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好在這段似夢非夢的出宮之行并沒有打亂什么,等到太醫院那邊都打點妥當后,皇后終于又將皇帝請到了坤寧宮來,錦一則被派去請小皇子。 東西六宮墻院高深,門戶重重,整齊排列在后三宮,棋盤格似的,而東側的東二長街由南向北,深邃得像是能延伸到到天上去。 于長街之上馳騁的駿馬筋骨勁健,鬃鬣迎風,四蹄翻騰,濺起的雪花如同火光??沈T馬的不過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約莫七八歲,站在平地上恐怕還沒有那匹馬高,模樣倒是生得貴氣,神色自如地坐在馬背上,竟有幾分君臨天下的意味。 若是換作平日,錦一準會花上兩柱香的時間才走得完這截路程,可今兒個運氣忒好,本來只是奉命來請他去一趟坤寧宮的,誰知正巧讓她遇上了這個小祖宗在學騎馬。 也不知這小皇子是是哪兒來的興致,大冷天兒的,不好好在暖和的屋子里呆著,偏偏往千里封冰的外面鉆,不是成心找罪受么。 托了他的福,她只用了一盞茶的工夫,就已經循著這條街來回跑了無數次了,而且還絲毫沒有要結束的意思,但她實在是喘得厲害,沒有力氣再跑了,扶額倚著墻休息。 可她的身子才將將挨著墻,就又聽得一道焦急的聲音,是跟在小皇子身邊的老嬤嬤。 “我的小祖宗,您可千萬當心些??!”程嬤嬤上了年紀,體力自然是跟不上的,只能站在原地使嘴皮子,又氣急敗壞地教訓起他們來,“你們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去護好小皇子!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你們幾個腦袋都賠不起!” 于是四五個站得東倒西歪的太監宮女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又開始去追趕來去似風的馬兒,嘴里還不停地喊著“殿下當心”活像一出鬧劇。 錦一用手遮著雙眼,痛苦地哀嘆了一聲。真不知道自己是撞了什么邪,單是這個冬天走的路都比往幾年合起來還要多。 可程嬤嬤都已經發了話,她也不能干站著不動,只好一邊用手壓著隱隱作痛的小腹,一邊往人群走著,隱約間卻覺得馬蹄聲好像離自己越來越近。抬頭一看,這才發現長街另一端的駿馬此刻正朝著她奔騰而來。 它的速度太快,撕裂了空氣,卷起一陣強風,仿佛一眨眼就能沖到她的跟前來。錦一被這氣勢唬住了,整個人緊貼著墻根,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它踩得稀巴爛。 好在還隔了一步寬的距離,加之那匹馬是從錦一的身旁呼嘯而過,并沒有出什么岔子,她緊繃著的身子也放松了些,可腳后跟還未挨著地,又忽然聽見身后傳來了一道驚呼聲。 錦一趕緊轉過身子,卻只能從空隙之間瞧個大概,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人,也沒什么心思去探尋,因為明明剛才還好好的馬像是受了驚嚇,驟然停了下來,前蹄高抬,直往后仰,發出不安的嘶鳴聲,似乎想要把背上的人給摔下來。 一切發生得毫無預兆,馬背上的小皇子也始料未及,抓著韁繩的手沒握牢,被甩了出去,而后像斷了線的紙鳶,直直地往地上墜。 “……”錦一瞪大了眼睛,連發呆的時間都沒有,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奮力朝摔下來的小人兒撲過去。 伴著一記沉悶的撲通聲,她的頭又往雪地里埋了幾分,吃了一嘴巴的冰雪。 因著覆了一層皓雪,摔在地上也不見得會有多疼,只是這突如其來的重量壓在她的腰上,像是能生生把她坐成兩截,痛得她齜牙咧嘴。 不過這人rou墊子也算是當得值得,畢竟人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就算不是她的責任,可若真要出了什么事,那也得拿她的命抵啊。 在場的人先是被嚇得連手腳都不知道該怎么放了,隨即反應了過來,立刻蜂擁而上,把小皇子扶起來后又轉頭跪在地上,惶恐道:“奴婢參見皇上?!?/br> 皇上?錦一不禁在心里叫苦不迭,碰見誰不好,偏偏碰到個最不能惹的人,不過他怎么這么快就從坤寧宮回來了? 真是一波還未平息,一波又來侵襲。 她強忍著痛意,從地上爬起來,跟著一起老老實實地跪著。只是還未完全轉正身子,就聽見了皇上的罵聲。 “你們這群狗奴才是怎么做事的!沒長腦子么!小皇子不懂事,你們也就由著他胡來么!” 跪在地上的奴才們才真的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不由著他胡來,難道他們還敢攔著這位小祖宗不成么。 聽了這話,小皇子不太高興了,板著一張小臉,一本正經地解釋道:“父皇,兒臣是在學騎馬,并沒有胡來?!?/br> 雖說有其父必有其子,但比起他那成天只知道征逐酒色的父皇,這位小皇子勤奮好學,無日不以詩書相砥礪,就連先帝在世時也很是疼愛這個寶貝皇孫,直夸他有自己當年的風范。盡管孩童的劣性仍在,但大體上來說,的確是可塑之才。 其實皇帝也疼小皇子,不過要是就這么不了了之的話,懷中的女人又得給他置氣了,于是只好加重了語氣,“既然沒有胡來,那為何還嚇著了惠母妃?還不快道歉!” “父皇,分明是因為惠母妃先嚇著了莫將,莫將才會像發了瘋似的亂跑,您為什么要怪在兒臣的頭上?” 他小小的身子站得筆直,氣勢一點也不落下風?;实垡娝绱隧斪沧约?,臉上掛不住,正欲發火,一直站在旁邊的一人不急不緩地開了口。 “皇上,娘娘受了驚,不宜再受什么刺激,還是先回永和宮為好?!?/br> 既然有人打圓場,于是皇帝也就順著臺階下,故作生氣地拂袖離去,只留下一行人和一匹馬。 原本還焦躁不安的馬兒在蕭丞的安撫下變得乖順聽話,他把韁繩交由他人,自己踱步走到了小皇子的跟前。 他一句話還沒說,可小皇子的腰桿已經漸漸彎了下去,不見之前的理直氣壯,而是小聲地替自己開脫道:“大伴,這回我真的沒做錯什么,你可不能再罰我了?!?/br> 正文 第25章 陳年事 皇帝器用蕭丞,加之皇后也信任他,所以命他伴在小皇子左右,教授四書章句和古今政典。 雖然有時候這位老師嚴厲到不近人情的地步,不過小皇子對他還是依賴至極,只有在他的面前才會像個七歲的孩童,對他大概就是個又愛又怕的感覺。 見他遲遲不說話,即便小皇子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也被弄得心底越發沒有譜。明明是那個女人有意要害他摔下馬,怎么像是他做錯了事似的,于是不滿地嘟囔道:“我還差點摔著呢……” 硬的不行就來軟的,簡直和某人的行徑如出一轍。 蕭丞收回視線,低頭看著這個只及自己腰高的小娃娃,對于他積極的認錯態度早已司空見慣,習以為常,只說了一句“殿下言重了”便牽著他的手往前走,又想起了什么,回頭道:“薛公公還想跪著不走么?” “這……這就來?!卞\一最后再揉了一把腰,而后站起來快步朝他們走去。 既然小皇子罰不得,那總得有人嘗嘗教訓,宮女太監們心里也清楚這一點,于是此刻還苦巴巴地跪在雪地上,就算人都走光了,只要蕭丞沒讓他們起來,他們也不能擅自起身,也不知道這一跪要跪多久。 所以奴才永遠是最吃力不討好的角色,因為主子惹出的事端都得由他們受著,還不能吭聲叫苦。 可是凡事總有例外??粗挥绣\一一人能夠免于受罰,他們又是羨慕又是恨,不知他是怎么攀上東廠廠公這根高枝的。 錦一哪里管得著別人在背后說什么,頂著他們包含了千種情緒的目光,來到了蕭丞和小皇子的身邊。 大概是在此之前他剛好問到小皇子是否傷著了,所以她一靠近就被小皇子指著鼻子,頗為嫌棄地說道:“喏,就是他。渾身都是骨頭,硌死我了?!?/br> “……”錦一萬萬沒想到自己拼死拼活接住他,還會被倒打一耙。 蕭丞斜覷了她一眼,見她悄悄癟了癟嘴,看上去很委屈的樣子,眉峰微抬,竟認同道:“確實硌人?!?/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