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宋燦臉色這才稍稍好些,馬六郎這時候也瞧見宋燦坐在這邊,雙眼微微一亮,一撩袍袂,故作瀟灑地走過來,裝模作樣地一拱手:“宋家meimei?!?/br> 宋燦并不想理他,奈何來者是客,還是起身還了一禮:“馬公子?!?/br> 馬六郎正想說話,眼挫冷不丁瞥見坐在原處數茶葉的沈瓊樓,目中不由得露出驚艷之色。 他上回老遠瞧了沈瓊樓幾眼,那時候就覺得萬分驚艷,如今她人又瘦了不少,離近了看更是清艷入骨,滿室的霧鬢云鬟都難及她光華冶艷。 這真的是那個身形癡肥,脾氣暴躁的沈瓊樓?馬六郎又懷疑自己眼瞎了一回,怔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想起自己來的目地,又在宋燦的身邊坐下,笑著道:“幾日不見,宋meimei愈發出塵了?!?/br> 宋燦呵呵笑了兩聲:“是嗎,許是最近念佛念的多了吧?!?/br> 她明顯懶得理會馬六郎,隨意找了個借口就很不夠意思地撂下沈瓊樓獨自走了,沈瓊樓只好坐在原地繼續數著茶葉。 馬六郎似乎想追出去,但終究看沈瓊樓看的心癢,想了想還是坐在原處,沒忍住撩了一句:“沈家meimei最近越發標致了?!?/br> 沈瓊樓瞧了他一眼:“馬公子最近也更富態了?!?/br> 馬六郎面皮抽了抽,繼續笑呵呵地道:“還記得咱們當初也一起出門游獵踏青過,現在沈meimei怎么這般生疏了?!?/br> 沈瓊樓記得這人性子,典型的紈绔習氣,看著略生的好些的就走不動道兒了,于是沖他笑一笑,趁著他目眩神迷的功夫,把空茶碗翻過來,用力一拍,登時拍了個粉身碎骨。 馬六郎嚇得風吹褲襠涼,玩命似的跑的沒影了。 沈瓊樓卻很憂郁,為啥這樣嚇不走殷卓雍呢? 她等了半晌不見宋燦過來,想必又是迎客了,起身就去了沈老夫人那里。 宋老夫人正和她說著話,周圍圍了一圈年齡差不多的貴婦,有的帶了孫女,正湊在沈老夫人身邊湊趣說笑,世人都難免有幾分勢利眼,雖是無意,但圍在沈老夫人身邊的人卻是最多的,倒隱隱有些把宋老夫人落在后頭的趨勢。 沈老夫人見她過來,笑著抬手招了招,宋老夫人身邊照舊立了兩個妾室,在她身前身后殷勤服侍著,見到她便笑道:“三姑娘怎么過來湊在我們幾個老太太堆兒里了?不去和你燦表姐說話?” 沈老夫人拉著她站到自己身后:“這孩子性子內向,不像她娘愛說愛笑的,在外人跟前素來不大說話的,倒愛往我這個老婆子跟前湊?!?/br> 宋老夫人又仔細打量沈瓊樓幾眼,忍不住出聲贊嘆道:“才幾日不見,這孩子模樣更見標致了,她娘便是京里出了名的美人,我看這孩子生的比她娘還要好上許多,要說還是jiejie你們家風水好,孩子們都個頂個的靈秀?!?/br> 眾人多多少少都聽過沈瓊樓在外的名聲,本以為宋老夫人說的是套話,等人走近了一看卻不由得露出訝異神色,眼前的少女剛過豆蔻之年,眉眼已經顯出十分的清媚,恰似蓮萼上的晨露,冶艷中透出清新雅致,讓人見之忘俗,一雙桃花眼更顯靈動。 沈瓊樓一一見過禮,讓幾位貴夫人又是驚艷一把,暗忖到底是在宮里跟帝師學過的,這禮數談吐真是不差,再把那跋扈暴戾的性子一改,又有侯府嫡女的身份在,日后的前程必定是錦繡無限。 這般一想,眾人都轉頭對著沈瓊樓含笑夸贊起來。 宋老夫人被喧賓奪主,面上倒瞧不出不悅來,卻忽然笑著插了句:“你們只道這孩子模樣好,我卻要贊一句,這孩子在豫王府里當差,聽說極得王爺賞識,不光生得好還有才干,真真是品貌出眾,只恨不是我的親孫女?!?/br> 沈瓊樓怔了怔,低聲道:“姨太太謬贊了?!本驮贌o后話了。 宋老夫人親切地攜了她的手來問:“本來早就想叫你過來轉轉,奈何你一直事忙沒得空,今日可算是逮著你了,近來在在王府忙什么???” 當長史最基本的職業素養就是要管的住嘴,王府里發生的事兒,沈瓊樓就是連沈家人都不大說的,就怕有心人聽了去給王府招惹是非,宋老夫人一大把年紀了,怎么會連這條規矩都不知道? ☆、第55章 沈瓊樓皺了皺眉,沉吟道:“也沒什么,就是做些跑腿幫閑的小事,真正的要事都有專人管著?!?/br> 宋老夫人笑著嗔:“你這孩子,謙虛個什么勁兒啊,誰不知道你如今得王爺賞識,想必府里的要事定也是交由你打點的?!?/br> 沈瓊樓見她緊著試探,心里十分不快,但到底是長輩又不好發火,還是沈老夫人把話頭接了過去,淡淡道:“你快別埋汰她了,小孩子家家知道什么?王爺賞識不賞識的另說,就是她這點年紀,一般人也不敢把要事交到她手里,自然先跑腿做些小事歷練著?!?/br> 宋老夫人聽出她話里的不悅之意,臉上撐起笑容:“原來如此,到底是jiejie懂得多,我只道三姑娘得王爺信重,必然是有緊要差事做的,沒想到這其中還有恁多彎彎繞繞?!?/br> 沈老夫人一笑,卻不再多言了。 沈瓊樓自覺退出中心圈,在沈老夫人身后站定了,她感到不遠處有人注視著自己,下意識地轉過頭一瞧,就見是當初被原身砸了納彩禮的陳六娘,她本來正探頭看著她,見沈瓊樓看過來,立刻輕哼一聲撇過頭。 沈瓊樓覺得陪這些中年婦女聊閑還不如彌補原身當初做下的錯事,主動走過去,自來熟地招呼道:“六娘也來了啊?!?/br> 陳六娘想跟她說話,但又要端著架子,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出聲,臉上的表情十分躊躇。 忽一轉頭見她笑的殷切,神色也和緩下來,點了點頭:“我伯母是宋家二房的閨女,和宋家算是有轉著彎的親戚,所以宋家也給我們下了帖子?!?/br> 沈瓊樓見她一身玫瑰粉的比甲,朝云近香髻上簪著金珠步搖,人也顯得朝氣蓬勃,總算不是當初見她暮氣沉沉的模樣了。 她老氣橫秋地點點頭:“多出來走走也好,人總悶在家里,沒得把人悶壞了?!?/br> 陳六娘本想瞪她一眼,但卻沒忍住噗嗤笑了,這一笑花顏盛放,美的青春洋溢,本來她自覺跟沈瓊樓有深仇大恨,但后來仔細打聽了原因,才知道她也是許家朝三暮四的受害者,心里的火不由消了不少,卻更恨許家背信棄義了。 她想了想,忽然偏頭問道:“聽說上回許公子被人打了?” 沈瓊樓頷首:“正是?!彼黄?,猶豫著問道:“你問這個,莫非還是對許御...”她這個立場不大好開口,躊躇再三才道:“許家人品不堪,許御又妄自尊大,實非良配?!?/br> 陳六娘面上一紅,輕輕啐她一口:“你胡說什么?他愛怎么樣怎么樣,跟我有什么關系?”又冷哼一聲,眼尾一挑,帶出幾許憤懣:“我在這里說一句,發生那事兒之后,他們家連問都沒問一句,半句話都沒有遞過來,當這事兒沒發生過一般,轉頭又惦念上宋家閨女了。我不是個好心的,后來聽說他真挨了打,只恨他沒有被打殘打死了,我還偷偷喝了瓶桂花酒慶祝呢?!?/br> 這番話說的又快又急,顯然是埋在心里很久了,她平了平氣,放低了音量,杏眼斜著看沈瓊樓:“倒是你,做什么要發好心救人?就算忘了退親之辱,也不該忘了他們家是怎么放話羞辱你們沈家門第的!聽說他娘后來還上門叫罵,你真是一片好心喂了狗??!” 沈瓊樓倒不是很介意她言辭凌厲,斟酌著減去不好說的地方,把那日之事大概說了一遍:“我也不想救他,但更不愿被無端潑了一身臟水,他娘那人是太蠢,后來不也被他們家老夫人罰了?!?/br> 陳六娘倒也沒再擠兌她,反而點頭道:“這倒也是,犯不著為了那種人賠上自己的名聲?!?/br> 兩人正說話間,一側的棉簾子又被打了起來,有位穿著石榴紅十樣錦妝花褙子,底下露出的月色壓光棉長裙斜繡著一枝桃花,只露出尺許長,頭上的赤金花簪微顫,打扮的艷麗招搖。 她上前來對著宋老夫人款款一福:“祖母萬安?!庇窒蛑谧艘来涡卸Y。 沈瓊樓微微一怔:“她也是宋老夫人的孫女? 女人自帶滿點八卦之魂,陳六娘哦了聲:“是宋瑩,宋老太爺庶子所出的嫡閨女,聽說那位庶堂伯是自宋家嫡出堂伯死后最出息的一位,如今已經任了工部侍郎,就是宋老夫人也得給她們一房幾分臉面?!?/br> 沈瓊樓長長地哦了聲,難怪了,這位庶出的姑娘打扮的比宋燦還要招搖。 宋老夫人那邊臉上的笑已經淡了幾分,不過在眾人面前還是做出和藹祖母的模樣:“今天刮著風,你身子又不好,怎么這時候出來了?” 宋瑩甜笑:“祖母還在外頭忙著,咱們做晚輩的哪里敢偷懶?”她又調開視線四下瞧著:“聽說姨太太家來了位極標志的meimei,在哪里呢?快出來讓我瞧瞧?!?/br> 宋老夫人笑道:“你自去尋一回,能尋到了就是你們二人的緣分?!?/br> 宋瑩又左右看了看,直直地向沈瓊樓走過來挽她的手:“這位meimei一看便覺著親切,我看就是她了?!?/br> 沈瓊樓不愿意參合正頭老夫人和庶子女兒之間的破事,但這情形也只能走出去,反正再不濟還有沈老夫人救場。 宋瑩倒似對她很有興趣,拉著她從頭贊到腳,頗有巴結討好之意,宋老夫人就是再不高興,也只能強壓著火聽二人說話。 沈瓊樓始終貫徹沉默是金的行為準則。 那邊宋燦也有同樣的哭鬧,她穿過一處無人的夾道正準備往內院走的時候,馬六郎冷不丁冒出來擋住了去路,站在她身前把她從容貌夸到思想,后來不知道是無意為之還是一時情切,竟直接上手拉住了宋燦的手腕。 宋燦的貼身丫鬟被派出去做事,如今夾道里就她一個,她眸光一冷,沉聲道:“松開!”立時就要把手往回抽。 馬六郎被嚇得手一抖,但仍是涎著臉拽的更緊,也是趕巧了,沈念文從夾道的一頭路過,正準備回宴客的廳堂,他習武之人耳力遠勝常人,這一聲就聽見了,立刻轉頭望夾道里看。 人有親疏遠近之別,宋燦怎么說也是他表妹,那馬六郎算個什么東西?沈念文一瞬間就做了決定,長腿邁開過來,直接一個背摔,馬六郎就仰面朝天摔成了蛤.蟆狀。 他氣得紅了眼,抬頭撲過來就想要揍人,等看清來人頓時慫了,沈念文是是侯府世子,可不是他能輕易得罪的,于是夾著尾巴一言不發地跑了。 宋燦本來一張俏臉氣得通紅,見人走了也不由得長出了口氣,福身感激道:“多謝沈表兄了?!?/br> 沈念文對著女孩子卻是暈菜的,臉比她還紅上幾分,嘴里支支吾吾幾句,撂下滿臉不解的宋燦自己跑了。 那邊沈瓊樓和沈老夫人終于熬到宴擺完,祖孫倆齊齊上了馬車,她才伸了個懶腰道:“下回再也不來吃席了,沒啥好吃的不說,亂七八糟的事兒倒是一堆,這么多孫輩,宋老爺到底納了多少個妾???” 剛才一連串的宋家孫輩過來拜見,屋里都快擠不下了。 沈老夫人也很瞧不慣納妾的男人,冷哼一聲:“他自己只怕都記不清了,管生不管養的,孩子多是多,出息的反倒沒幾個?!?/br> 沈瓊樓捶了捶后腰,問道:“方才...姨太太為什么要緊著追問王府的事兒?這些規矩她老人家應當是知道的?!?/br> 沈老夫人道:“你只和燦丫頭好就是了,休要理會她,不過是抓尖要強的老毛病又犯了,自己偏是個沒本事的,心思又不正,活該不受夫婿待見?!?/br> 沈瓊樓嘿嘿笑了兩聲:“我突然想起來,要是當初曾外祖母沒有插手您和姨太太的婚事,嫁給我祖父的現在夫妻和睦,兒孫出息的不就是她了?” 沈老夫人倒是不以為然:“一個人一個活法,就她那個脾性,你祖父再好的人也受不住,又能教養出什么好孩子來?” 沈瓊樓一想也是,祖孫兩人都沒吃好,回去命廚下搟了些面條,用骨頭湯下了,再加上碧綠的青菜配上幾樣下飯的小菜,清清爽爽地吃完才回去睡覺。 早上起來還得去王府上班,她帶了幾個燒麥過去,宋喜涎著臉過來蹭飯,沈瓊樓分了一個給她:“昨天宋家擺宴你怎么沒去?” 宋喜三兩口吃完:“昨天趁著沒人去看了看我姨娘,塞了些銀錢去,壓根沒到前院去,省得惹人眼?!?/br> 沈瓊樓搖搖頭,這時候管事來報:“兩位長史,韃靼使臣前來過府拜會,王爺請兩位過去作陪?!?/br> 沈瓊樓和宋喜對視一眼,理了理官袍走了出去。 殷卓雍已經在水榭擺了宴,不過看著對韃靼使臣伯顏也不怎么上心,懶洋洋地斜靠在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桌面,見到沈瓊樓進來,唇邊才泛起笑意,偏頭問道:“用過膳了嗎?” 沈瓊樓一怔,下意識地答道:“早上走得急,只在路上買了兩個燒麥吃?!?/br> 殷卓雍吩咐人擺飯,宋喜又被自然而然地無視了。 伯顏坐在下首,笑得一臉憨厚,從懷里取出個鑲珠訂寶的盒子,打開一看里頭便是對鑲著火玉,祖母綠和藍寶,有三指寬的金鐲,但造型精致,花紋優美,異域風情濃厚,雖然富貴卻不落俗套,一打開便有寶光流溢出來,就連沈瓊樓都不由得多瞧了一眼。 伯顏手里捧著盒子,爽朗大笑:“這是我們老可汗征戰蒙古的時候得到的寶貝,取名土司特大輪,后來向可敦求親的時候把它送給了可敦,是我們韃靼人愛情的象征,今日把他送給王爺,祝王爺早日覓得良人?!?/br> 最后一句用詞詭異,不過在座的也都懶得計較了。 殷卓雍本來不想收,但見沈瓊樓饒有興致地看了眼,便伸手命人把它接過來,微微笑道:“這東西好是好,不過不怎么實用?!?/br> 伯顏滿臉費解地看著他,他伸手拿出一只隨意把玩著,唇角微勾:“要是改成鐐銬,不就能把想要的心上人永遠鎖在身邊了?”說的時候有意無意地橫了沈瓊樓一眼。 沒看出來殷卓雍還有想玩捆綁play和囚禁play的愛好,沈瓊樓被看的后脖頸一涼。 伯顏顯然也沒法理解:“既然是...心上人,為什么把她鎖起來呢??” 殷卓雍收回目光,隨手把錦盒放在一邊:“信口說說罷了,漢人有句俗話,叫無事不登三寶殿,伯顏王子既然做了不請自來的惡客,想必也是有事吧?” 伯顏撓了撓頭,哈哈大笑,笑得照舊很傻白甜:“王爺料事如神,餓客...我現在還真餓,可不就是餓客,還請王爺賞飯?!?/br> 沈瓊樓一時無語,她也有些拿不準伯顏是真傻還是假傻了,不然裝傻裝成這個樣子也是沒誰了。 水榭里的管事極有眼色地下去叫人擺飯,殷卓雍淡淡瞥了他一眼,伯顏也顧不上裝傻了,直言道:“王爺可能不知道,我對魏朝傾慕已久,但只恨自己是草原莽漢,學不來上朝的文化談吐,所以一直想娶一位上朝的妻子,了了這樁心愿?!?/br> 沈瓊樓已經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果然,就聽他繼續道:“我知道上朝有幾位適齡的公主待字閨中,我如今也沒有娶正妃,所以想要求娶一位公主,我定然好好待她,以示魏朝和韃靼邦交和睦?!?/br> 殷卓雍倒是神情古怪,眉眼低垂,看似漫不經心地搖著折扇:“若是我沒記錯...老可汗如今已經病重,小王子有母族支持,勝算已經有十之八.九,何必再娶個公主來錦上添花呢?” 伯顏憨笑:“我想娶公主,是因為真心傾慕魏朝,王爺多想了?!?/br> 殷卓雍唔了聲:“你想娶公主,自去跟皇上說,本王一無姐妹,二無子女,你跟我說頂什么用?” 伯顏道:“誰不知道豫王是皇上的好兄弟,在皇上面前說話最有分量的,所以我想請王爺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br> 殷卓雍托著茶盞,腕子一轉便扣上碗蓋:“皇上一片慈父之心,只怕不舍得公主遠嫁?!?/br> 伯顏不以為然:“哪個女人不是要嫁人的,難道還能受宗室庇蔭一輩子不成?” 殷卓雍用折扇抵著眉心,神情懶散:“其實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魏朝的公主向來只尚不嫁,小王子既然這般傾慕魏朝,不如入贅成魏朝駙馬,既能留在魏朝,也能娶到公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