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沈瓊樓感慨著感慨著就想到自己身上了,人家宋長史雖然窮但好歹沒外債啊,她這里不光窮還欠著一屁.股賭債呢。 哎,她憂郁地把頭埋在公文里。 因著現在王府馬上就要擴府,桌上堆積的全是關于擴府的文案,瑣碎如用那種磚瓦比較好,請哪個工匠師傅比價可靠,迷信如找個道士還是和尚來算擴府的黃道吉日,在哪邊建門風水比較好。 沈瓊樓也不是很懂這些人的腦回路了。她在長史院子里待了沒多久就又被叫去正院,這次她就理直氣壯多了:“王爺,臣還有事呢,您若是沒什么重要吩咐,臣得先回去了?!?/br> 殷卓雍這回倒是沒再撩閑,也不多廢話,指了指桌上的一摞禮單拜帖和名帖等物:“你是京城本地人?” 沈瓊樓一怔,點頭應了個是 殷卓雍一點那沓厚厚的拜帖:“那這些人家想必你都熟識,送禮的幫我想想回禮,下帖子的也想措辭都回了?!?/br> 沈瓊樓訝異道:“王爺是打算一處人家都不去?” 殷卓雍瞧了她一眼:“藩王不準和外臣結交?!?/br> 沈瓊樓心里不信,他才不是那等循規蹈矩的人,把這些都拒了只怕多半還是看不上人家,她想了想,小聲道:“雖然明面上是有這個規矩,但哪個藩王暗里沒和京中人有聯絡,這種尋常的宴飲不是什么大事,您把握好分寸就是了?!?/br> 殷卓雍能成這般氣候,在京里自有人脈,對這些上趕著的當然不上心,卻沒想到沈瓊樓說出這番話來,可謂是真心之言,這是把自己當他的人了? 他面上不見多余神色,心里卻隱約歡喜,眼里泛出笑來:“你對我倒是關心的很?!?/br> 他悠悠遞來個眼波:“有你在府里,我怎么舍得老出去?” 沈瓊樓其實說完官場潛規則就有點后悔,聽他說完更是后悔得腸子都青了,一言不發地低頭看拜帖禮單。 拜帖倒還罷了,沈瓊樓也常聽沈木沈老夫人閑話,知道哪些人家可以結交,哪些卻污七八糟千萬別沾染的,細細挑出來分類放了。 但禮單就相當棘手了,用她現代人的眼光也看不出來哪個回禮更好,比如一只重約四斤的金盆,金光燦燦肯定是老值錢啊,豫王卻一臉嫌棄地揮手讓人拿下去了。 再比如一個看起來黑黢黢的獸首瑪瑙杯,她覺得這玩意多半不值錢吧,正準備讓人扔庫房里,豫王卻托著下巴把玩了幾下:“這東西雖不算貴重,但也是積年古物了,倒也稱得上精巧?!比缓竺藗淞朔輧r值相差不大的禮物還回去。 沈瓊樓:“...”審美差異太大心好塞。 幾個時辰看下來她算是明白自己實在是沒有半分鑒寶天賦,好在豫王倒也不嫌她笨,調笑完了再點撥兩句。 這時候兩人共同看著一枚游舫形金簪首,底下別著金扣,既可以當押發,也可以鑲嵌在簪首做裝飾,是用金子鏤空雕琢成船形,上頭雕著的船娘和一位乘船的女子眉目栩栩如生,連衣物飄動的紋路都雕刻出來了,而且整個簪首才不過杏核大小。 沈瓊樓記得當初課本上學過一篇叫核舟記的課文,沒想到如今真在古代見到這種奇yin技巧了。 她自信這回看得很準:“這東西想必價值不低?!?/br> 殷卓雍瞥了她一眼:“倒也還罷了,只是樣子新巧些而已?!彼鋈磺埔娝W邊用來固定冠帽的押發是枚銀蝴蝶,蝶翅微顫,輕輕巧巧落在她烏發間。 他把玩簪首的手一頓:“這東西是夠精致了,可惜是給女子用的,送給你玩吧?!闭f著伸手就要幫她別在發間。 沈瓊樓下意識地想要推來他的手躲開,卻被他輕輕巧巧帶住手臂,動彈不得,他一手輕輕拈著簪首,人忽的靠近,輕聲讓她別動,綿長勻稱的氣流在她耳邊吹拂著,讓她耳朵不由得顫了顫。 他細心幫她別好之后,凝視片刻,伸手捻住她耳垂捻弄幾下,聲音低而慵懶:“怎么不戴耳墜?” 沈瓊樓黑了臉:“跟您有關系?能不能把手拿開!” 他變本加厲地挨近了些,削長的手指輕柔地撫著她整只耳朵:“不過不戴也好,方便?!?/br> 方便個蛋!沈瓊樓拼死挪開,找了個離他遠遠的位置坐了:“您還看不看單子,不看我回去了?!?/br> 殷卓雍慢悠悠收回手,散漫靠在迎枕上:“有,你幫著過來寫回帖吧?!闭f著抬手吩咐人把筆墨紙硯呈上來。 沈瓊樓猶豫一下:“王爺還是另請高明吧,我的字...實在是難登大雅之堂?!彼弥行怨P寫字倒是好看,可惜一提毛筆就找不到北,被沈老夫人糾正了好久,還是連握筆的姿勢都不怎么正規。 殷卓雍挑眉道:“聽說錦川侯一手好字京中不知道多少人求,你是他女兒,縱然不比他強,也不至于太差吧?!?/br> 沈瓊樓嘆了口氣:“隨娘?!毙睦锬虮沉撕阱伒年愂系狼?。 她又摸了摸頭上的純金簪首,小心探問道:“王爺,臣能不能不要這個,把昨個欠下的債務抵了?”或者拿去賣了也行??! 殷卓雍:“...”他淡淡地瞧她一眼:“這東西我要是一天不在你身上見,你就債務翻倍?!?/br> 沈瓊樓:“...” 這時候陳河過來說些要緊事,殷卓雍問道:“都置辦妥當了?” 陳河躬身道:“都已經妥當了?!?/br> 殷卓雍頷首:“去賬上支取二十兩銀子的賞錢,外院的月錢翻倍?!?/br> 豫王雖是府里唯一的主子,但有總管和各位管事,他實不必事事都cao心,只用知道個結果,再分明了賞罰便是。 沈瓊樓聽到賞錢兩個字耳朵就豎起來了,殷卓雍瞧她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府里做事的人,每個月自有月例,可要是做的好了,賞錢遠勝于月例?!?/br> 沈瓊樓追問道:“怎么才算做的好了?” “比如...”他視線在她白嫩的脖頸和丹朱的唇瓣上溜了一圈,看得她縮了縮脖子,才不緊不慢地道:“讓我高興了?!?/br> 沈瓊樓本來想問:“你要怎么樣才會高興?”但瞧見他眼神,憑著直覺住了話頭。 她本來認定王府長史是份閑差,沒想到今天下午卻陡然忙了起來,陳河實在是分.身乏術,想到府里還有兩位長史,便趕過來抓壯丁,拱手道:“兩位長史,咱們各項都準備的差不多了,已經開始正式擴府,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是王爺剛來蜀地,原來王府里的好些老人都沒帶過來,下頭的又不經用,所以我觍顏過來請兩位長史幫襯一二?!?/br> 到底是王府總管,這話說的十分漂亮,只是他這邊話還沒說完,那邊宋喜就已經咳的撕心裂肺:“我...咳咳...如今年紀大了...咳咳,昨個夜里著了風寒,也不經用了,還是請沈長史過去吧...咳咳咳咳咳?!?/br> 沈瓊樓:“...”媽.蛋誰剛才看龍陽話本看的興高采烈的。 好在陳河早已經習慣了她這種不做事不擔責的做派,見她咳的死去活來,無奈道:“長史好生修養著吧?!庇洲D向沈瓊樓:“沈長史,您看...” 沈瓊樓無語地瞧了眼裝的似模似樣的宋喜,搖頭道:“我隨總管去吧?!?/br> 沈瓊樓隨著陳河去見了幾個管事和泥瓦師傅,所以她一下午聽到最多的話就是... “長史,這筐瓦應該放哪?” “長史,這堵墻能不能拆?” “長史,咱們后院要不要種些名貴花草,再養些仙鶴白鹿?” 她今天忙到將近傍晚才被恩準回去,回長史院子里一看宋喜早就走了,頓時嫉妒的兩眼冒火,出府坐上回家的馬車才琢磨出不對來。 她今天做的活,什么回禮回帖,采買擴府的物件,分派活計,修整后院——這不都是當家夫人該做的活嗎!她有時候在府里觀摩陳氏的日常工作,當家夫人的活計差不離就是這些,為什么都扔到她身上了! 她扶額琢磨原因,很快想出來了——因為殷卓雍沒娶王妃。她郁悶地捶了捶車板子,恨不得殷卓雍立刻找個人娶了,明天就成親,讓她把手里堆積如山的事情趕緊甩出去。 沒想到這些事只是個開頭,她接下來的幾天忙的腳打后腦勺,幾乎都是擦黑才回府,回去吃了飯匆匆洗漱完之后就睡了,累的連話都懶得說,唯一的好處就是這些日子人又瘦下來不少,越發顯得嬌艷明麗。 她這幾日飯量倍增也不長胖,坐在沈老夫人對面,一個人幾乎把一道外酥里嫩,rou香四溢的葫蘆雞干掉一半。 沈老夫人一面說她:“哪家大戶姑娘像你這般胡吃海塞的,在外頭可不興這么吃,沒得讓人笑話?!币幻嬗智那姆愿廊嗽僮鰩讉€她素喜歡的菜端上來,順道往她碗里夾了筷子清炒的筍片。 “別光吃rou,小心回頭有吃胖了。你不是說王府清閑嗎,怎么最近這么忙?” 沈瓊樓中午連王府的工作餐都沒顧得上吃,忙著拆遷王府周圍的民居,她自己都沒發現自己還有工作狂的潛質。 她費力咽下一口飯才顧得上說話:“皇上下旨說豫王府現在的規格不是親王規格,所以要擴建王府,皇上上下嘴皮子一碰,王爺又是個萬事不cao心的甩手掌柜,最后活都落到我們這些底下人頭上?!?/br> 沈老夫人給她遞了杯茶來,又拍她一下:“胡說什么呢,皇上這么做自有深意,王爺是上頭人,也能由得你胡亂編排?”又沉吟道:“看來皇上是打算讓王爺常住京里了...” 沈瓊樓又盛了碗魚圓湯,這魚圓是把魚rou細細剁碎,包了調好的rou糜進去,煮出來的湯鮮美非凡,她忍不住多喝了幾口才道:“王爺封地不是在蜀地嗎,老把人擱在京里算怎么回事?!” 沈老夫人斜了她一眼:“王爺要是去蜀地了,你以為你這個當長史的不用跟去?” 沈瓊樓嗆了一下,她又問道:“上回讓你查你院里把東西拿出去偷賣的事兒查的怎么樣?” 沈瓊樓搖搖頭道:“餌才放出去,哪有那么快上鉤?” 她吃完飯便回了自己院子,正打算洗漱睡了,就見元芳匆匆走進來,壓低聲音道:“姑娘,人抓住了?!?/br> 沈瓊樓讓人搬了把靠背椅坐在院中,丫鬟采薇和一位趙嬤嬤被粗使婆子壓著跪在她面前,采薇嚇得瑟瑟發抖,趙嬤嬤垂下頭,狀似惶恐,眼珠子卻不住亂轉。 她難免頭疼,上輩子干過最大的官就是班長,還是因為她女生緣太好被硬選上去的,沒幾天就被班導擼了下來,所以罰人這種事從來沒干過,她見著面前驚慌失措的二人,真真正正地理解了什么叫封建階級特權。 兩人見她不言語,一個嚇得不敢多話,另一個趙嬤嬤卻是抹起了眼淚,哭道:“姑娘啊,老奴家里的老母都八十多了,下頭的孩兒卻還小,實在是沒了活路,這才起了歪心思算計姑娘的東西,求姑娘看在老奴小時候背過您抱過您的份上,繞了老奴這一回吧?!?/br> 說的聲淚俱下,其情可憫,院里伺候的丫鬟都面露不忍之色。 沈瓊樓臉上還是沒甚表情,眉梢都沒動一下:“你屋里上有老下有小,你當初照顧我有功,跟你這回犯錯有什么關系?咱們就事論事,別扯這些沒用的?!?/br> 趙嬤嬤張了張嘴,沈瓊樓道:“你家境不好,可以求府里恩典,你當初有功在身,府里也都賞過了,如今你犯錯,受罰是肯定的?!?/br> 她沒想到沈瓊樓原來這個糊涂蟲如今見事這般明白了,一時有些慌亂地低下頭找詞:“老奴,老奴...” 采薇還算機靈些,見狀也不敢推諉,忙忙地彎腰叩頭:“都是奴婢的不是,見姑娘做的玩意新奇,大街上都不曾見過的,所以起了歪心,伙同了趙嬤嬤把您做的玩意記下了做出去買,請姑娘責罰,奴婢再不敢了?!?/br> 這個認錯態度還算不錯,沈瓊樓轉頭跟元芳商量,拋出一句經典名句:“元芳,你怎么看?” 元芳見自家小姐一臉懵然的樣子,心里也有些無奈:“左不過是貶等級,扣月銀,打板子,發賣,姑娘看著罰就是?!彼郎蚶戏蛉擞行淖屓媚飳W著,要是她罰不了把人拎過去,老夫人指定不高興。 沈瓊樓頭回罰人手心還有點冒汗,指著趙嬤嬤道:“那就把...把趙嬤嬤拉出去打五十個板子?!?/br> 此言一出,趙嬤嬤慘叫一聲便暈了過去,連元芳的臉都綠了:“姑娘,五十個板子打下去,人估計都打沒了?!?/br> 原來看電視劇里動輒就是五十大板六十大板,她心說電視劇果然不能信,想了想道:“那就打五個板子,扣...扣三個月月銀,罰到別處掃地吧?!?/br> 這罰的不輕不重,算是比較合理,元芳點頭應了,還沖她笑了笑:“姑娘說的是?!?/br> 哦,元芳居然笑了!沈瓊樓受了鼓舞,繼續道:“另一個認錯態度良好,板子就不用打了,剩下的跟趙嬤嬤一樣吧?!?/br> 元芳點頭應了,吩咐粗使下人把人拖下去敲打,消息傳到沈老夫人那邊,她老人家也難得贊了一句,又吩咐她有空了把屋里的東西賬目,和下人的名冊都好好整整,那等偷jian?;牟荒芤?,等采買下人的時候再添幾個丫鬟云云。 大戶人家里采買了下人,那下人的命就捏在主子手里了,有些人家下手狠,直接打死都是有的,讓她很是感慨了一回,幸好穿的是個高門嫡女,要是個奴才她估計直接就掉頭尋死了。 沈瓊樓晚上罰完人便,蒙著被子匆匆睡了,第二天一早剛剛趕去王府,就見王府一個管事急急趕過來:“長史可算來了,有件事等著您處置呢?!?/br> ☆、第38章 這位管事是個身高力大的女壯士,一過來就抓住沈瓊樓袖子,她被暈頭暈腦地帶著往前跑了幾步,然后問道:“蔣管事,你先說有什么事兒?” 蔣管事原本是管后院的,如今也被派出來管拆墻擴府的事兒,聽她問完先用方言罵了幾句,然后拍著大腿道:“長史不知道,又有人鬧著不肯拆遷呢,大清早的鬧到現在了?!?/br> 王府既然要擴建,那府外周圍原本的鄰居自然是不能呆了,整個府邸縱跨幾條街,左右兩邊無人居住倒還好說,對門是公主府權貴府倒也礙不著什么,只是后面是平民居所,想要往后擴建,得先把他們的居所拆遷了。 所幸一來要拆遷的人家不多,二來戶部撥下來的拆遷銀子很充裕,每戶至少有五十兩,按人頭和房屋大小酌情增加,購置完新房還能再添幾畝田地,是以后面住的百姓對這次拆遷并不抵觸,甚至還有不少盼著拆遷的。 上輩子刷微博的時候她老見有人聯合起來抵觸拆遷,當初還很是同情了這些人一把,但現在自己經歷了才知道其中的難處,當中固然有人是舍不下老屋,但大部分都是為了多得些好處,在中間挑唆著聚眾鬧事。 上回她遇見十好幾個,見到她年輕面嫩又是小姑娘,獅子大開口要五百兩,這個時代有御史言官這種奇葩生物的存在,政.治風氣寬松,百姓對官員貴族的敬畏之心遠沒有影視劇里的足,況且法不責眾,就由著不懷好意的人牽頭,哭著嚎著自己有多慘,要求她加銀子。 王府雖然不缺錢,但又不是冤大頭,沈瓊樓給那群男男女女嚎的頭暈腦脹,最后用了分化拉攏的法子,派人給其中幾個意志本就不堅定的洗腦,許了更高的賠款,再想想民不與官斗,如此一來自然有人想退出,那個將近八.九十人的鬧事團體從內部不攻自破。 陳河本來還擔心她年輕氣盛,耐不下心來對付這群刁民,見她這手玩的漂亮才放心把事交給她。 沈瓊樓當時好奇問道:“若是遇到好說話的也就罷了,見著這種無賴鬧事,為什么不請護院打出去?” 陳河搖頭:“動武倒也不是不行,但讓那些清流言官見了又是一通好纏,費幾個銀子能解決的,何必要授人以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