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那些隨便學學，過兩年就回家干活或者嫁人的孩子，趙曉明也就抱著一種得過且過的心態，只要在課堂上不要鬧得太過分，她就不怎么理。

    至于真的有心學習的，比如一心想要考上縣城的初中的春燕之流，趙曉明在課堂上就會比較關注他們一些，在課后也會特意輔導。

    有一次晚上在灶房里，她發現春燕借著灶里的火光在看書，便把她帶回自己的宿舍，讓她在明亮的手電光下學習。

    張天亮嫌春燕阻礙了他們的兩人世界，便想了個法子，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臺破柴油機，一到晚上就“轟隆隆”地發動起來，點亮懸掛在課室里的白熾燈泡。

    雖然比起趙曉明以前見過的那些明亮如白晝的燈光來，這白熾燈的亮度簡直可以用昏暗來形容了，可是相對于豆大的煤油燈，已經讓孩子們欣喜非常了。

    甚至有些家里住得近的孩子，回家吃完晚飯之后，還會背著書包回到學校里來，就為了感受一下燈光的新奇。

    三江鄉小學，對所有的孩子都產生了一種巨大的凝聚力，讓這些孩子們每天都早早地來學校，過了放學時間也久久地不愿離開。

    至于趙曉明跟孫友梅，算是相安無事吧，孫友梅現在跟金城走得很近，看起來是不再肖想張天亮了。

    可是趙曉明曾經悄悄地跟張天亮說：“我看孫老師跟金會計肯定成不了?！?/br>
    “怎么說？”張天亮倒不這么認為，一般村里的未婚男女走到這么近的，都離成事不遠了。

    “孫老師的心大得很，不是一個金會計可以栓得住的?！?/br>
    “那你呢，你的心有多大？是我一個大隊長可以栓得住的嗎？”張天亮開玩笑似的問，心里卻是捏著一把汗。

    趙曉明卻只是打著哈哈把話題岔了開去。

    有一天，正是上課時間，趙曉明剛剛上完三、四年級的語文課，覺得口干舌燥，端起水杯才喝了一口，突然“哐當”一聲，虛掩著的學校大門被人猛地踢開，兩個一臉憤怒的農村婦女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

    趙曉明第一反應就是，莫非是那個孩子被欺負了，然后家長找上門來了？

    她趕緊放下水杯走出去：“請問你們找誰？”

    這兩個都是村里地頭常見的那種農村婦女，膚色黝黑，面目滄桑，眼角眉梢因為常年的cao勞算計而充滿了戾氣，現在天氣已經熱了，其中一個長得又黑又胖的，身上只穿了一件土布褂子，露出粗壯的手臂，當然沒穿內衣，像是有兩個又大又肥的口袋耷在胸前，讓趙曉明不忍直視。

    另一個卻是瘦得很，干干的臉皮上都是褶子，身上穿的是一件的確良碎花襯衣，可惜穿的時間長了，洗得又薄又透，讓人擔心動作稍大就會把它生生地給扯破了。

    胖女人雙足一分，雙手叉腰，大馬金刀地站在趙曉明面前，大著嗓門就喊：“孫友梅，你給我出來！”

    趙曉明忍了忍心中的怒氣，盡量心平氣和地說：“兩位同志，這里是學校，請你們注意一下，不要影響了孩子們上課?！?/br>
    胖女人不耐煩地揮一揮手：“你閃開，這兒沒你的事?！?/br>
    趙曉明耐著性子：“有什么事請你們下課再來好嗎？”

    胖女人不再管趙曉明，只管朝著課室的方向喊：“小娘皮，不敢出來了嗎？”

    瘦女人是她的跟屁蟲：“就是，做了虧心事，連嫂子也不敢見了嗎？”

    孫友梅一臉冷漠地走了出來：“什么事？”

    趙曉明一看正主兒出來了，連忙轉身回課室，順便把跟出來看熱鬧的孩子們像趕小雞似的趕了回去：“都給我進去看書！”

    “啪！”身后響起一聲響亮的巴掌聲，嚇得趙曉明猛一回頭，只見孫友梅一手捂著臉，被打得側過了身子，胖女人一臉得意地站在她面前甩著手。

    “孫老師！”孩子們驚呼。

    趙曉明不想讓孩子們去湊這個熱鬧，可是胖女人的大嗓門卻不斷地往他們耳朵里涌：“別以為當了老師了不起，別忘了你到死都是孫家的人，要不是我們孫家供你養你，你能念出書來，能當上老師？”

    “你們給我出去，這里是學校，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孫友梅單手指著門口，聲嘶力竭地說。

    “拿錢來啊，把這幾個月的工資和糧食都交出來，我們立馬就走！”胖女人洋洋得意地朝她伸出手掌。

    孫友梅冷笑：“我自己掙的工資和糧食，憑什么給你們！”

    “不給？”胖女人伸手又要擰她，“有糧食給這些野崽子們吃，家里的侄子侄女們都快餓死了，一粒米都不拿回來，你這個沒良心的賤丫頭，要不是我們老孫家從嘴里摳出的糧食供你讀書，你能當上老師，掙公家糧嗎？好啊，現在翅膀硬了，拍拍屁股就不認人了是吧？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這個老師是怎么爬床當上的！”

    “住口！”孫友梅怒喝，“我讀書的錢是我娘留給我的，跟你們一點關系都沒有，我離開的時候，只拿了一副破床板，兩身衣服和一小口袋玉米面，去年隊里分的糧食可是全都留給你們的，算得上是仁至義盡了，現在我吃的用的都是我自己掙來的，跟你們姓孫的沒有任何關系！你們以前就千方百計克扣我，如今可別想再來算計我的東西！”

    “算計你？”胖女人撒起潑來，“大家都來評評理，你那死鬼地主老爹，丟下一屁股的爛攤子就走了，剩下個癱了的老娘和你這個小娘皮，這些年要不是你大哥二哥拉扯，你早就不知道在哪疙瘩餓死了，還有今天的風光！你今天要是不拿出錢和糧食，我們這就把你那癱在床上只會吃藥的老娘給送過來，憑什么只要我們養？”

    “你也說是我大哥二哥拉扯的，那時候你們兩個人還沒嫁進來呢！別在這兒爭功勞，再說了，我娘悄悄給我留下來的那些東西，我可是大部分都補貼了你們兩家了，我什么都不欠你們的。還有，那個癱女人是你們的娘，不是我的?！?/br>
    “小娘養的，賤女人，拿錢養野種，出門被雷劈！”胖女人說理說不過，干脆開始胡亂罵起人來！

    “住口！”一個如洪鐘般響亮的嗓門在大門口響了起來。

    第40章 調解

    在一聲洪鐘般的斷喝下，瘦女人嚇得渾身一個激靈，連忙走過去扯著胖女人的衣襟直朝門口使眼色：“大嫂，快別說了，書記來了?！?/br>
    胖女人還未反應過來，不耐煩地推開她的手：“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不怕！”

    林書記又是一聲大喝：“胡翠花，你好大的膽子！”

    胖女人一愣，這才看見如一座鐵塔般叉腰站在她面前的劉書記：“林、林書記？”原來她們在學校的這番吵鬧，早被路過的村民注意到，飛奔著過去報告了公社書記。

    林書記剛好呆在辦公室沒什么事，一聽這話，在鞋底磕了磕煙桿子，起身就過來了。

    “哼！”林書記冷哼一聲，“胡翠花，你們兩個不好好地在隊里上工干活，跑來學校干什么？”

    胡翠花一拍大腿，哭了起來：“書記啊，您來得正好，您可要為我們評評理??！”

    眼看她眼淚一抹，就是長篇大論的架勢，林書記連忙說：“行了，行了，跑到娃娃們面前胡鬧，你也好意思說讓我評理，都給我出來，換個地方說理去！”

    胡翠花不甘心地四下看了看：“在娃娃面前怎么了？她當老師的自己不學好，照樣教壞娃娃?！?/br>
    林書記一瞪眼：“你還有理了？走不走？信不信我扣你家口糧？”

    “走就走！”胡翠花一把揪住孫友梅，“走，跟書記說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