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搖歡察覺帝君臉上那明顯的懷疑之色,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心虛地解釋:“我剛長完身體,容易累?!?/br> 尋川見辛府就在眼前,瞥了她一眼:“那去玉石池里泡著?!?/br> 搖歡好不容易擺脫那個池子,哪怕它再怎么有助修煉,最近都不想瞧見它。這帝君又不解風情,她轉了轉漆黑的眼珠,指著掛在樹梢上的那輪月亮:“我賞月!” 尋川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快近滿月,那月亮胖乎乎的只缺一個缺口…… 搖歡卻忍不住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站在樹下,大樹的樹葉已落了精光,清冷的月光毫無遮掩地落在他的身上,把帝君的面部輪廓都襯得柔和了不少。 他披著月光,就像要乘風而去一樣,仙姿出塵,清俊如溪流。 搖歡捧著臉,有些陶醉。 若這天底下的姑娘知道有帝君這樣俊美的上古龍神存在,那什么真龍天子恐怕連皇位都坐不穩,畢竟真正出塵的龍神,就在這。 霧鏡跟她講過的凡間佳偶或怨侶,里面的男人不是貌若潘安就是比潘安還要俊俏。要不是霧鏡說那潘安已經被人看死了,她鐵定是要去看看這個潘安到底有多俊俏。 霧鏡還說那些比潘安還更具美色的男子出入哪里都會收獲一車的瓜果香囊,投擲的瓜果越多,就說明那男人長得越好看。 若是帝君這般皮相的,只要出門一次,那瓜果應該夠她胡吃海塞上一年了吧? 望了一會月亮,夜風漸起。 冬日的夜風已有些透骨,那寒簫的風聲似一張拉滿了的弓,利箭離弦之時,嗚嗚作響,聲如出閘猛虎,吹得身后那片竹林都似在哭嚎。 天上云層隱隱,幾下就被風吹來,漸漸遮掩住了月色,那月光就從云層的邊隙里透出,把烏黑的云層鑲上金線。 搖歡的頭發被風吹得有些毛躁,她卻渾不在意,把吹到唇邊的幾縷發絲撥回耳后,忽然就很喜歡這樣和帝君待在一起。 她覺得,她成年之后,身量長了,膽子肥了,就連色心都重了…… 她碧色的裙擺被風吹得貼在了她的腿上,腳腕上那串鈴鐺被風吹動,發出清脆的鈴鐺聲,就似一曲鎮魂曲。 搖歡被鈴鐺聲拉回神智,吃了一驚。 她望著尋川,有些驚恐地道:“帝君,我光是垂涎下你的美色也會被勾了魂嗎?”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夜空里最后一縷月光也被厚重的云層嚴嚴實實地遮擋住,鈴鐺的聲音靜止,耳畔卻似還留有余音,在清脆的響著。 尋川鋪滿月華的雙眸此刻就如夜色一般沉寂深幽,他轉回頭,靜靜地看向坐在路肩上的女孩。 搖歡咬著唇,正在懊悔自己說漏了嘴。 那微微驚訝,自己也未曾料到自己如此蠢笨的模樣,就猶如林中受了驚的麋鹿,惶然的用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他。 她雖未直接提到拘魂鈴,可拘魂鈴一響起,她便說自己被勾了魂,她才不信帝君這么聰明的人會聽不出來。 那日,夜闖玉石池的男人用元神之力困得她動彈不得,她一心想要掙開鉗制,到最后一口吞下他那縷元神,受驚不小。 只是搖歡心大,又對帝君信任,一被分散注意力就大事皆忘,滿眼都是帝君的美色。 等再想起來,有意無意都好,反正她是隱瞞了帝君。 那個男人知道她的來歷,還要等她去了嶺山后再找她,被她吃下去之前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告訴她腳腕上帝君送給她的鈴鐺是拘魂鈴。 搖歡那時的第一反應便是有些出乎她意料,或者說并不在她能掌控范圍內的事情正在一樁樁一件件的發生著,而她一無所知。 她不是很喜歡這種感覺,就像是別人告訴她天上仙界亭臺樓閣飛檐翹壁無一不精致,等她騰云駕霧到云層之上,滿目皆是白茫茫時一樣。 搖歡抿著嘴,偷偷覷了帝君一眼。 尋川正好捕捉到她帶了幾分小心的眼神,無論此刻內心如何波瀾,開口時依舊如尋常一樣:“你已知道這是拘魂鈴了?” 搖歡仔細辯了辯,帝君的語氣有些涼,細聽又平淡無奇,仿佛真的就只是隨口問問她。 越是這般平靜,她心里越是打飄。 她這會也不敢跟大爺一樣坐在路肩上了,慌忙起身。面上雖不露怯,可到底還是有些害怕他會責問,心虛地不敢和他對視,就胡亂點點頭。 她的心虛尋川怎會不知,他垂眸看著她被風吹得有些毛躁的烏發,語氣漸漸微妙:“何時知道的,知道后便不曾好奇?” 搖歡咬著手指開始數,幸好日子隔得并不是很遠,她豎起兩根手指頭:“就那晚知道的,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他叫茴離?!睂ごㄒ崎_眼,目光落在不遠處隱在夜色之中的朱墻黑瓦,語氣漸漸涼?。骸八悄ё鹬?,魔界太子。魔尊病重冰封,他手持界令,能號令三界魔族聽命,與魔尊已無異了?!?/br> 搖歡對茴離才不感興趣,只在聽說他是魔界太子時才掀了掀眼皮…… 魔界戾氣頗重,血腥暴力,難有善人。 難怪元神不好吃。 她自覺做錯了事,乖乖地垂手而立,和以往在認識到自己錯誤后總是積極認錯的模樣并沒有什么不同。 可偏偏是這副姿態,尋川才覺得心口堵得慌。 他背在身后虛握的手指漸漸收緊,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你是否不尊天道,是否殘害生靈,是否十惡不赦都無須和我認錯,這并非我的職責?!?/br> “搖歡?!彼p輕地開口,一直涼薄的語氣竟有那么些無奈:“這三界的天地秩序與我何干?” 搖歡聽得一怔。 遠處有馬蹄聲由遠及近,隱隱能聽到人聲呼和著馬匹。再近些,便能聽清是一從幾輛馬車,雖在夜色里,已隱約能看見快到街口的馬車輪廓。 搖歡怔怔地望向遠處,鼻尖似能嗅到馬車行踏間飛揚塵土的味道。 她回憶了一下茴離那晚和她說的話,她其實并沒有太放在心上,只是下意識做了隱瞞帝君的選擇,沒有求證也沒有試探。 她原本想著帝君責問她一番,再罰她掛一晚的假山石也就翻篇了。 萬萬沒想到帝君竟是因為她的隱瞞傷心了,那話里的意思似是要和她撇清關系,再不相關了。 搖歡遇到帝君時還是幼龍,她本能地屈服于比她強勢的帝君,甚至很是自然地覺得帝君懲罰做錯事的她并沒有什么不對。 可當帝君說,這些不是他的職責,他本無須費心時,她才恍然發覺……她對帝君有太多的理所當然,理所當然地覺得帝君就該陪在她的左右;理所當然地覺得帝君就該對她關心愛護;也理所當然地覺得帝君不會離開她。 這些念頭在她腦海之中匯聚,像是要沖破她心里牢牢鎖困得那間牢籠。 有些她平時不經意間就忽略的東西漸漸的,漸漸的,被她一點點撿起來。 她還立在路肩上,遠處的馬蹄聲已近耳邊。 搖歡這時才回過神來,離她僅幾步之遠的馬卻仿佛受了驚,狂奔而至又高高揚起馬蹄,停在了她幾步遠處,嘶鳴聲顫抖,恐懼不已。 車夫嚇了一跳,打頭的車夫立刻拎緊韁繩勒住不安的馬匹,險險地避開搖歡所站的地方,罵罵咧咧的對她揮了揮馬鞭。 帝君已經走了。 悄無聲息地就在她的眼前消失。 搖歡望著已經空無一人的大樹下,心情很是糟糕地瞪回去:“你再給我說一遍試試?” 那車夫見只是個年輕女子,卻詫異夜深了她還獨自一人站在此處,再聯想剛才好端端的馬匹行到她身前后突然驚馬。心里恐懼,咽了咽口水,再不敢說些難聽的話,拎了韁繩驅馬離開。 搖歡望著煙塵四起的街道,氣呼呼地爬墻回去。 她爬進后院,哪也沒去,盤膝坐在了帝君的房間門口。 但這么干坐著也實在無聊,搖歡支著腦袋,渾身跟沒骨頭一樣懶洋洋地靠在門上,往門內喊話:“帝君生氣,打我或者罵我一頓出出氣總比生悶氣好?!?/br> 話落,搖歡側耳聽了聽。 屋內安安靜靜的,絲毫沒有回應。 搖歡想了想,趴在門縫隙間,雙手攏在嘴邊,繼續道:“我沒心沒肺,不知好歹,帝君你別跟我一般見識好不好?” …… 一炷香后。 “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睋u歡懨懨地趴在門上,有氣無力:“你平白送了我一個魂器,還不準我計較一下嘛?!?/br> 搖歡不傻,她仔細想了想就知道帝君在傷心什么。 他對她這么好,幾百年如一日,不圖她這條一窮二白的龍金銀財寶,也不圖她身上于他而言微不足道的靈力。 她卻那么沒眼見力的因為魔族一個漂亮男人一句話挑撥就真的存了幾分心思,對他隱瞞了一些話。這程度估計就和凡間小婦人爬墻給自家男人戴綠帽一樣嚴重了。 她是真的知道錯了,可又不敢真的和他認錯,帝君剛才那句“這三界天地秩序與我何干”還蕩氣回腸地在她腦內盤旋著。 搖歡抱著帝君房門外的大紅柱子,漸漸就泛起困來。 她睡著沒多久,尋川便披著夜色繞過假山從橋上走來。 走近后,見搖歡睡在他房間門口時,神色有一瞬間的……怔忪。 他瞥向藏在花壇雜草間的神行草,微蹙著眉頭問:“怎么回事?” 神行草聽了大半宿的認錯,困得腦袋一點一點的,被帝君一問才清醒了一些,化形坐在花壇邊沿,揉著眼睛稟告:“我原本想找帝君商量認主之事,等了一會便見小蠢……搖歡在門口坐下,趴在門口認錯,認睡著了?!?/br> 他早就知道帝君不在屋里,又擔心有凡人經過后院,就化成了原形和花壇里的雜草將就著擠了擠。哪料到會看到小蠢龍惹怒帝君來認錯…… 認錯認到睡著……看來心也不誠啊。 尋川垂眸看著地上不省心的小東西,心底輕嘆了一聲,認命地把她從地上抱起,抱進屋里。 神行草亦步亦趨地跟上來,等帝君把小蠢龍放在床上,又仔細地蓋了被子,眨眨眼,心里絲毫沒有震驚之意,畢竟當初他可不小心看到過帝君偷親小蠢龍,哪還會不知帝君的心思。 “你可聽到她說什么了?”尋川褪下搖歡腳上的鞋履,怕說話聲驚擾了她,還壓得低低的。 神行草記性好,嘰里呱啦模仿著搖歡的語氣都來了一遍,眼看著帝君冷如冰霜的眉眼漸漸柔軟,神色復雜地看了好幾眼睡得熟透了的搖歡。 “我晚些要回天界一趟,我已交代過辛娘,只她自身為劫所困怕不能周全,你和余香機靈些?!彼制似裥胁莨饣男∧樀埃骸罢J主之事不急?!?/br> 神行草乖巧地點點頭,憂心地看了眼搖歡:“帝君不和搖歡說一聲嗎?她那么笨,醒來看不見你估計會以為你被她氣跑了?!?/br> 尋川的目光從她光潔的額頭緩緩落在了她的唇色,她的唇色嫣紅,大約有心事,即使睡著了也微微抿著。 他抬手想去整理一下她的鬢發,忽得想起神行草還在,又收回手,淡聲道:“便讓她這么覺著吧?!?/br> 神行草雖無法讀帝君心里所想,但他極有眼色,找了個借口便先離開了。 等他邁出房門,才想起有一件事還未告訴帝君,磨蹭了一下,又坐回花壇,晃著小短腿等帝君出來。 屋內。 尋川在床邊坐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