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齊田聽到自己的名字從這個男人嘴里叫出來,萬分驚愕。但這個當口也顧不得別的,眼看著劍就刺過來,再不猶豫,立刻登出。 過一會兒齊田小心翼翼再睜開眼睛,看到熟悉的日光燈,松了口氣。 “你沒事吧?”小陳立刻沖上來。 場景轉換太快,齊田有片刻失神,過了一下才發現,自己身上貼了許多東西,還掛著藥。 “你進去好幾天了,顧教授給你上了維生裝置?!毙£惵槔夭榭锤鱾€顯示屏上的數字,見到情況穩定之后才放心。 齊田開口說話才發現聲音有些沙啞“顧教授呢?”她得匯報工作,完了還得簽合同。 小陳皺眉“顧教授在會議室。投資方來人了?!?/br> 正說著,秘書進來叫她“那邊叫你過去?!?/br> 小陳安撫了齊田幾句,讓她安心等著就急匆匆地走了。 實驗試靜悄悄的。除了小陳和顧一凡之外原本還有兩個護士的,現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齊田在這種寂靜中躺了一會兒,就聽到有爭吵的聲音,在說什么聽不太清楚。 齊田覺得自己身體無礙,順著聲音往外去。 沒走幾步就看到兩個護士站在會議室門口。個個憂心忡忡低聲議論 一個小聲嘀咕“我們不是要重新找工作?” 另一個疑惑地說“合同已經簽了,不至于辭退的吧?”回頭看到齊田,表情就有點憐憫了。這里條件最差的就是齊田,如果項目進行不下去她生活都失去保障。 會議室里的聲音還在不斷地傳來“項目已經進行了幾年,一直毫無進展,我們撤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br> “但現在已經有進展了。對方體征數據我已經傳給你們了,我想楚總也看過的吧?”齊田聽出來這是顧一凡的聲音。 “我怎么覺得,這有點狗急跳墻的意思。不會是知道項目要撤,拉人湊數吧?這件事我一開始就不贊成,過程技術都不公開,主要負責人主要技術提供都是你一個人。搞得神神秘秘。豈不是什么都全憑你說?” 顧一凡聲音沉穩“第一次測試,是你們拿了儀器自己去挑的。你們挑中了她,才送到我這里來。在我這里確定律動與小楚先生完全一致,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人既然是你們找來的,我跟她預先沒有接觸,要怎么做假?” 另一個人卻說“我也沒說一定是你怎么樣嘛。她這個情況,為生活所迫說幾句假話也很正常?!?/br> “你的質疑沒有任何意義。這里除我之外,只有楚先生了解詳情?!鳖櫼环矅缆暤溃骸斑@個項目最先是楚先生主動來找我,當時我是什么態度,楚先生是知道的。我愿意參加,只是想反證這種事不可能發生。而楚先生既然知道這件事的根本性質,那應該也早就知道,最后得到的信息無法被客觀證實是肯定的?,F在要求我拿出根本不可能拿出的證據,未免強人所難?!何況現在已經出現了突破口,如果現在終止,以前做的一切都付之東流?!?/br> 他這么說,到沒有人再反駁。 他繼續說:“如果說我造假,首先我得有動機。我個人在這個項目之中并不獲利,別說悲觀的推斷,往好的方面想,就算最后得到好結果,也根本無法對外發表。那我造假能得到什么?” 房間里沉默了好久,另一個聲音傳來“可這項目一直沒有進展也是事實?!?/br> 立刻有人附和“反正我的立場是撤資。誰知道這個女的講的是不是實話?!?/br> 齊田再不能忍耐,大步過去一把推開公辦室的門,朗聲道:“我沒有說謊?!彼_實很窮,可她從來沒有因為窮就做違背良心的事。但每個人似乎都覺得,窮就是惡。 她推開門才發現,辦公室里有五個人。 除了顧一凡和兩個說過話的人,以及被叫來問過話的小陳。除此之外還有第四個人,他側身站在窗前,擦著口袋望著外頭陽光下的車水馬龍。聽到聲音,回首向她看過來。一瞬間目光非常凌厲。 “我沒有說謊?!饼R田直面他的凝視。 小陳連忙對在場的人說:“這是我們參與全息實驗的齊田齊小姐。她剛結束七天實驗。要不我們先把數據收集做了?”拖的時間長記憶會不是那么清楚。 顧一凡看向窗邊的青年。見他并沒有異意,才點頭。 這次談話時間很長。有攝像機。 齊田這次收集到的信息比上次的多,被要求詳細地描述她去的地方,見的人,看到的一切。比如人們的著裝打扮,日常用具,相互之間的稱呼,社會大概的形態。 顧一凡一直在用筆記著什么,有時候還會問她幾個問題。拿幾張手繪圖出來,問她見到的建筑房屋與哪張最像。 青年也在,但其它兩個他帶來的人和小陳并沒有參加。 不過青年雖然在,但只是沉默地聽著。有時候分明在沉思。 到最后結束時,青年突然從懷里拿出一張照片,放到齊田面前“你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照片上是個非常消瘦的少年,看上去像是睡著了,顴骨突出,臉部輪廓非常鮮明銳利。 齊田認真地拿起來看過之后,搖搖頭。 “在那里也沒有見過?” “沒有?!?/br> 青年在聽到這個答案后略為失落。 顧一凡對他說:“并不是完全沒有機會。并且我認為,兩邊數據是非常相近的?!?/br> “你就不必對我講這些安慰人的話了。就算是現在,要找一個人都像大海撈針?!鼻嗄昀涞卣f“不過我也沒道理在稍有進展的時候放棄?!?/br> 這句話讓顧一凡稍稍安心。 兩個人離開后,小陳帶著法務進來,見齊田一直坐在原地發呆,以為她是為項目憂心“放心吧,項目沒事,聽楚先生的口氣還是十分相信你的。這不,讓法務過來跟你簽合同?!碑吘挂粋€沒什么知識的女孩,不可能編出那么周道的謊言。 齊田回回神,接過合同看,上頭另一方已經簽好了字,只差她這邊的手續了。 她鄭重地請來的那位講了講合同里自己要注意些什么事項。雖然她不可能要求對方更改什么條款,但弄明白自己在其中的得失做到心里有數還是很重要的。弄清楚之后便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在把合同遞給法務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拿的這幾張紙沉甸甸??尚睦飬s分外地安穩。這樣一來,她也算是有固定收入了,不用再風餐露宿。 合同是五年的,包住,三險一金,每個月全加在一起算扣掉的,工資大概五六千。 五六千! 五年,每個月都有。 齊田手放在口袋里,心砰砰亂跳。 等等法務人都走了,拿著自己那份。齊田腦袋還有點懵,完全容不下別的事。 公司給安排的地方是個小復式,在一個小區,并不太遠。小陳開車帶她過去。 齊田坐著小陳的車,摩挲著皮扶手,心里想著,不知道有一天自己能不能成這樣的人,開這樣的車。 小陳瞥到她的表情,笑說:“這車便宜,才幾萬。將來你也買得起?!?/br> 幾萬。算便宜嗎? 簡單的幾句對話到更讓齊田清楚地認識到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她問小陳“楚先生是誰?顧教授挺怕他的人?!?/br> 小陳熟練地打著方向盤“投資方唄。做這個項目主要因為楚先生有個弟弟,好像是得了什么病成了植物人,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就知道他躺了好幾年了?!闭f到這兒,倒不再繼續往下說,為什么成了植物人,要去研究全息項目,提也不提。好像只是要點齊田一下。 見齊田不出聲,笑笑“其實吧,這項目我了解得也不多,雖然跟著顧教授已經兩年了,但從來沒有接觸過核心技術。別說實驗室的測試儀,就是第一代初試儀我都不知道原理是什么,實驗時的設備中,哪一個起到關鍵作用我也不清楚。設備名稱都是用的編號。今天你也看見了,你們談話其它人也是不能參與的。你的合同我也看了,附的那份保密協議可是重頭?!?/br> 說完一笑,俏皮道:“……但是吧,雖然我不知道這個項目的技術內容,可我知道一樣——公司給你的工資太低。你知道五年來我們找到多少個通過測試的人嗎?” “多少?” “你。你一個。明白嗎,楚家多大能量?陪著滿世界找了這幾年,就你一個?!毙£愅犷^說“顧教授都到了這個關鍵點上了,你就是一個月找他要一萬,我都覺得少?!?/br> 說著哧地笑起來“你啊。真單純。想也不想,直接就簽了。我都來不及攔你。是不是被剛才要撤項目的事嚇著了?這點事,幾個月就來一回,習慣就好了?!?/br> 齊田也笑。聽到自己錯失了那么多錢,雖然覺得震驚,到并沒表現出多么激烈的情緒。 小陳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見她一點失落后悔都沒有同來,真訝異,以為她沒聽懂:“那可是你現在工資的一倍。再加上各種節日獎金,你每年少賺快十萬。買我這輛車都綽綽有余?!?/br> “我知道呀?!饼R田說:“可機會已經錯過,就不回頭想了?!?/br> 表情并不是作偽。 小陳倒高看她一眼。 齊田窮成什么樣子她是知道的。山里出來的,來到首都口袋一分錢沒有,在公園睡。一年十萬,多大的誘惑?! 雖然合同簽了,現在動心也不遲呀。想辦法補回來嘛,去鬧一鬧都不奇怪。法律歸法律,世情歸世情。國內的環境就是這樣?,F在就算是違約,硬要加錢,顧一凡也拿她沒辦法。 告她?讓她坐牢?項目怎么辦?非給不可。不給項目就得下馬。顧一凡這些年的付出都喂狗。誰叫他非齊田不行。 這要是照現在人的想法,這么做沒什么干不得。越是窮困的人,越能拉下臉不把法律與信用當數。只要是對自己有利的,不要是傻子。越窮越有理。 可齊田這個人——有點特別。 小陳若有所思。你要說她沒見識,她十萬塊錢都放得下云淡風輕??烧嬲撈饋?,她連字都認不全。 小陳不再說話,齊田便默打量車子里的裝飾。 掛在后視鏡上的擺件一看就跟她以前見過那些亮晶晶的便宜貨不同,毛絨玩具也不是那種線都走不齊的劣質產品。自己雖然現在跟小陳是同事,但小陳從頭發絲,到指甲尖沒有一處不精致。 齊田覺得,兩個人的差距不只是錢的事。就算是自己跟小陳一樣打扮,自己也是不如她的。 小陳之前說她表情鮮活,算是捧她。 從車里的鏡子她能看到自己跟小陳同框,一對比,差距馬上出來了。 小陳才是真鮮活。一挑眉一頓眼,都是精神。特別有自信。 這一點,小陳跟齊田她媽到像一類人。她媽雖然一直沉默不語,但身上有一股與山里人不同的東西。 齊田知道,自己跟小陳和mama都不同。她不像自己兄弟姐妹們那么呆,但也沒太活泛。有時候下意識地,還會有一些畏畏縮縮的動作,比如她打量小陳時的時候,不自覺地就有一種偷偷摸摸的表情——齊田挺挺背,注意起自己的形像。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有話說就堂堂正正地說。 不過齊田發現自己把背挺直了,眼睛用力睜開一點,不讓眼皮耷拉著,嘴角微微翹一翹,不那么木然之后。自己其實也挺像那么回事。起碼比之前好。 她扭頭看著窗戶里的倒影。相信自己一定會越來越好的。今天不就比昨天好嗎。 等這個月領了錢,就可以找機會把mama接過來。 想想這個,她就覺得全身都充滿了力量。 小陳把齊田送到了地方,領她上樓給了她鑰匙。 這小區進來有保安亭,樓下有身份鎖,電梯是門卡啟動。齊田樣樣都沒見過,小陳給她一樣樣怎么用,出了問題怎么辦,都交待清楚。把齊田送到了又陪她收拾了一下屋子,幫她把順路買的新被褥換上,生活用品擺好。 走時猶豫了一下,還是扭頭問了齊田一句“你覺得這個真是全息項目?” 齊田認真想了想,要說沒有懷疑是假的?!斑@里面的事情我不懂?!奔热蛔约翰欢?,現在又沒有別的出路,只能靠這個吃飯,也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的目標是:做好自己份內的事,領該領的錢,平平安安渡過這五年。 但有小陳這句提醒,她更覺得,既然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以后就要小心多留個心眼。 小陳笑笑,揮手作別。 小陳走后,齊田試了試廚房的爐子還能不能用,給自己煮了碗面,豪氣地放三個雞蛋。奢侈! 吃著熱騰騰香噴噴的面,她開始規劃自己的人生。 從小齊mama就是這么要求她的。人要對自己的未來有規劃,環境再差也要有一顆想過更好生活的心,并一步步腳踏實地為之努力。 她從來沒有跟mama主動說起過自己對未來的生活有什么想像。只從那時候,就暗暗地在心里想,總有一天,自己要離開山村,離開那個地方。 當初能這么想,是多么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