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齊田立刻便回頭往農婦家去。麻利地收拾收拾,叫醒楚則居給他換了藥,出發往順州去。臨行告訴農婦“隨便哪個親戚,去躲躲?!敝筇颖鴷絹碓蕉?,總會有摸過來的,她一個女人在這里非常危險。 農婦驚惶不已,琢磨琢磨立刻鎖了門,帶著孩子牽了羊提著雞,跟齊田一塊出去,不過是往附近的村子去,村里人結個伴總是安全些。 這次齊田到不用再拖著楚則居走,這二天他情況好了不少,在樹林子里頭拿兩個y字型的樹丫巴,他杵著拐自己也能走。雖然走得慢一點,總比齊田拖著他的時候走得快。不過齊田還是拖著空的架子以備不時之需。 兩個人一路往順州去,路上沒少遇見逃兵。有丟盔棄甲的,也有受了傷的。兩人弄得又臟又窮人家也懶得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到也一路無事。 不過越是往順州去,戰爭的痕跡越是重。大地上好多被燒焦的地方,跟斑禿似的,時不時還有被蒼蠅環繞的死尸,地上有殘破的旗幟,旗桿已經斷了。 漸漸的遇到陳王的人也少了。遠遠見到幾回順州的騎兵。大概是在這邊巡視,見他們是難民,只遠遠看一眼就急馳走了。齊田叫了幾聲,人家都沒理會。大約是遇到難民求助的太多,這些人早不耐煩。 不過楚則居這一路話很少,幾乎沒怎么開口說過話。直到兩個人看到順州城門,他才停下來,瞇眼凝視著玄色高墻問齊田“你說我還能不能回得去?” 齊田一時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怕他太想回去,自己不確定的答案會讓他失望??傆X得拿了他那么多錢,他的喜怒哀樂自己也有分責任?!耙参幢夭荒?。你只是昏迷現在又有外國的醫生看?!?/br> 正說著,就看到順州城門下頭沖出來一隊穿白甲的騎兵,在陽光下面特別刺目,讓人睜不開眼睛。 楚則居遙遙地望了一眼,突然笑了笑,也不糾結于齊田怎么回答自己了,靠在一只拐上,底氣十足沖那邊叫了一聲“徐鱗!” 齊田好奇“聽得見嗎?”這也太遠了。 楚則居說:“他耳朵靈。徐家代代耳朵都靈?!痹捯袈湎?,就看見果然打頭的那個扭頭似乎是向這邊看了看。隨后便策馬過來了。 他臉上先時漫不經心,走得越近,表情漸漸鄭重,但還是有些遲疑,看看齊田又看看楚則居。 齊田臉上全是黑泥,身上又臟,他跟本看不出來。楚則居也沒好多少。他臉上全是胡子。 “什么人?” “是我?!?/br> 徐鱗不可置信“殿下?” “我就說他耳朵靈?!背t居對齊田說。 齊田有點懵。殿下?見徐鱗帶人下馬見禮,跪了一地,一時也拿不準自己要不要跪,愣頭愣腦的。琢磨自己要不還是跪一跪?膝蓋還沒屈楚則居扶了她一把:“免禮?!边€真有幾分威儀。 徐鱗驚異“殿下怎么在這兒里?殿下的親衛呢?”并且人還潦倒成這樣。跟鄉野里的粗人沒有什么差別。 楚則居低頭看看自己。手上拐杵得不穩,差點摔了。 徐鱗連忙扶他“我護送殿下回城再說?!?/br> 等一行人回了順州在徐府安置下來,洗洗干凈,徐鱗這才認出齊田。眼睛瞪得大大的好不高興“是你呀!徐錚被家父送往都城去了,走時還一個勁念你呢。你平安就好。我也憂心死了?!?/br> 要不是徐錦時鎮著,他怎么都不會讓齊田一個姑娘家住回跑。她有勇氣去,竟然還安全回來了,不只自己回來,還救了遇襲落難的九王殿下。 徐鱗眼睛好亮。目光如泉水般清澈見底的澄凈。 齊田從來沒人這么看過,被盯得心突突直跳。眼睛不知道看哪里好“我不知道他是九王?!彼m然知道他不是拐子,只是落難的時候遇上了她,見她走丟了本來想送她回去,但擺脫不了追殺的人,只好帶她逃命。也知道他既然認得自己就一定是有些身份的人,但沒想過是王爺。 并且她覺得自己好像也沒他說得那么勇猛,很多事情都迫不得已,受不起這么大的贊賞??勺旖菂s忍不住上翹。因為她做許多事,從來沒有得過夸獎,漸漸地便不再意這些,這還是頭一次有人這么不掩飾地夸講她做得好。 楚則居由徐錦時陪同從大廳出來,便瞧見齊田和徐鱗在花樹下頭說話。 齊田臉紅撲撲的,低著頭,聽到徐鱗說什么,抬頭對他笑。雖然表情略為羞澀,可是整個人像是在發光。有一種以前在她臉上沒見過的自信。 徐錦時望著那邊笑說“周家這小娘子可了不得。一個人就敢去?!庇终堊铩叭糁朗堑钕?,也不會有這些曲折?!彼辉缇蜁扇巳ゾ攘?。 楚則居擺擺手“此次也怪我自己,沒有料到他竟然膽明目張膽地動手。這次吃了這個虧,只當是買個教訓了?!编土艘宦曊f“皇家之中,何談兄弟情誼?”眼睛一直盯著那邊不放。 齊田回頭看到他,一時都沒認得出來。他胡子沒了,竟然換了一個人似的。雖然不至于漂亮起來,但比以前給人的糙漢印象要文雅許多。 而徐鱗見過齊田,就住后院去,見到徐夫人臉上興高彩烈的模樣還沒消退,興沖沖對徐夫人說“阿芒可真行!” 徐夫人堅持要陪夫君鎮守,一直沒走,現在正跟管事娘子商議平災施粥的事,見兒子進來便讓人先下去,上茶上帕子與他擦汗,臉上噙著笑意“她母親原就是個厲害人?!?/br> 徐鱗覺得奇怪“那怎么家里鬧成這樣?”周家的事誰不知道的。 “人心死了,自然不理事?!碑斈甑氖滦旆蛉艘膊皇遣恢?。 徐鱗點頭,突然對徐夫人說“娘,不如就給我定她吧?!彼戾\時在軍中長大,一向是直來直往的性子。臉上薄薄有些淺紅,神色坦蕩蕩。 徐鱗早到了定親的年紀,但一向以來,挑的人好不容易徐夫人中意,他又不喜歡,徐夫人打趣問他,喜歡什么樣的,他也答不出來,只是這樣不好那樣不好。 今天他看到齊田,容易腦子里像是有道光似的,一下便打定了主意,自己就要這樣的媳婦兒——做事干脆,有膽量。笑起來好看。 他頭一次看見,心里便莫明雀躍得很。她走了,就一直掛心著。那感覺不好。 現在雖然齊田年紀雖然小,備嫁幾年也就正好了。他覺得,只要她一直在身邊,不就不用掛心了嗎?少年心思就是這么淺,旁的也沒有多想。反正娶誰都是要成親的嘛。 徐夫人笑一笑,說“你即喜歡她,也不是不行。今年你隨陛下行獵若得了魁首,我便著人往周家問問?!?/br> 徐鱗興高彩烈“那可說好了?!迸ゎ^就跑了。 等他走得遠,徐夫人身邊的嬤嬤憂心問“周家可是那個樣子的人家呢……”娶妻娶妻,是兩姓結好。 “我也曉得。周四雖好,可周家實在不堪。不然怎么到現在也沒定個親呢。周有容一心想拿女兒攀親,可世家里沒人看得上他。跟他結了親,還有什么面目見人?又不是沒根沒底要借他的勢。大家都要臉呢?!?/br> 想想自己兒子才見了人家兩次,就上了心,徐夫人心里多少不悅,抿了一口茶說“我看著二郎也就是小孩子的勁頭,過幾天有別的新鮮玩意兒,自然就淡了。再說,周四娘救的可是殿下,就算我捏著鼻子愿意,周有容如今說不定還看不上我們?!?/br> 嬤嬤點頭,可又憂心“還是得勸著小郎君。兩個人青春年少,萬一……” 徐夫人眼里閃過一道寒光“我的兒子豈是壞的?就怕她有打算。她要真敢作妖,我豈能容她胡來。要壞也只能壞她自己的名聲?!鳖D一頓又說:“再者,她如今做這番事,往場面上說是救了九王有恩與王室,可聽的人不免要想想,她一個小娘子為一個男人出生入死的,兩人孤男寡女朝夕相對,換藥飲湯的,有什么好話?便是我們大人緩過來,也要想一想。只怕她以后的婚事都難。只有周有容這樣的人,才覺得好呢?!?/br> 正說著,徐錦時從外頭進來。臉上喜氣洋洋“你給二郎準備準備,九王殿下回都,我令他一路護送過去?!?/br> 徐夫人臉上全是笑,使個眼色讓嬤嬤下去,問徐錦時“那阿芒可與殿下同行?” “那是自然?!?/br> 徐夫人便默然。 徐錦時瞧見,問她:“怎么?” 徐夫人猶豫,頓一頓才說:“我瞧著二郎很是中意阿芒。這才見了兩面呢?!蹦樕喜幻鈳追粥烈?。 “阿芒確實不錯?!毙戾\時晗首,徐家是武官,有個果敢的主母比一般世家小娘子助益要大得多。不過想想又說“可惜是周家的人?!?/br> 徐夫人這才松口氣。說“我也替她可惜?!毕胂胗终f“都城來了信,說母親不大好,既然順州已平,我便正好回都城一趟,與殿下和二郎同行,也省卻許多麻煩?!比说迷谧约貉燮ぷ拥紫?,才安心。 徐錦時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等楚則居出發時,隊伍就不小了,浩浩蕩蕩。 徐鱗騎馬走在齊田的車旁邊,時不時陪她說幾句話,臉上笑得燦爛得很。 他見識多廣,許多故事講得繪聲繪色。齊田本還為了自己mama能不能出來的事情有些憂心,這會兒也暫時忘記了。 徐鱗也喜歡看她笑。她不比一般的小娘子,要講許多規矩,她笑起來就是笑,不會掩面那一套。叫人瞧著心情就爽快。 徐夫人見了,心里一萬個不悅。周氏不體面她今天算是看了個現形??升R田的車子就跟在楚則居后頭,她總不好叫兒子跟著自己不顧殿下安危,憋得胸口疼。嚇得跟著的嬤嬤連忙叫徐鱗來。 徐鱗才走,便有個小仆來見齊田,從楚則居的車來的,說九王有話。 齊田聽完了小仆說的話,還有點愣“你再說一遍?” 小仆說“殿下說,前塵往事已成過眼云煙,想來也是命該如此,不能強求,小娘子不必再來了?!边@話沒前沒后,他也聽不懂是個什么意思,主上怎么說,他就怎么傳罷了。傳完了話,問“你可聽明白了?” 見齊田點頭說明白了,才回前頭車去。 齊田望著他的背影,一時說不清心里是種什么感覺。雖然有如釋重負,可也好像有些點失落。就這樣嗎? 在大勇家二樓醒過來,她還有些怔怔的。大勇meimei急匆匆跑上來喊她“你家里人來了?!?/br> ☆、周旋 “張多知叫你先別下去?!贝笥旅眯÷晫λf。 齊田偷偷從二樓樓梯那處向樓下看,一弓腰就看見她爸和兩個哥哥。嫂子沒來,她媽也沒來。 他們不知道在哪兒一人謀了套衣裳,雖然干凈,但一看就是放了很久的樣子,衣服上全是折印,褲子也長的長短的短。 她二哥的褲子大了一圈,腰上拿繩子系的,大腰口子有一截沒摟住,掉在后面露出里頭的紅秋褲。大哥踢他一腳,他才瞧見??蓪γ婢妥w姑娘和張多知,他也不知道避一避,一群人就眼睜睜看著他把褲繩解了,手伸到褲子里頭撈秋褲。 齊田從來沒有覺得這種動作這么刺眼過。以前這種行為家里人也沒少做,這當什么事嘛。又沒露什么不該露的??涩F在看一切都好像有了新的目光和角度。 她二哥對面的趙姑娘扭頭避了避。 二哥撈完褲子邊系褲繩邊沖張多知說:“你禮金要給多少?”怕他給得少“你別以為我們不知道,大狗子早說了,你有錢得很。我給你說,我家里頭養著九丫兒是要給我換媳婦的。媳婦我已經瞧中了,沒有三萬五千人家不給?!?/br> 其實人家只要三萬。多說五千是想多賺點。說完父子三個都有點忐忑。 回去的人已經給他們說了,人家拿袋子裝著一袋子錢,但他們可不信。臉上笑呵呵,嘴里還是說:“再有錢還能用袋子裝??一袋子?那得是多少錢?哪有這樣的!不可能?!币撬?,他有那么多錢,也不會就拿個袋子到處提著走,又不傻。 任人說得天花亂墜。就是那句話“他有錢是我信得?!闭f什么拿袋子裝就算了吧。村里人光會吹。螞蟻吹成大象。 開口要的三萬,在他們心中已經是好多錢了,再多加了五千呢。整整五千塊錢! 嘖,自己說著都嘴軟??磸埗嘀难凵窬臀肺房s縮。 再往前說,本來媳婦也不要三萬的。 但昨天一得信,齊田二哥立刻就跑到麻婆那里改口了,不要先前一萬多那個傻子了,要三萬的那個。 三萬的那個長得好還是城里的,細皮嫩rou。齊田奶不同意,嫌細瘦了,一看身子板就不是好生養的,生不了兒子,還是傻子好,長得壯實。 耐不得二哥罵她老不死,在家里發好大的脾氣,最后還是要了三萬那個。今天一大早,天都還沒亮,三四點,就起床催著一家人興沖沖往鎮上來。 聽他說三萬五,張多知對五哥看了一眼,五哥把那袋子提出來,真的數出三萬五來。 他數著錢,那邊幾個人已經看住了。 這世上還真有人拿這么大的袋子裝著錢提著走! 心里抓心肝似地后悔。 五哥把錢數好了。拿了三扎加五十張一百遞過去。齊田大哥伸手要拿,一下就被她爸打開了。 她爸沒坐椅子。他坐不慣,喜歡蹲著。人家都坐,他帶二兒子蹲在門口,抽著煙,說“她先前是許了親的。人家給了我們彩禮,彩禮我們已經花了。要是再許給你,那人家要來找我們。我們給不出來?!?/br> 她爸五十多歲,看上去像七八十的,臉上皮又糙皺紋又多。一臉木納,講話虎聲虎氣“我也不是坑你們。她是不是許了親,你去哪里都問得著?!?/br> 張多知低頭玩手機沒說話。趙姑娘也沒說話,只顧喝茶。不過,就算她說話,那邊也不會理,她一個女人講的話有什么用。只盯著五哥看。 五哥得了趙姑娘授意,問“給了多少錢的彩禮給你們?” 她爸盯著袋子,一咬牙“十萬?!彼缍撞蛔×?,站起來手足無措地興奮,盯著張多知。他雖然沒有文化,看上去表情呆滯,但心里門清,開口幫腔“就是,去哪里都問得著。人家給了十萬。你們不給,九丫那可不能跟你們走?!?/br> 又補一句“再說你還把村長給打了。他以后鐵定為難我們。我們還得給他陪禮錢?!?/br> 她大哥不太會說話,只跟著應聲“就是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