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節
徐二夫人進去,才發現靜公主也在。 壽太后坐在案前看東西,她在那里照應著弟弟。手里拿著自己戴過的虎皮帽兒,要給阿弟戴,可怎么也戴不上氣,氣呼呼對壽太后說“母母,他太不聽話了!我不要他做阿弟?!?/br> 壽太后說“沒法子,生都生下來,就換不了別的了。他以后是傻是蠢是呆是壞,還是個討厭鬼,也都是你阿弟一輩子改不掉??傊?,你做了阿姐,既然甩也甩不掉他,不如給他做個榜樣,教他怎么才是聰明,怎么才是聽話。省得以后他長歪了,還得丟你的臉?!?/br> 靜公主小大人似地嘆氣“唉。既然這樣,那也是沒有辦法?!毕胂?,不能讓他看見自己這樣,以后有樣學樣,變成動不動就發脾氣的討厭鬼來煩自己,又耐著性子給他戴起帽子來。 扭頭見到徐二夫人來,立刻撲過來要抱。咿咿呀呀說自己日前從徐府回了宮,不知道為甚,宮里都是素色的了仙途情坎。她到宣室來后,就在母母這里陪弟弟沒再回去。又說,阿舅也在這里。 徐二夫人原被她說的話震住的,現在才回過神,連忙只做無事,笑著把她抱起來。又跟壽太后見禮。 田氏卻是呆立在原地,怔怔看著案幾后的齊田。 她也聽見靜公主叫她母母了。齊田與她對視,她只需得那一眼就知道這是自己女兒沒有錯的。做母親的怎么能認不出女兒。她的眼神,一看就是的。 徐二夫人雖然被那一聲母母嚇了一跳,但還記得提醒田氏行禮“快?!毙睦锵?,怕是自己聽錯了呢。再說,小孩子們最好哄了,說不定是喜歡她才會叫母母的。 田氏渾渾噩噩,連忙要跪,齊田大步過來把兩個人扶住。 田氏扶著她的手,下意識地緊緊抓住,一雙有些滄桑的眼睛,在她臉上身上穿梭。 齊田好久不見田氏。她頭發白了不少,精神雖然不至于太差,可多少有些不濟。她扶田氏坐下,問家里好不好,阿丑好不好,珍娘可又嫁了人沒有。 田氏一一答了。家里好,阿丑也好,管了五個人呢,好不神氣,珍娘還未嫁,不過為了照顧她先夫的母親,買了新宅子,從家里搬了出去,過得也算自在。家里孩子都聽話,也讀了書,不過都跟著家里人做事,但未入仕途。 齊田又問,田老夫人好不好,李氏好不好,孩子好不好? 田氏說,周老夫人身體好得不得了?,F在也不像以前那樣癲狂。不過她有瘋病在身,不敢給她出院子。田老夫人身體也好,就是不記得事,認不大清楚人了。有時候田氏去,她也不認得。李氏的兒子去,只以為孫兒是兒子。抱著叫阿姿。 李氏也好?,F在還做著印刷的生意。成天風風火火的的。比以前潑辣得多。日前有老拖著欠帳不還的,她親自帶了人就堵上門去了。不肯還錢,把人家門板都拆了回去。 兩個人坐在一邊有說不完的話。 田氏緊緊攥著她的手。手指頭都發白了。 齊田最后問“您可好呢?” 田氏說“臣婦也好。臣婦幼女早逝,先前悲痛,可如今到也釋然了。她現在一定過得好,我不再惦記她了。她也不用再惦記我?!蔽罩R田的手直抖,眼睛也要紅似的,卻忍得下來。這殿中那么些人,那么多雙眼睛,暗里又有多少人想要抓些毛病害她,自己不能失態。 一會突然地站起來“耽誤了太后許多時候?!?/br> 齊田留她“我也沒甚旁的事?!?/br> 田氏不肯,怕人生疑。連聲告退,規規矩矩地行禮,齊田扶也沒有扶住。 田氏并徐二夫人一道退了出去。走出去的步子又急又快,好像有什么在追??勺叩酵忸^,回頭看著宣室的飛檐又萬分地舍不得了。 徐二夫人笑說“公主可真是喜歡壽太后。以前斷不肯叫別人母母的。初聽時還嚇了我一跳呢?!?/br> 田氏連忙說“太后慈和。這也是應當的?!?/br> 徐二夫人嘆說:“也是公主的福氣歲月雕琢的時光?!?/br> 出了宮門,便看到阿丑來接。他騎著馬,身后帶著車。迎上來與徐二夫人見禮,說了一會兒閑話,兩家分開,還對田氏說“徐家這可算是揚眉吐氣了?!背t居死了,他也不當一回事。本來他就對楚則居并無好感,自己阿姐的死,也一直疑心與楚則居有關。不要好好一個人怎么說病逝就病逝了。 又問田氏這一行可有什么不自在的。 田氏含糊地說“我與徐二夫人一道,哪里有人對我們不客氣?!毙於蛉丝墒钱斀窕实鄣陌⑵?。 阿丑突地問“那阿娘見著了壽太后沒有?” 田氏一驚脫口而出“你問她做甚么?”見阿丑意外地看著自己,察覺自己失態,只做無事:“自然見了?!本蜎]有別的話。 她怕阿丑嘴巴不牢,萬一露出去什么。害了他阿姐怎么辦。不肯叫他知道。 過了一會兒,又憂愁起來,拉著阿丑說“你即投了軍,便好生經營,將來好為太后盡忠?!?/br> 阿丑沉默地看了她好一會兒。 她心里有些不自在,只看著別處。 最后阿丑點點頭,輕描淡寫地說“啊。知道了?!?/br> 她這才松了口氣。 回了家,連忙叫了椿來??粗?,怎么看怎么歡喜。拉著坐下“不如我把你認做女兒算了。你沒了母親家人,我沒了女兒。豈不正好是一對嗎?” 椿怔怔,一時竟不知道怎么好?;屎笏懒?,關姜死了,阿桃也死了。她即不傻自然知道其中斷然是有甚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可她無能,也不能為她們做些什么。只能代已逝的皇后盡盡孝心,照應家里人罷了。 此時聽到田氏的話,只說“奴婢當不起?!惫蛳卤阃纯蘖似饋怼芭驹撍?,未能保得住皇后”。不知道是哭皇后的早逝,還是哭自己心中愧疚,痛恨自己無能。 “你當得起?!碧锸虾瑴I扶她起來,摸摸她的頭“你是個好孩子?;屎笾滥愕男⑿?。她自來把你們當姐妹一樣……我早該這么辦的,不過她那么去了,我心里實在是難受,看也不敢多看你一眼……只委屈了你?!?/br> 經了國喪,便是幼帝登基。 齊田時隔幾年,再次踏上雕龍的中道,但這次,她走的不是皇后的路。她踩在龍道上,懷里是睡著的幼帝。身側是著魚服的徐鱗,與著黑袍的蘇任。兩邊是伏拜于地的百官。 黑壓壓的人頭,仿佛沒有邊際。隨著鐘鳴鼓起,有皇帝萬歲萬萬歲的朝喝聲,從宮門外傳來。她走上宮墻,外頭所見之處伏滿了庶民,一個人低下的頭,像是一片粼粼黑海。 她虛抬一抬手,長貴在身側喝道“起!” 那些海浪便翻了起來。好像壯闊得沒有邊際。 徐鱗走在她身后,只看著她耳邊垂下來的一縷細發,隨風微微飄動。他臉上沒有半顏色,可收藏在胸口的信灼灼地令他胸膛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