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只是兩個男人家,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靠得這么近,行為舉止還這般親昵,在民風不算太開放的大明,實在很難不引人矚目,行人們紛紛投來了怪異的目光。 于是興奮勁過了的錦一又開始想要和蕭丞保持一定的距離,掙扎了幾次后無果,只能尋求別的法子了。 “廠公不是一向不喜人近身么,這里人多事雜,您該多不舒服啊,況且您也餓了吧,不如先找一處安靜的地兒歇會兒,今兒奴才做東,算是報答您?!?/br> 說實在的,錦一出宮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每次都是隨主子一起,從未私自出過宮,更別提能像現在這樣了。她對宮墻外的京師也是一概不知,只是偶爾聽旁人提起過,知道的酒肆也為數不多,而這家九春堂剛好是其中之一。 還沒走進堂內,就聞見一陣撲鼻的酒香,混著冷風,刺激著人的味覺。 看來能為人稱道也不是沒有緣由的,就是想必這酒菜也不會便宜到哪兒去。 錦一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嘆了嘆氣。銀子都得拿給蕭丞揮霍,哪兒還有輪得到她享福啊,于是只能貪婪地多吸幾口氣,當做自己已經喝了一壺酒了。 只是一踏進九春堂,就見大堂里坐滿了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三五人一桌,大口喝著酒,好不痛快逍遙,而傅川也坐在其中。 顯然,他也注意到了蕭丞。 大概是都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味,原本吵鬧喧嘩的大堂忽然之間安靜了下來,于是他倆又成了焦點。 傅川并未起身,看了看他身邊的錦一,似笑非笑道:“我以為宮里的事已經夠讓蕭廠公忙得焦頭爛額了,沒想到還有這等閑情逸致,真是佩服?!?/br> 蕭丞牽著錦一的手沒有松開,言簡意賅地留下“為樂當及時”五字便提步朝樓上走。 一邊是前雇主,一邊是新靠山,錦一夾在這中間,竟有一種腳踏兩只船的羞愧感,也不能說什么來打圓場,只能堅定地站在蕭丞的身邊,來表明自己的忠誠。畢竟藕斷絲連是最不道義的事,正好可以趁此次機會告訴傅川,她不會再幫他辦事了。 于是傅川又將話頭轉向了錦一,“公公這般言而無信,我能討個說法么?” 正文 第23章 平生意 真是吾想獨善其身,偏偏天不遂人愿啊。 以前錦一還沒這種感覺,現在才發覺,原來幫人做事也要講究一個心甘情愿的。雖說沒什么能力的人就不應該這么挑三揀四,可若是遇上不合心意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總是想回避,也難怪她一直沒做成什么事。 不過錦一也不是討厭傅川,只是比起他的成功,她好像更希望看見蕭丞青云直上。 唉,這又算是什么奇怪的心理,明明這兩個人過得好不好,似乎跟她沒多大關系啊。 可是蕭丞對傅川的話充耳不聞,仍舊不急不緩地往樓上走著,清風不驚。 酒肆里燈火如晝,映在他清逸的臉上,琥珀色的眼眸仿佛又變淺了些許,更襯得其中的疏淡愈發明顯。 他不停下來,錦一也只能任由他拉著走。 每到年關,酒肆里的生意都是異常紅火,所以店里的木質樓梯還未來得及修繕,人走在上面嘎吱作響,好似下一秒就會踩空。 在這凝重氣氛的烘托下,錦一只覺得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賭一把,生怕把下面的那群人惹火了,對他們刀劍相向。 雖然蕭丞武功高強,可錦衣衛也不是吃素的,況且在人數上還占那么大的優勢,真要打起來,也未必打得過。 只是像她這種無關緊要的人,應當是可有可無的,值得傅川這樣專程提出來問她,好像她是什么核心人物似的,估計問題多半都是出在了蕭丞的身上。 是怕她泄露什么事么?可她和傅川認識的時日又不長,她連他的底細都沒有摸清楚,能有什么可說的。 雖然沒做什么虧心事,但錦一覺得就算不能做到好聚好散,但也不要把局面弄得太僵吧,撕破臉皮對誰都沒有好處。 她想了想,還是伸手拉了拉走在前面的人,示意他停一下,而后轉過身子,面對著下面那群黑壓壓的人,說道:“傅大人,奴才只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沒用東西,也沒有幫上您什么忙,可也絕對沒有騙過您什么,所以奴才實在是給不了您想……” 可是從她剛剛講話開始,錦一就覺得蕭丞牽著她的手的力度越來越大,最后疼得她沒法再繼續往下說了,不知道他這又是什么意思,只能側頭望著他尋求解釋。 但蕭丞并沒有看錦一,聲音中帶著笑意,目光卻清寒逼人,“傅大人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小家子氣了。人往高處走的理兒,恐怕你最清楚不過了?!?/br> 懸掛在外的酒幌被吹得獵獵作響,恍若雷聲隱隱,而他站在樓梯之上,眼眸微垂,就像是在睥睨眾生,偏又不似救苦救難的菩薩那般大慈大悲,衣袂隨風翩躚,像是開出了一朵阿鼻的舍子花。 傅川坐在底下,神色未變,感嘆道,“看樣子蕭廠公在除夕夜演的那出戲的確奏效?!?/br> 錦一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過去,腦子里快速地回憶起了那晚的事,可留下印象的只有那個莫名其妙的刺客啊。難不成真和她當時想的一樣,那人的確同蕭丞有關系? 見她面帶疑惑,傅川反倒是更訝異,“看樣子公公還不知情?” “傅大人誤會了,奴才怎么會不知道廠公的良苦用心?!卞\一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說完后能明顯地感受到來自身邊的那道熾熱的視線,頓時有些后悔自己的嘴快。 她只是覺得不能讓人看了笑話,有什么等待會兒關上門再說就好了,沒必要在眾目睽睽之下鬧內訌吧。 蕭丞似是沒有耐心再耗下去,于是傅川沒有再說什么了,等他們上了樓后才收回目光,并沒有因為剛才碰了一鼻子灰而氣惱,望著虛空若有所思。 坐在一旁的胡忠忍了多時,終于按捺不住了,破口大罵道:“啐,這天下還真是無奇不有,不過是一條閹狗,還真以為自己了不得了!” 本來東廠和錦衣衛就是勢不兩立,誰看誰都不順眼,還受了這種氣,氣得他的嗓門更大了,像是存心想讓樓上的人聽見似的。 “千戶,閹人的心眼向來比米粒兒還小,你罵這么大聲,要是被聽了去,當心性命啊。喝口酒,消消氣?!瘪R鵬飛拿起酒壇子,又為他倒了滿滿一碗。 “老子難道還怕了他不成!”胡忠將酒一口干了,又給自己滿了一碗,“到底是缺了嘴的茶壺,就連對食都找一個太監,真是讓人笑掉了大牙!” 對于他來說,男兒就應當有陽剛之氣,而不是像宮里那群娘里娘氣,只會陰陽怪氣地說話的太監,更別提做這種畸形的茍且之事了。 既然開了這個話頭,馬鵬飛也順著往下說,“不過這蕭丞不是一直不喜人近身么,一個太監難道還比得上女人干凈么?!?/br> “還有臉嫌別人是臭人,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 周圍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倒是熱鬧,可傅川至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他在下屬面前向來沒什么架子,卻也并不是沒有威嚴,底下的人都知道他確實是有真本事的,所以對他都是打從心底敬佩。見他這樣,還以為是在不高興了,于是又紛紛閉上了嘴巴,試探地問道:“大人,那個公公敢就這樣背叛您,我們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要我們去收拾一下么?” “收拾做什么,公公可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备荡ò淹嬷种械男〈杀?,語氣輕松,像是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聽了這話,其他人反倒是更加茫然了。這……到底幫了什么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