他上了馬,又再三囑咐,“你的傷很重,回去后一定要去虎臺縣專治骨傷的孫老大夫那里治,只有他能把你的骨傷徹底治好!” 盧二少爺點了點頭,“謝謝!”將寧婉遞回來的匕首重新給了她,“你留著吧?!?/br> 寧婉搖頭,她就是留下也保不住,而且這把匕首明顯是盧二少爺身上最好的東西?,F在她已經不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鄉村小丫頭了,而是有許多見識的人。 眼下的少年雖然是安平衛四品指揮僉事家的二少爺,身上穿的也是綾羅綢緞,但其實卻沒有佩著玉石項圈等等貴重物件,身邊亦沒有成群的下人小廝,遠遠不如他的大哥和三弟官宦子弟的做派。 當然,還有他騎的這匹大黑馬,也不是他的,而是他父親安平衛盧指揮僉事的。 人們都說,盧二少爺小時候特別調皮,偷騎盧指揮僉事的馬不小心摔了下來,從此就瘸了一條腿。又有人說,當初正是盧指揮僉事告訴盧二少爺,只有能騎他的馬才能從軍,所以盧二少爺才不管不顧地騎上馬,然后摔了。 哪一種說法是真的,盧氏父子都沒有澄清過,因此寧婉也不知道,眼下她以自己粗淺的骨傷經驗看,盧二少爺之所以成了殘疾,不是因為他摔得重,而是因為沒有得到及時和良好的治療。 盧指揮僉事從來都說對幾個兒子一視同仁,其實只從這事上便能看出他的話有多不可信,他一個武官不可能不知道骨折的治療有多重要,但卻大意地讓二兒子的腿殘廢了。 盧二少爺是個倔強的性子,既然要將匕首送給寧婉哪里還會收回來,因此他在馬上彎下腰,將匕首塞進寧婉的手中,“給你!” 寧婉不接,她知道瘸子將軍*的脾氣,就笑道:“我是女孩,要匕首沒有用的。而你將來一定會成為勇敢的大將軍,就用這匕首保護我們安平衛的百姓吧!” 盧二少爺,將來的瘸子將軍,雖然他身有殘疾,但還是成了安平衛最勇猛的軍官,在夷人大舉進攻昌平衛時,他甚至顧不上他的妻妾,帶兵援馳虎臺縣,而寧婉當時正在縣城中,親眼見到他的到來使滿城絕望的人重新恢復了信念。 “那好,”還沒有長大成人的將軍對這樣的話很是滿意,點了點頭,“以后我再來謝你?!?/br> “不必了,只要你成為勇敢的將軍保護百姓就是謝我了?!?/br> 他會成為一個大英雄,高高在上,自己能夠幫他一次是難得的榮幸,畢竟他將來會庇護更多的人,包括自己。 而且寧婉知道盧二少爺再沒有來過三家村,他很快就去了離夷人更近的多倫百戶所,在那里的臺站中慢慢成長起來,不到幾年間從尋常的兵士到小旗、總旗、以至六品的百戶,每一步軍階的提高都是用夷人的首級換來的,同時他也得了瘸子將軍的渾號。 瘸子將軍的稱呼并不大好聽,可是虎臺縣的人們并沒有惡意,叫起來又是極親切的,而盧二少爺也并不在意,寧婉曾親眼看著有人這樣叫他,他也如一般的稱呼一樣答應。聽說在夷人那邊,每提到瘸子將軍,便把這個名字當成惡鬼一般,很多人甚至不敢直接叫出來,只怕瘸子將軍殺到了他們面前,將他們的首級如同玩物般地拿走。 寧婉看著盧二少爺騎著大黑馬嗒嗒地走了,輕輕地搖了搖頭,想將自己夢中最后的情景忘記,待醒未醒的記憶模糊而又混亂,他似乎向在自己說著什么,而自己本能地感到一種危險,只想躲開。 現在自己將他的傷裹好,送他離開三家村后,再不會與他有什么交集了。 回家的路上,不出意料地遇到了郭秋柱和郭小燕,當年就是他們在這里搶走了盧二少爺給的匕首。 那時為了怕讓爹娘更難過,寧婉便沒有將匕首的事情說出去,而當時的她果真也沒有將那把匕首當成什么好東西,以為不過是少年的小玩意兒呢。 寧婉剛剛就已經想通了,郭小燕應該是用那把匕首攀上盧家的吧,然后才做了盧二少爺的妾!她還真有本事,只靠一把匕首,找到了主人,然后又成功地賴了上去。 想來她是冒充了自己的吧,畢竟她們年紀相仿,現在都又瘦又小,隔上一兩年盧二少爺也未必能認得出。但是想到她的后來,寧婉便輕蔑地笑了。 “你笑什么!”郭小燕看著寧婉的笑容無端地不舒服起來,想到因為寧婉被爺爺打了一頓,又因為那八貫錢時常被罵,更加恨寧婉,只是她如今想問寧婉事情,卻不好罵她,便急忙問道:“剛剛那個騎馬的人是誰?他來做什么的?” 當年她也這樣問的,只是自己果真不知道?,F在自己知道了,可是寧婉理也不理郭家兄妹,只想從他們身邊繞過去。 郭小燕尖利的兩只眼睛已經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寧婉幾回,她遠遠地看到寧婉與一個騎在馬上的人說話,趕過來時那人已經走了。對于馬上的人遞給寧婉一樣東西,寧婉又拒絕了這一幕更沒有放過,是以不可能再來搶東西,便跟在寧婉身邊繼續追問:“他是來尋親訪友的?尋的是誰?剛剛他要送你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