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節
回想起那個時候,他‘哧’地笑起來,煙灰抖在褲腿上,伸手輕輕彈了彈說“差不多吧?!彪m然沒有表現出來,一本正經地各種配合,但也免不了覺得這個世界太荒誕了,這個人太扯了。 齊田也笑。她揉了揉臉,靠在椅背上,伸直了腿,仰視雪白的天花板。表情非常地放松?!霸瓉砟闶沁@樣一個人?!辈粠吻榫w,聽不出褒貶,只是單純地陳述事實。 張多知從來沒有在她身上看到這種樣子。這么懶散地坐著,沒有平常那種機靈勁,整個人都放松。就好像一只從殼里鉆出來,把柔軟的身體露出來,平攤在地上曬太陽的沒鱗穿山甲。 張多知輕輕踢踢她的腳“你怎么想?” 齊田的腳擺了擺,卻沒動,整個人還是那么癱著“什么怎么想?” “我還是你的心腹?”張多知覺得這二個字從自己嘴里說出來有點別扭。 但不可否認,這就是他在外人眼中的形象——楚太太的心腹?!盎蛘呶乙獪蕚浯虬欣??!彼吹贸鰜?,齊田是一個非常崇敬學者的人,她很尊敬那些有學問的人,她在挑宋印的時候,就已經很明確地表達了她的需求,她身邊需要的是像宋印那種人。 “你不是干得挺好的嗎?”齊田說。 張多知笑笑。 每次到楚宅過去跟刑沉心宋印這些人坐在一起,人家隨便談起的東西,他事先得花好幾個小時來熟悉,弄清楚其中的關聯,一場會開下來,襯衣都汗濕,還得仿若無事進到衛生間,張著胳膊蹲在烘干機下面吹腋窩,吹干了再云淡風輕出來。 坐在那張桌子上的,可以是同盟,可能是敵人,但絕對不會是朋友,最不需要知道的是你有多無能。 不論外面的人怎么看他,也許覺得不管什么事到他手里都能輕松地迎刃而解,但他自己知道,沒有一件事是能輕松應付的 完美實驗品。在陪齊田去洛杉磯之后,他房間堆的全是各種資料,國內的公司多請了十一個人,每個月國際長途都是筆不少的數目。 但在這個時候,他能點點頭說“我確實干得挺好的?!?/br> 齊田保持著那個姿勢,問他“是不是挺累?”人要去做超過自己范圍的事,她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你站在那里,所有人都看著你,可你自己也跟本不知道該怎么辦。只知道一定要站穩,一定不能讓人看出來你害怕,哪怕你心里也還沒拿定主意,也并不覺得自己比這些望著自己的人聰明多少,哪怕再惶恐。 張多知抽了口煙“有點。不過有時候我看著刑沉心,就想,估計他心里也挺沒底的。說不定暗戳戳也跑到衛生間吹腋窩呢?!?/br> 齊田笑起來。拿腳踢他腳。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么暢快過。明明什么事也沒有發生。但是她躺在這兒,突然發現原來她眼里八面風光的能人跟她一樣,都并不是那么刀槍不入,甚至還有比她更虛的時候。是不是楚則居也這樣?大家到底都只是人吶。 她覺得自己可以休息一下,什么也不想地坐一會兒,像這樣跟別人說一會兒話。 張多知像她一樣住后一靠,抽著煙說“你也別笑,這可難說?!闭f著想到刑沉心西裝革履一本正經的樣子,也呵呵地笑了二聲。 兩個人說著話,法務科的人從里面出來了,對張多知做了個擺平的手勢。張平平跟在他后面。 張多知站起來,收斂了神色。又是那個八面玲瓏的張先生。 站在他對面的張平平一頭粉紫的長發,衣服穿得非常個性,第一眼看過去滿目視覺沖擊。見到張多知也沒個好臉色,走過來在他口袋里拿出煙盒,和錢夾,叼了一根點燃,把錢包里的現金全都抽出來從衣領塞進內衣里。 張多知面無表情看她。她半點也不在乎。拿了錢,歪頭看齊田,問張多知“你女朋友???” 張多知拉著她就走。 “你干什么!你抓疼我了!”張平平尖叫。幾乎是被拖出去的。 張多知一直把她拽到停車場才停下來。 張平平憤然甩開他的手“你聾???” “長志氣了,當街跟人打架。還給人當小三了?” “要你管?你是我什么人?”張平平整整衣服,擠擠胸。 張多知見到她這些動作,心里的邪火就冒起來“你像什么樣子?” “你有什么資格說我?”張平平嗤道“你很像樣子嗎?打架綁票看場子,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以前你沒在家住了,警察還老找過來呢?,F在有錢了,裝起紳士,有臉了是吧?”那時候她還小,大約上初中。警察老過來。她媽都要煩死了,總跟爸爸說,當初看著挺乖的一個小孩,怎么長著長著變成這樣,幸好走了,不然要帶壞女兒。她很好奇,原來自己有哥哥,哥哥長什么樣子呢?跟同學約了,偷偷跑去張多知看場子的娛樂場所。 可去了也不敢進去打聽,假裝是去玩,暗暗地打量那些工作人員,琢磨哪個是哥哥。 她媽知道差點氣死 木樨花開秋來晚。她長那么大頭一次被打。 但后來她又偷偷去了幾次。 有一次跟人起了糾紛,還是張多知替她解的圍。女同學回來后堅定地成了張多知的死忠粉。太帥了!太有型了!太牛了!到處跟班里的同學說,張平平有個可帥可帥的哥哥。她心里不知道多自豪。 爸媽出事那天,她也在車上。mama又在說張多知不好,她很不高興,反駁“要不是你們把他送回去,他能這樣嗎?自己也沒做對,就別老背后說人家怎么壞了。他不想辦法,吃什么喝什么?還能光合作用???” 她媽生了好大的氣。說“我們還不是為了你能生活得好一點?” 車禍是怎么發生的,她也不知道。她坐在后面,不耐煩跟爸媽說話,低頭玩手機,突然整個人就飛了出去。有知覺時候,發現自己躺在路邊上,好多人圍著。 后來舅舅舅媽搬到了她家來,房貸他們還,但房子也變成了他們的。二室一廳變得有點小,一開始她還能住自己的房間,可后來舅媽說表哥大了,儲物間睡不下,叫她搬到儲物間去,等表哥出去讀書了,再叫她搬回來。 但后來再也沒提這件事。表哥去上學,舅媽和舅舅分房睡,她在儲物間里扎了根。夫妻不合,給她交學費也變得不情愿,每次她要生活費兩個人都會大吵一架。舅舅罵不過,就會動手。舅媽被打了總會找她出氣。 再后來她就不怎么回去了。一邊讀書,一邊在酒吧賣酒水。 遇到張多知完全是個意外。 她長變了一點,但張多知一眼就把她認了出來。還壞了她一單生意。 兩個人當時就吵了一場。從此就沒太平過。 “你能不能別管我的事?你也煩我,我也煩你!”張平平一臉不耐煩“爸媽死了我去找過你,你不是不認我嗎?”那時候,突然如其來,原本好好的家,沒有了。爸爸mama也沒了。家里的房貸沒還完。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學費怎么辦?自己以后住在哪兒?將來怎么生活?爸媽的喪事怎么辦?都來不及難過,這些問題迎面就把她打倒了。 舅舅舅媽去了醫院,說要給她爸媽辦喪事,但都不提她以后的事,不知道是沒有商量好,還是根本就沒打算。她不喜歡舅舅舅媽,本來兩家也從來都不親。偷偷醫院跑出去,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張多知。 她覺得,張多知會救自己的。就像那時候他在那些壞人手里救了自己同學一樣。 可張多知沒有。 她磕磕絆絆地說清楚自己是誰,張多知只是乜眼看著她。問“那又怎么樣?”更不記得自己有救過她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