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蕭丞一向不喜同人離得太近,聽他開了口,便不再靠近,隔著幾級階梯同他說話,“哪里比得上傅大人?!?/br> 傅川倒是頭一次見他說話這么直截了當,不用其他的事當作幌子,反而不甚習慣,“蕭廠公這是打算放手一搏了?” 他不回答,反問道:“傅大人會做沒把握的事么?” 輝煌的燈火映在他那金線繡制的蟒服上,更顯蟒首面目猙獰,四爪栩栩如生,尖利得仿佛隨時都能傷了人。雖站在低處,氣勢也不輸分毫,還言笑晏晏,像是一點也沒把他的話不當回事。 傅川略微思忖了片晌,回答得也并不肯定,“世事難料,誰又說得清?!?/br> 話一出口又自覺可笑,也不再同他爭論什么,拱手作揖道別,“皇上還在里面等著,我就不耽誤蕭廠公了?!?/br> 說完便下了丹陛往外走。 世事難料,可真是一個道盡滄桑的詞。 “督主?!鄙凵娝K于出現了,松了一口氣,不再來回走著,趕緊迎上前,“萬歲爺去了坤寧宮,讓您回來了就過去?!?/br> 蕭丞“嗯”了一聲,臉上也不見有些許的驚訝之色,似乎都在他的料想當中,可邵生就沒那么冷靜了,總覺得這回有點不同。 你想啊,如此良宵美景,這萬歲爺無緣無故地舍棄了美人懷,反倒去了大半年都不曾踏進過的坤寧宮,的確不太符合他平日里的做派,多半和之前出的那些幺蛾子事兒有關,不得不讓人多留個心眼。 但是不安歸不安,邵生也不敢多嘴說些什么,畢竟督主自有他的打算,他在一旁指手畫腳成何體統,做好分內的事就足夠了,便打算把他剛才落下的披風為他披上,這才瞧見他的衣袖,驚道:“督主,您的衣服怎么破了,我這就去給你拿換的來?!?/br> 末了還忍不住小聲碎碎念,“那人是怎么辦事的,沒長眼睛么!待會兒就把他拿去喂狗!” “無妨?!笔捸┎惶谝?,披上了披風,將那道口子暫時遮擋住,“來回路長,別讓萬歲爺等不耐煩了?!?/br> 雖然現在朝中百官都忌憚他,或是想著法子趨承依附,可不管他再如何得勢,這個天下也不是他的,所有的榮華富貴都是主子給的。 蕭丞也不是得了權就忘乎所以的人,在這個節骨眼上,奴才就該有奴才的樣子,把這位最大的主子哄開心了才是保全性命的唯一出路。 “是?!鄙凵鷳寺?,一時緊張,竟差點忘了向他匯報剛才的事,“方才我見傅川出來的時候,看上去并不生氣的樣子,是不是已經察覺出了什么?” 他的嘴角噙著漠然的笑,披風被風吹起了好看的弧度,就像是流云,“就算察覺了又如何,束手無策不是才最打擊人么?!?/br> “他會不會在別處給您使了什么絆子?”邵生忽然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性,“萬歲爺去坤寧宮的事莫不會是他攛掇的吧?” “若那晚真有他的眼線,你覺得他會等到今日才揭發咱家?” “這可說不準啊,誰知道他安的什么心,萬一就想趁我們不備,來個偷襲呢?!?/br> 蕭丞嗤笑了一聲,“那也得他有那本事?!?/br> 這錦衣衛于皇帝而言,到底是個外人,就算他再怎么不理朝政,也不會信賴一個會對自己造成威脅的外人。況且,這東廠的職責之一便是監視錦衣衛,皇帝會因為那些不實之言而懷疑自己人么。 唔,不過萬一真像那位傅大人說的那樣,世事難料,可就棘手了。 邵生只覺得既然自家督主都這么說了,那他也沒什么好擔心的了,倒沒往深處想,行了不多時便抵達了坤寧宮,止步于大門外,只進去了蕭丞一人。 候在門口的太監見了他,正準備進去通報,卻被他攔了下來,那人雖不解,但也沒有多言什么,收回了準備推門的手。 正文 第13章 幾多愁 燭火將屋里人的影子映在了窗上,幾乎占據了整扇窗,黑影看上去有些可怖,仿佛隨時都能吞噬所有,就像是只在夜間出沒的鬼怪。 而里面似乎也不甚太平的樣子,間或傳來些砸碎東西的聲音??磥磉@回萬歲爺真是氣得不輕啊,就是可憐皇后娘娘了。 不過蕭丞無心旁觀這場鬧劇,便掖著手,站在院中等。 其實在這宮中待了這么多年,他早就習慣了等,只是以前輕狂,時常不愿無所作為地空等,吃過不少苦頭后方才練得了如今的耐心。 然而卻總有那么一人能輕易打破,他也不覺得惱,甚至還甘之如飴,這種滋味對蕭丞而言太過危險了。 人一旦有了軟肋,不管身上的盔甲有多無堅不摧,也護不了了。 神思游走間,門突然從里邊打開了,先入眼的是一雙玉帶皮靴,蕭丞忙斂起心神,呵腰走上前。 “朕一直不見你來,還以為出了什么事?!被实垡灰娝?,原本不太好看的臉色稍微和緩了一些,“怎么到了也不進來,候在這兒做什么?” 蕭丞行了行禮,道:“主子要同娘娘要說些體己話,臣進去反倒壞了興致,所以就在外面等著?!?/br> 他的這份體貼總教人覺得舒心,皇帝想起剛才的情形,覺得他進來也確實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沒有過多計較什么,“朕最近忙著陪惠妃,倒是很久沒有和你說過話了。這會兒正好,你陪朕走走?!?/br> 蕭丞應了一聲“是”,讓隨行的人都留在了原處,獨自跟在皇帝的身邊。 出了坤寧門沒多遠便是御花園了,方才還探出一角的月亮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此刻正是云深霧濃,空氣濕冷,燈火的光芒被染得淺淡,看什么都是迷迷滂滂的,不過倒是更襯得四野梅香沁人。 其實和先皇的暴虐無道比起來,這位皇帝算得上是溫潤如玉了。二十歲登基,到現在也不過兩年光景,除了肆意酒色,愛吟詩作畫,也沒旁的什么值得詬病的了。 只是比起站在萬人向往的寂寞高臺上,大概紅樓綠窗的繁華更適合他,所以對于全天下的百姓來說,這樣的君主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因為他似乎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風花雪月上。 不過多虧了他這詩酒盡歡的性子,倒為蕭丞免去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行了一段路,皇帝終于復又開口道:“聽說你近日來坤寧宮來得格外頻繁?” 他的語氣聽不出有什么異常的地方,問的問題卻又很耐人尋味,但蕭丞清楚皇帝的脾性,這種一查便知的事,犯得著皇帝親自來問么,不過是想看看他是如何說的罷了,又或是還有別的話要說。 蕭丞低眉折腰,恭謹道:“回皇上的話,前段時間后宮的事瑣碎繁雜,加上皇后娘娘鳳體抱恙,臣便想著為娘娘分擔些,所以才會時時出入坤寧宮?!?/br> 皇帝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聽了他的回答后只是微微點頭,并未多加追問什么,停下來看著他,道:“既然如此,那你說說,寧妃是真的上吊了,還是被人陷害的?” 若說寧妃與別的男人私通,實在有損龍顏,就算是真的,皇帝也不會高興到哪兒去,甚至還會遷怒,所以為了不惹禍上身,稟報時也只說了她是因為失了**變得神神顛顛,跑到坤寧宮撒了一番潑后上吊自盡了。 可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畢竟死的又不是什么無名鼠輩,而是風光一時的寧妃,宮里的人難免不會議論紛紛?;蛟S一不小心,一些話就傳到了皇帝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