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節
又說:“你以后對阿妹要有些耐性。她平常很是活潑,你回來了話也不多說了??梢姷檬悄闾珖烂C了些。她有不懂的,要慢慢教導。不要總是嚇她?!?/br> 長公主有些不自在,回頭狠狠瞥了小公主一眼。 小公主垂著頭玩指頭不看她。心里想:哼,這太后可真是個壞得不得了的人。這時候還在裝好人呢。 長公主見齊田臉色越來越不好,只說“母母先歇息,便有什么明天也是可以商議的?!?/br> 齊田大概是有些不舍得,伸手想留她的,但最后還是點了點頭。 長公主拖著小公主出去。 小公主極不情愿,但也不敢在內殿胡說了,怕阿姐罵自己,走到了外殿,才嘀咕“阿姐到底是哪一邊的?阿姐為甚么要向著壞人!” 長公主皺眉“誰教你說這些話?” “阿婆說的,她跟我們又不親?,F在就是巴著我們呢。偏你還上她的當?!?/br> 長公主斥道“阿婆知道什么,胡亂教話,我回去也要說她!” 小公主便不敢再開口了。 兩個人才行至殿外,就聽到內殿有宮人尖叫。 長公主心里‘咯噔’一下,轉身便跑。將將只看到一個人影倒在大案前。 宮人已經嚇瘋了,坐在地上,一點點往后挪,見她來了帶著哭腔叫“不是我,不是我。我進來就看到太后自刎?!?/br> 長公主沖上去,也看不到傷口在哪里,只胡亂地捂,沖宮人叫“傳御醫來!”心里慌亂,看人眼睛已經閉起來,再沒有平日平點從容。只叫“母母?母母?” 小公主本來被外面的內侍攔住,但還是斥退了下仆跑進殿來,一進來便便看到大灘的血,一時嚇呆了。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齊田好歹還有一口氣,掙扎睜開眼睛,說“阿丑該死,但周、田無辜。你看在母母……”可已卻說不出來了,她看著面前長公主這張臉,想最后再撫一撫,手卻漸漸下垂,不能再抬得起來了末世之吟游詩人。心想,這世,可真是還得干干凈了。即不虧欠誰,誰也不虧她的……或……或有吧,她對不起長公主,要長公主看著自己死在面前。其它的,再有恩怨也都算了吧。她的小公主已經長成,這里風風雨雨也吹不倒了。大概不必再掛念什么。 眼看著懷里的人沒了氣息,長公主怔一怔,不可置信,伸手試了試鼻息,叫“母母?”可再人無人回應。 她曉得,這天下從今以后,再不會有人應自己這一聲了。緊緊把還有余溫的人摟在懷里,失聲痛哭起來。 椿從外面進來,手里托盤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怔怔看著,踉蹌上去,叫“娘娘?”頹然坐到地上。 小公主大概是嚇傻了,臉都是白的,回過神說“她會不會在別處活了?” 長貴沖進來,聽到小公主這么說,氣得直抹淚,跺腳“日前御醫便說,娘娘已有日暮之勢沒多少壽數。這都嘔了多少血了,還活什么呀活!” 椿看向小公主,突然有些恨她。 可她懂什么呢?不過是個寵慣的孩子。只想到主家之前那些話,終于有些明白了,為什么說對不起長公主。那時候她就打定了主意,還真的就是在等長公主回來的。要死在她面前的。 讓長公主看著自己如母親一樣的人自刎,她該多么難過。主家那時想想,便是舍不得。 可長公主比徐鱗心軟,有這一著,周家與田家必然是能得平安的。才便硬起了這個心腸。 椿含淚向長公主跪下,只磕頭“娘娘早先便說,阿丑是不能活的。但其家人無辜。這件事又因娘娘而起,娘娘實在有愧。只以為自己自長成從未在長輩膝前盡什么孝道,卻給家里惹來了滅族之禍,是為不孝,有負于家人。求公主,看在與娘娘的母女之情,就當是全了周家對娘娘的養育之恩。放周家與田家一條生路?!?/br> 長公主怔怔跪坐在血泊之中,呆呆看著那張浸血的容顏,光看樣貌,外人恐怕以為兩個人會是姐妹??捎讜r,看到這張臉,自己便能心安了,聽到母母說話的聲音,就不害怕了。她被這個人、這雙手牽著,一路上,從一開始的磕磕絆絆,到后來松開來健步如飛——她學會了騎馬,還會爬樹,有了自己的家臣,謀劃起更壯闊的未來。她未來想怎么樣,先時都說給母母聽,母母坐在這案后聽得再喜歡也沒有,還問這問那里。她想著,以后要帶母母去自己的治地養老,將來也帶母母出海,去海外諸國,見識那里的風光。 可這些母母都看不到了。 來都城時,她一路在想,底母母是向著自己,還是向著周家人呢?以死相逼的話,太讓自己傷心了。 現在想來,也是可笑。大概于母母而言,阿丑殺了阿弟,便如左手砍了右手一般心疼,卻還要收拾殘局。即舍不下這邊,又放不下那邊。 長公主仰面向天,只想著,自己還以為有兩全齊美的法子,卻原來是并沒有的。 她這樣坐了良久,好一會兒才伸手扶住椿“姑姑起來吧?!?/br> 又叫了宮人來,與自己一道收整,親手幫齊田擦洗,換上干凈的大衣裳。時不時停下來,會想到過去的時候,自己不聽話總覺得自己又香又美,不須得沐浴,便是身上的泥搓下來,也是甜的,是母母強按著她在浴池里。 她看看身邊的椿,想說,母母不必死的,她好好跟我說,我也答應的呀,為什么要死呢種種田,養養兒。 可她說不出來。自己真的會答應嗎?大概還是會同阿舅一樣,背著母母把這件事情辦了。想來,以母母的智慧,也是深諳其道理。 一時,又恨起來。 母母明明該最喜歡自己的。憑什么要為那個阿丑送命?他算什么東西! 人都收整完,呆呆坐了好一會兒,長公主便拿起塌邊齊田用來逢刎的劍,大步向外去。剛出去,就見到才得到消息的徐鱗,她攔住迎面而來的徐鱗問“周家人到哪里了。阿舅殺了他們嗎?” 徐鱗一把推開她,往內殿去。一直到了塌前,才停下來。 床上的人盛妝而臥,打扮得華貴艷麗,仿佛隨時會醒來一般。 他伸手,小心翼翼碰了碰敷了脂粉的臉頰,是冰的。 她死了。 齊田在世時,他自以為對她如何半點也不曾露出來?,F在自然也是。沒甚么悲意,只茫茫然向外走了幾步,遇到長貴來說“娘娘最舍不得便是家人?!?/br> 這便是來說情的人。徐鱗少有地笑了起來“那她家人可有舍不得她呢?阿丑若真是心里有她這個阿姐,便不會拿家人冒險去搶她根本不要的東西。若她母親心里有她,便會厲害管教!”如今她一死,可真好啊。他笑一笑,眼淚都要笑出來。這下自己擔憂的事便成了真的,就好像頭上的鍘刀終于落了下來,竟輕松起來。 現在便是有什么,也不怕她知道難過。 什么人死有在天之靈,這些總歸他是不信的。 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也沒了。就像他家里那么多叔伯,死了便化成灰,不見蹤影,世上的人是好是壞,也再不與這些人相關。世間的人是死是活度多少苦難,再牽不動他們的心弦。不然怎么沒有一個來幫自己呢。 所以,她死,也就是死了。沒有了,與這世間再沒有半點關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