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王爺,我……”石氏肩膀輕輕一顫,她垂下眼瞼,不敢直視和親王的雙眼。 “陛下有命,宣和親王進宮?!?/br> 聽到這聲傳報,石氏嚇得渾身癱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告訴我,你究竟做了什么?!”太子抓住她的雙肩,眼神凌厲地盯著石氏,想從她身上得到一個答案。 石氏恐懼地搖頭,崩潰大哭起來。 “和親王,”王德踏進屋子里,無視坐在地上痛哭的石氏,面無表情道,“陛下有命,宣王爺立刻進宮覲見?!?/br> 和親王松開石氏,起身整了整衣袍:“臣領旨?!?/br> 大月宮中,班婳讓宮女也自己重新梳了一個發髻,確定斷掉的頭發全部被藏在了里面,心情才由陰轉晴。 “娘娘,這飛仙發髻您梳起來真漂亮,”如意捧著鏡子讓班婳看梳好的發髻,“就跟壁畫上的仙女兒似的?!?/br> “你的嘴還是這么甜?!卑鄫O站起身,看了眼外面的被夕陽映紅一片的天色,走出內殿準備到御花園逛一逛。 剛走出殿門,她見王德帶著和親王去了御書房的方向,皺了皺眉,轉身對身后的宮人道,“你們在這等著,我去看看?!?/br> “娘娘,”如意開口道,“您不去逛御花園了?” 班婳看了一眼,笑了笑:“我要在這宮里住幾十年,什么時候不能去看?更何況這會兒天也晚了,去御花園也看不了什么東西?!?/br> 如意見攔不住,只能福身行禮退下。 和親王跟著王德走進內殿,見容瑕端坐在御案前,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個禮。 若是以往,容瑕早已經開口免了他的禮,但是今天容瑕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仿佛是在打量他,又或者在衡量著什么。 屋子里安靜很久后,容瑕終于開口:“賜座?!?/br> 御書房的格局沒有太大變化,但是里面的每一個物件都是新換上去的,對于和親王而言,此處既熟悉又陌生。他朝容瑕拱手,“不知陛下宣召微臣,是為何事?” 容瑕放下手里的書,面上帶了幾分感激:“王爺深明大義,愿意禪位給朕,朕心中十分感激。自登基以來,不敢對王爺有半點慢待,若是有什么不足之處,還請王爺指出?!?/br> 和親王覺得容瑕這話有些不對勁,他起身對容瑕行了一禮:“陛下對微臣甚好,微臣并無任何不滿?!?/br> “既然王爺對朕并無不滿,那你為什么要派人刺殺朕的皇后,還拿皇后做餌,誘朕上鉤?!”容瑕把桌上的茶盞砸在地上,這是他第一次沒有顧忌的形象,在外人面前發這么大的脾氣,“即便朕奪了你的帝位,你對朕萬分不滿,你沖朕來便是,但你千不該萬不該向婳婳下手!” 和親王驚愕地看著容瑕,這是怎么回事,婳婳遇刺? “婳、皇后遇刺?!”和親王語氣里有幾分焦急,“皇后現在怎么樣了?” 容瑕看了他一眼,冷笑:“王爺這個時候,倒是記得婳婳與你的兄妹情誼了。這個天下,早已經被朕收在囊中,若不是看在婳婳的顏面上,朕又何必留你們一條命,還許你們爵位。而你們這些人,又把婳婳當做什么?” 自從登基以后,很多前朝官員容瑕雖沒有重用,但也沒有要這些人的性命。但容瑕沒有想到,他一時的仁德,竟讓這些人起了貪念,讓他們與太子再度勾結,意圖謀殺他奪回帝位。 “陛下,微臣絕無此意,”和親王站起身,“大業早就日薄西山,微臣也自知之明,又怎么會有奪位之心。請陛下告訴微臣,婳婳究竟怎么樣了?!?/br> 這一次他沒有再稱班婳為皇后,而是叫了兒時的昵稱,婳婳。 情急之下,也不再顧忌禮節不禮節。和親王不明白,明明之前還好好的,怎么才幾個時辰過去,就出了這么大的事情? “皇后無礙,”容瑕沒有錯過和親王臉上一絲一毫情緒,“王爺說此事與你無關,但是抓住的刺客中,不少人是你的舊部,這些人對你忠心耿耿,直到現在都一口咬定他們是戾王的人。王爺若是不忙,隨朕去天牢走一趟吧?!?/br> “微臣愿意前往?!?/br> 御書房門打開,容瑕面色微變:“婳婳?” 和親王見班婳面色紅潤,并不像是受了傷的樣子,頓時放下心來。他給班婳行了一禮,“微臣見過皇后娘娘?!?/br> “王爺不必多禮,”班婳對他笑了笑。 容瑕見她笑容如常,以為她沒有聽見書房里的話,正準備松口氣,班婳開口了。 “我也想去天牢看看,你們帶我一起去?!?/br> 容瑕:…… 他扭頭看了眼站在門口的杜九,杜九往后縮了縮腦袋?;屎竽锬锊蛔屗雎?,他哪敢發出聲響?陛下您都要費盡心思討好皇后娘娘,他們這些苦巴巴的護衛,還能干什么? “我不能去?”班婳挑眉看容瑕。 “好,一起去?!?/br> 和親王見到兩人之間的相處方式,繃緊的下巴松開了幾分。 天牢由大理寺與刑部的人共同看管,里面關押的都是十分重要的犯人。這里守衛森嚴,除非有陛下的旨意,犯人的親友皆不能來探望。 班婳發現這里的守衛各個表情嚴肅,面相還帶著幾分兇煞之氣,滿臉寫著“閑人勿進”四個大字。 即使帝后到來,他們也只是規規矩矩地行禮,而不是迫不及待地上前討好。班婳走進里面后,還回頭看了眼那些站得端端正正,肩寬腿長的守衛。 容瑕注意到她的小動作,捏了捏她的掌心,不讓她眼睛亂飄。 這些男人,有他好看么? 班婳對他無辜地眨眼,一副你捏我干什么的樣子。 容瑕被這個眼神看得心癢難耐,又捏了幾下她的手,才把心底的情緒勉強壓下來。 下臺階的時候,容瑕看了眼班婳身后華麗的裙擺,彎腰順手提起她的裙擺,待過完臺階,才把裙擺放下來。他做得極其自然,卻讓天牢里的守衛與和親王看傻了眼。 “微臣見過陛下、見過皇后娘娘、見過和親王?!眲肷綇睦锩嬗顺鰜?,也注意到了陛下幫皇后娘娘提裙擺的動作,不過他掩飾得極好,任誰也看不出他的情緒。 “不必多禮,”容瑕直接道,“那些刺客關押在何處?” 劉半山看了眼和親王,躬身道:“請陛下隨微臣來?!?/br> 陛下愿意帶和親王來這里,說明陛下還對和親王留有一絲余地,若此事真與和親王無關,看在皇后的面上,陛下應該不會太過為難和親王。 此時被關押在天牢的刺客早早已經沒有活著出去的打算,但是當他們看到和親王也被皇帝帶進來以后,幾人臉上的表情起了變化。劉半山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心里一沉,看來這事真的與和親王有關。 “你們……”和親王看到這些刺客,臉上露出震驚之色,“我不是讓你離開京城,好好過日子,不要再回來了?” “和親王,您沒聽說過什么叫人為財死?”一個刺客開口道,“你給兄弟們那點銀子,能夠什么使?戾王為人雖殘暴,出手卻大方,銀子、房子跟女人,兄弟們跟著他樣樣不缺,我們為什么要聽你的話,去那些窮鄉僻壤之地過苦日子?” “既然你已經成了新朝的王爺,就不要管我們這些兄弟了,我們也不想跟著你這種沒有骨氣的主子?!?/br> 和親王面色蒼白地看著這些刺客,這些人都是從小陪伴他的死士,說話的這個,因為他在背上中了一箭,養了一年多才緩過元神。還有一個,因為他斷了三根腳趾一只手臂,其他幾人對他也是忠心耿耿,恨不得以命報之。這些人怎么可能會為了蔣洛,做出這種事情? 和親王忽然想起進宮前石氏的反應,他怔怔地看著這些人,半晌才用沙啞的嗓音道:“是不是石氏讓你們去做的?” 幾位刺客齊齊變了臉色,倒是剛才說話的刺客再度開口,“和親王真有意思,你嫌王妃人老珠黃,休了她便是,怎么把這種黑鍋也給她背?好歹是一夜夫妻百夜恩,您這樣未免太無情了些?!?/br> 這個刺客話里話外都在埋汰和親王,但是每句話都把和親王摘得干干凈凈。 班婳就算對陰謀算計半點不感興趣,這會兒也想明白了過來。這些刺客十有八九是石氏借用表哥的名義召集起來的,刺殺事件敗露以后,這些對表哥忠心耿耿的刺客死也不愿意連累他,所有一口咬定他們都是蔣洛的人。 反正蔣洛缺德事做了那么多,多背一口黑鍋,也沒有關系。 班婳能夠想明白的事情,容瑕更是猜得到,他不想看這種主仆情深的場面,直接道,“和親王,朕帶你去見一見戾王?!?/br> 刺客以為容瑕是想讓蔣家兩兄弟對質,都松了口氣。 看來成安帝真的有些懷疑戾王,這樣他們也就放心了。 去關押戾王的地方,要途徑其他天牢。路過天字七號牢房時,班婳看到關押在里面的中年婦人,停下了腳步。 這個人是浣花閣的老鴇,也是殺手樓的樓主,除去華服金釵以后,她看起來老了不少。 老鴇也看到了班婳,她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對生死已經置之度外。 班婳輕笑一聲,抬腳便走。倒是老鴇在聽到她這聲輕笑以后,猛地扭頭看了過去,只能看到班婳被眾人簇擁著離開的背影。 她想著關在更里面的長青王,再也平靜不下來。 再好看的男人,長時間不洗漱不換干凈衣服,也與街邊的臟人懶漢沒有差別。長青王曾有張俊秀的臉,但是班婳現在看到的,只是一個頭發打結,渾身臟污的男人。 什么風度,什么貴氣,都化為了煙云。 “長青王,”她站在牢門外,看著雙手烏黑的長青王,聲音平靜道,“我心里有個疑惑,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解答?” 容瑕與和親王停下了腳步,容瑕看了眼班婳沒有出聲。 大約是關在天牢的日子太久了,長青王整個人變得暮氣沉沉,再無往日的風流倜儻。他看了班婳幾眼,聲音平靜道,“問吧?!?/br> “當年那只會說皇上萬歲的八哥,是有人故意陷害你,還是你演的一場戲?” “沒想到乖侄女還記得這件小事,我都快忘記了,”長青王得意地笑出聲,“出生于皇室,真真假假又何必執著,表侄女尚有幾分赤子之心,倒是一件幸事?!?/br> 他黑黝黝地目光落到容瑕身上:“只盼后宮長長久久的生活,不會埋沒你這份性情,讓你變得與那些女人一樣,蒼白死寂?!?/br> 容瑕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人啊,最稀罕的一顆心,最不值錢的也是一顆心,”長青王低笑出聲,“但愿好侄女這輩子永不后悔,一笑到老?!?/br> “承你吉言,”班婳微笑著點頭,“表叔可要好好活著,這個天牢寬敞透氣,多住幾年,你便習慣了?!?/br> 長青王臉上的笑意僵住,他瞪大眼看著班婳,就像是在看可怕的怪物。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大概已經心里有數,表叔不用為我解答了,”班婳笑顏如花,眼角眉梢都是燦爛的顏色,“請表叔好好休息,到了這里,你就不用cao心朝堂爭斗陰謀詭計了,多好呀?!?/br> 劉半山:不,他不會覺得好的。 和親王:表妹的這張嘴,還是一如既往的……有性格。 容瑕握住班婳的手,他沒有說任何辯解或是承諾的話,但是卻不顧四周所有人的目光,牢牢地、緊緊地把班婳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 劉半山摸了摸鼻子,這里是天牢,是關押重犯的地方,身為帝后的這兩人,就不能在重犯面前彰顯一下帝后的威嚴嗎? 這么手牽手,黏黏糊糊的,就跟出來游玩似的。 陛下變了,再也不是當年沉穩大氣的陛下了。劉半山一時間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當年他跟隨陛下的時候,陛下還是弱冠之年,但是行事手段卻已經無人能及,引得無數人折服。 他年幼時聽母親提過,這個世間沒有完美無缺人,若是有,這個人一定活得不會太開心。 小時候他不明白,直到投入陛下麾下,眼看著陛下冷靜地安排一件又一件的大事,才懂得了母親這句話的意思。陛下處處算計,步步謀劃,任何人任何事在他眼里只分兩類,一類是有用的,一類是沒用的。 唯一的意外就是靜亭公府。 那時候皇后娘娘還只是一個鄉君,卻鞭笞云慶帝欽點的探花,還鬧到了朝堂之上。文人的嘴何其犀利,皇后娘娘得罪了文人,哪還有什么好話給她? 但是在這個時候,陛下竟然站了出來,他不是與文人們同仇敵愾,而是幫著皇后娘娘說話。 當時他只以為這是陛下有意交好班家,并且知道云慶帝喜愛班皇后,才會幫著班皇后辯駁?,F在回想起來,只怕陛下那時候對班皇后,已經有些許好感了。 再后來杜九查到班家與武將們私下有來往,甚至連兵部尚書趙瑋申也常給班家傳遞消息,陛下當時是云慶帝的密探隊長,卻沒有把這個消息交上去,而是壓了下來。 若陛下把這個消息遞上去,就算大長公主有辦法洗清云慶帝對班家的猜忌,班家也不會從伯爵升為國公,班皇后也不可能從鄉君變為郡主。 他只當陛下有意拉攏班家,利用班家在武將中的地位,所以才會幫班家一把。事實證明,這真的是他想多了。陛下不僅沒有利用班家的人脈,甚至還幫班家把事情抹得干干凈凈,就算是多疑的云慶帝,也看不出半點不妥。 無情的人,一旦動感情,那就是枯木逢春,老房著火。不摧枯拉朽,心甘情愿奉獻一場,那便不叫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