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姐,你把什么給容伯爺了?”班恒跟在班婳身后, “我見他的臉色好像有些不對勁?!?/br> “讀書人嘛, 最稀罕的肯定是書咯,”班婳道, “就是那個《中誠論》的手抄本,里面除了行兵打仗有些意思,其他的我也看不進去。物盡其用,投其所好嘛, 反正孤本還在我們家?!?/br> 班家乃武將世家, 當年跟著蔣家開國皇帝打天下的時候, 得了不少的好東西。據說班家這位先祖行兵打仗一流, 但是手氣不太好,每次大家抓鬮分好東西的時候, 別人總是得金銀珠寶, 班家先祖就只能得一些大家不要的書籍字畫?;蛟S因為財場失意, 官場得意, 其他陪蔣家開國皇帝打天下的將領家族漸漸沒落,唯獨留下班家還維持著當年的榮光。 不過這份榮光大概也要消失了,班家最終會像其他開國將領一樣,漸漸地沒落,成為歷史記錄上的寥寥一筆。 “那倒也是,反正留在我們家也沒用,萬一真那啥……”班恒干咳幾聲,“東西送給看得順眼的人,總比被人搶走了好?!?/br> “對,”班婳輕拍手掌,“古有幽王烽火戲諸侯為哄寵妃一笑,我今日用手抄本哄美人一樂,也是件雅事?!?/br> 班恒愣了半晌,才感慨道:“姐,幸而你未生成男子?!?/br> 班婳不解地回頭看他。 “你若是兒郎,定是個處處留情的風流人,”班恒搖頭,“那可不好,不好?!?/br> 幸好容伯爺沒有聽到他姐這些話,若是聽見了,那可真是要好事變壞事了。 《中誠論》是前朝名相告老還鄉以后,與天下名士一同所著,內含為臣之道,為君之道,為將之道,是前朝無數有識之士的見識總結。據說前朝覆滅以后,這本書也因為戰亂遺失,若是有人能得到一篇殘卷,都會受到無數人追捧,愛若珍寶,沒有想到……這本書竟然在班家。 班家先祖當年到底干了什么,為什么不聲不響積攢下這么多珍貴書籍? 容瑕洗干凈手,小心翼翼地翻開這本書,僅僅看了一段內容,便忍不住拍手稱妙,真是每一句都是精華,每段話都暗含人生處事之哲理,不愧是集無數大家之大成,讓人為之心醉。 為臣之道,為君之道,為將之道…… 班家幾乎每一輩都會出現名將,不知是否與這本書有關?然而當他發現這本書里竟然還帶著點心屑,甚至還有頑劣小童畫的小烏龜以后,這本被無數讀書人奉為神作的《中誠論》瞬間變得不那么神秘起來。 最讓他想不明白的是,班婳竟然就這么輕輕松松把這本書給了他,就像是順手給了他一塊石子,一朵花,態度隨便得讓他有些懷疑人生,這真的是《中誠論》? 容瑕家中收藏著這本書的殘卷,所以盡管班家的態度讓人覺得這不是真本,然而他卻不得不承認,這是真的。 一本頁面縫隙里畫著丑陋小烏龜的珍藏手抄本! 容瑕在屋子里待了整整一天,就連飯都是在書房吃的,這讓幾個貼身伺候的護衛與小廝十分擔心。 “杜公子,伯爺這是怎么了?”小廝見端進去的飯菜幾乎沒怎么動過,擔心的找到杜九,“今日的飯食都沒怎么用過?!?/br> 杜九想起伯爺與福樂郡主分別前,福樂郡主好像給了伯爺什么東西,難道是兩人互生情愫,所以互寫詩詞以表心意?可整個京城誰不知道,福樂郡主不好詩詞,她能寫出什么來? “伯爺自有主意,你不必擔心,”杜九想了想,“放心吧?!?/br> 小廝見杜九這么說,按捺住心底的擔憂,端著飯菜退下了。 當天晚上,書房的燈盞亮了很久,直到二更以后,書房里的人才吹滅了燭火。 杜九站在樹下,看著書房終于變得漆黑一遍,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子。伯爺不愛在夜里看書,因為他覺得夜里看書十分傷眼,是不愛惜自己身體的行為,但是今日卻破了先例。 福樂郡主到底對伯爺干了什么? 這一晚,同樣無心睡眠的還有嚴家人。 嚴夫人發現小兒子自從去了石家別莊回來以后,整個人都變得失魂落魄起來。若是之前的小兒子還有幾分活氣,現在的他就像是一段朽木,沒有絲毫的生機。 她一晚上輾轉反側,根本就睡不踏實,惹得與她同床的嚴暉也跟著受折騰。 “夫人,你究竟有何心事,竟憂心至此?”嚴暉又一次被嚴夫人折騰醒以后,覺得自己不能再裝睡下去了,“有什么事可有跟為夫說一說,俗話說一人計短,兩人計長,你無需如此?!?/br> 嚴夫人見自己吵醒了夫君,心中有些過意不去,但她更擔心孩子,所以把自己擔心的事情說了出來。 “我沒有想到這孩子竟會如此看重班家的姑娘,”嚴夫人心里發苦,“我本以為班家姑娘被退婚三次,我們家托人去說親事,班家應該會同意的,哪只……” 哪只班家竟拒絕得如此干脆,似乎壓根沒想過跟嚴家結親這回事。 她的孩子相貌俊秀,飽覽群書,品行端正,不知多少人家動了心思,想與他們家結親,班家竟還如此不識趣,害得她兒如此難過,實在是…… “夫人,班家雖無實權,但是班郡主身上流著一部分皇家血脈,身份尊貴,即便被人退婚無數次,也有無數兒郎想與之結親。一家好女百家求,班郡主雖不是好女,卻是貴女,”嚴暉倒是想得很清楚,“班家不愿意讓郡主嫁給仲甄,那便是他們兩人沒有緣分,不必過于強求?!?/br> “我倒是不想強求,可是你沒瞧見仲甄那孩子……”嚴夫人滿嘴苦澀,“我怕這孩子走不出心里這個坎兒,熬壞了身子?!?/br> “我嚴家的兒郎,怎么能因為女色失去斗志,”嚴暉不以為然道,“好兒郎何患無妻,不至于如此?!?/br> 嚴夫人見他這種態度,懶得再跟他多說,轉身背對著嚴暉,對他采取不理不睬的冷淡待遇。 嚴暉無奈嘆息:“你看看你,你也別急,明天是大朝會,我再探探班水清口風去?!睘槿烁改刚?,總是希望孩子開心的,更何況班家雖然荒唐了些,但也不是一個太壞的聯姻對象。 至少……比石家好。 天色剛剛露出魚肚白,杜九站在大門口,見伯爺精神飽滿地走了出來,上前對他拱了拱手,“伯爺,馬匹已經準備好了?!?/br> “嗯?!比蓁Χ啪劈c了點頭,整了整身上的披風,朝外走去。杜九察覺到伯爺心情似乎很好,好奇地挑了挑眉,忙跟了上去。 金鑾殿上所有門大開,朝臣們從側門進殿,各自維持著含蓄的笑意,倒是看不出私底下有什么恩怨。不過文臣與武將之間似乎天然帶著距離感,彼此間涇渭分明,各說各的,大有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勢。 班淮的身份比較尷尬,他襲的是武將爹爵位,領的閑職卻是閑職,與武將沒有什么關系,所以他所處的圈子與文官武將都不一樣,而是朝堂上的第三集團,游手好閑紈绔貴族小團體。 文官們對這個小團體感官十分復雜,有點瞧不上他們,又不太敢得罪他們,因為這群人與皇家沾親帶故臉皮還厚,他們拿這群人沒辦法。 “靜亭侯,”嚴暉在朝臣中找到了班淮的身影,主動跟他說話,“近來可好?” 正在跟同僚說著誰家的盆景頗有野趣的班淮愣住,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嚴暉一眼,這是要發生什么大事了,堂堂嚴左相竟然主動跟他攀談起來。 其他幾位紈绔游手好閑派見狀,齊齊往旁邊挪了好幾步,他們并不想跟嚴暉這種正經大臣說太多,怕露怯。 班淮身邊一下空了起來,他朝嚴暉拱了拱手:“嚴相爺,請問有事?” 別問我好不好,有什么目的直接說吧,我一個紈绔不懂你們這些文臣的說話套路。 嚴暉沒有想到才剛開口,這聊天氣氛就變得尷尬,他不自在的理了理衣襟:“不知侯爺下朝后有沒有空閑,嚴某邀侯爺喝杯淡茶?!?/br> 班淮:…… 總覺得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喝茶就不用了,”班淮耿直地擺手,“嚴相爺有什么話直說就好,班某不是講究人,也不講究那些虛禮?!?/br> 不,你不講究,我很講究。 嚴暉無言以對,他并不想當著其他人的面說,我兒子迷戀你家女兒,你究竟要怎樣才愿意把女兒嫁給我兒子這種話,這實在是太不講究,太失禮了! 兩人面面相覷,班淮好像看到了對方眼底的掙扎與堅持,于是心中的疑云更深,這要多大的事,才能讓當朝左相對他這個紈绔好言好語說這么多話。 咦,想一想就好可怕。 容瑕走進大殿,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就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嚴暉與班淮。 嚴暉與班淮什么時候有交情了? 他眉頭微皺,忽然想到了什么,腳步一頓,不自覺就朝班淮走了過去。 “侯爺,”容瑕面上帶笑走到班淮面前,行了一個晚輩禮,“多謝侯爺贈予晚輩的點心方子,果真美味無比?!?/br> 班淮見到容瑕這個討喜的年輕人過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氣,“容伯爺客氣了,不過是件小事?!?/br> 容瑕笑了笑,然后彎腰向嚴暉行了一個禮:“見過嚴相?!?/br> “容伯爺,”嚴暉回了一個禮,轉頭對班淮道,“待散朝后,在下再與侯爺慢慢商談?!?/br> 班淮面上僵笑,內心卻十分抗拒:不,我并不想跟你談! 作者有話要說: 班淮:家中小事我從不關心,比如說兒女婚事,比如說銀錢支出,比如說親戚來往,比如說晚上吃什么。我就是我,一朵任性的煙火!╭(╯^╰)╮ 第41章 嚴暉離開以后,班淮頂著一臉僵硬的笑對容瑕道, “多謝容伯爺?!?/br> 他雖然不愛動腦子, 但不會傻到看不出容瑕這是特意來給他解圍的。他飛速地看了眼四周,小聲對容瑕道:“這是惦記我家閨女呢?!?/br> 他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 但是見嚴暉執意要與他單獨交談后,他就明白了過來。 但是這種事,跟他說有什么用,這事又不是他做主。 涉及到家中私事, 他沒好意思跟容瑕提, 只是高深莫測地對容瑕搖了搖頭, 表示自家閨女精貴著, 就算是當朝比較有實權的左相來為兒子求娶,他也不為所動。 在這一刻, 班淮覺得自己的形象就像是話本中不顯山漏水、品行正直的高人, 堅決不為五斗米折腰。 夫人早跟他提過, 嚴暉的夫人是個不太好相與的長輩, 女兒嫁過去被這個婆婆嫌棄怎么辦? 到時候女兒吃了虧,他就算再荒唐,也不能帶人去揍女兒婆婆一頓啊,若真鬧出這種事,連皇上都不會幫他。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若是有個不好相處的婆婆,乖女可要吃大虧,僅僅孝道二字壓下來,就能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他媳婦嫁到班家以后,他都舍不得讓媳婦吃這種苦,又怎么舍得自己女兒嫁到嚴家受這種委屈。 容瑕見班淮明顯很不愿意答應這門婚事的模樣,便道:“伯爺,晚輩覺得您下朝以后,應該跟左相談談,至少要把事情說清楚,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誤會?!?/br> “你說得對,”班淮點了點頭,“我早點說清楚,他們家也早點死心?!?/br> 你家想娶,別人就一定要嫁,想得倒是挺美。 容瑕笑了笑,轉身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站定,甚至還有閑暇時間與其他朝臣互相見禮,當真是風度翩翩,氣度無可挑剔。 皇帝來了以后,大朝會進行得很順利,唯有最后一位御史提起謝重錦瀆職一事時,朝上眾臣的火藥味又起來了。 “陛下,微臣以為,謝大人雖然有監察不力之嫌,但是罪不至此,請陛下三思?!?/br> 這個官員是二皇子的人,他現在為謝重錦說話,也是為了幫未來二皇子妃一把,增強二皇子妻族的權利。 “陛下,若是我朝官員皆對下屬所做之事不聞不問,那他又怎么能做到心系百姓?”一位御史言辭犀利道,“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孝敬老母?!?/br> 這位御史的語言風格,略有些放蕩不羈。 “臣附議!” “陛下!” “陛下!” 云慶帝被朝臣們吵得腦仁一陣陣發疼,他有些不耐道:“謝重錦監察不力,放縱下屬魚rou百姓,罪不可恕,但念在他并未參與其中,并受下人蒙蔽,情有可原。今日起便革去他的職位,讓他回家休養身體,免除其他責罰?!?/br> 這是要把謝重錦一擼到底了? 忠平伯膝下僅有兩子,長子被革職,次子摔壞了眼睛不能入朝為官,謝家下一輩算是敗了。 “陛下,”忠平伯頹然地跪在了地上,向云慶帝行了大禮,“陛下,犬子冤枉,求陛下從輕發落?!?/br> “謝卿,朕已經是輕饒了他的罪名,”云慶帝有些不耐的擺手,“你不必再說,若非你乃朕的親家,謝大郎之罪,本該發配邊疆,五年不得召回?!?/br> 忠平伯瞬間面色慘白,半晌才朝云慶帝磕了一個頭:“微臣……謝陛下恩典?!?/br> 陛下這是半點面子都不給他留,日后女兒嫁到二皇子府上,不知還要受多少委屈。 大業的朝臣,若不是大事是不必行跪禮的,忠平伯現在當著滿朝上下給云慶帝行跪禮,已是無奈之舉,但是顯然他的臉面不夠,皇上并沒有因此減輕對謝重錦的責罰。 散朝過后,忠平伯徑直朝班淮走來,他臉色潮紅,面帶恨意:“班淮,你今日欺人太甚,謝家記下你這份大禮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