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她轉過頭來,皺眉瞧著殷懷錦:“你是去學東西的,不是去低聲下氣討好他們的,更不是跟太子斗氣使性的,只要把該學的學到肚子里,你管他們怎么想?反正他們礙著你父皇和自己的名聲,縱然對你再有不滿,也不會不用心教導你?!?/br> 殷懷錦一怔,想到從小就被德妃教導著忍這個忍那個,喜歡什么東西要人,想討個宮女也要忍,明明父皇最喜歡的就是他,憑什么要他伏低做???!他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怨憤來。 當著面卻不敢辯駁,只是深吸了口氣,低低應了個是。 德妃心里微微嘆了聲,她縱有野心,也不想這么快跳上臺面,還不是被形勢逼趕著的,偏偏跟誰都不能說這份難處,還得對人做出歡喜的模樣來。 自打謝太傅上回敲打一份,三皇子上課果然規矩多了,也不再掐尖要強,三位太傅自不會再難為他,只要他不喧賓奪主,就當再多了個伴讀。 其實殷懷錦心里還是sao動著,只是改了路數,既然討好路線沒用,干脆走挑撥路線。今日李太傅正上著課,太子中午多用了些湯湯水水的東西,苦著臉就往廁所跑。 李太傅脾氣最好,只是無奈搖頭,干脆放下書本子讓剩余兩人先歇歇。殷懷錦一手托著茶盞子,忽問道:“太子正午也沒用什么不對的東西吧,怎么一趟一趟的去更衣?” 他又笑著道:“瞧見太子這般,我倒是記得當初和太子一道兒讀書的時候,他就常借著更衣出去透透風,跟身邊的太監逗趣玩樂什么的?!?/br> 更衣是入廁的委婉說法,他這般挑撥的太明顯。沈瓊樓垂眸道:“殿下素來苦夏,容易出汗,方才多用了些湯水,許是因著這個吧?!?/br> 因著這張好皮相,殷懷錦對她卻討厭不起來,聽她說完更覺得她鮮煥,不像宮里那些伺候他的女人,一個個如木人一般,早就失了個性。 沈瓊樓跟太子親近,越是對他不理不睬,他反倒越是想要證明自己比太子強。 他撫著手里的甜白瓷茶盞,潤白之中透著些微的粉色,好似美人的肌膚。他擅長丹青,眼睛眨也不眨地瞧著沈瓊樓,手指不由自主地在碗蓋上勾勒出一張美人臉來。 沈瓊樓熬著熬著就到了放學的時候,她早就餓了,一下課就飛也似地往出跑,剛到沈老夫人的院子里,就見桌上擺著五六塊熱氣騰騰的點心,她還以為是給她備下的,三兩口就吃的只剩渣子,這才覺得胃里不那么虛了。 江嬤嬤這時候打起簾子走出來,瞧見她哎呦了一聲,哭笑不得地道:“三姑娘,那點心是給明姐兒和福姐兒備的,你要是想用,我這就給您準備一盤?!?/br> 沈瓊樓正在嚼點心的嘴一頓,一轉頭就見兩個小的眼淚汪汪地看著她qaq。 沈老夫人怕江氏還對兩個小的不上心,所以三五不時接過來看著。她對著兩個哄道:“馬上要吃飯了,三姑姑先幫你們吃了,省得你們等會兒吃不下飯?!?/br> 明姐兒和福姐兒賊精,仍舊眼淚汪汪qaq:“三姑姑騙人,你自己等會兒也要吃飯?!?/br> 沈老夫人這時候也打起簾子進來,摟了明姐兒和福姐兒,一老二小對著沈瓊樓開□□大會:“三姑姑吃了你們的殿下,她討厭不討厭?” 兩個小的:“討厭!” 沈老夫人又問道:“她吃了你們的點心還騙人,可惡不可惡?” 兩個小的:“可惡!” 沈瓊樓:“...” 江嬤嬤這時候又端了盤紅豆奶卷上來:“莊子上今兒才送了新鮮的牛乳,喝不完的都做了點心,這兒還多著呢?!?/br> 沈老夫人淡淡吩咐道:“快吃飯了,先把點心收下去?!?/br> 兩個小的:“...tat”曾祖母最討厭。 沈瓊樓憋著笑帶著兩個小的上了飯桌,一邊吃一邊把三皇子近日的種種行徑都吐槽了一遍。 沈老夫人給兩個小的夾了筷子玉蘭片,吩咐她們不許挑食,這才開口道:“三皇子年紀尚輕,難免欠了些道統?!?/br> 她慢慢地攪動著湯勺:“不過三皇子這般扎眼,娘娘那邊怕也不會空看著?!?/br> ...... 要是沈瓊樓知道宮里發生的事兒,肯定要贊一句沈老夫人料事如神,陳皇后病愈之后正好趕上每月皇上得來正宮坐坐的日子,她一身月白色衣裙,淡妝素裹,帶了幾分家常氣息,皇上就是再不喜她,也難免心軟了幾分。 陳皇后親手端上昭睿帝最愛的龍井茶,濃淡適宜,笑得恭謹而又謙和:“今天二皇子從南邊辦事回來,來宮里給妾請安,又帶了這茶葉過來,您嘗嘗看?!?/br> 二皇子生母早逝,也不是很得寵,倒是陳皇后這些年對他多有看顧。昭睿帝接來嘗了嘗,頷首道:“老二也給我送了些,不過點茶的手藝卻不如你這里的?!?/br> 陳皇后這才在他下首坐了,面上帶了幾分感懷:“一轉眼孩子們都長這么大了,妾也眼瞧著他們從枕頭大長起來,細算下來,二皇子如今十九,三皇子和四皇子也已經十七了?!?/br> 昭睿帝本以為她要說三皇子如今跟著幾個太傅學習的事兒,沒想到她只字未提,心里倒有幾分滿意,含笑道:“是啊,孩子們確實長大了,老二他們都能獨當一面了?!?/br> 陳皇后笑著應和幾句,又沉吟著道:“其實妾身近來在琢磨著一件事,老二老三老四都不小了,是不是...該賞賜封號了?” 皇子只有封王了才有封號,等成年了封王也屬祖例。昭睿帝有些心動,但細細思量一番,又搖頭道:“這事兒事關重大,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辦成的,先準備著吧?!?/br> 陳皇后應了個是,又輕聲問道:“那是不是先在宮外開了府,讓三個大的先搬出去,自己歷練歷練?” 她見昭睿帝盯了過來,柔聲解釋道:“妾是想,他們三個也都是大人了,不好總受宮里蔭庇,出去闖闖才能有擔當,以后成家娶妻了也能方便些?!?/br> 最重要的是,開府之后自有別的事要辦,騰不出手來皇上面前討好賣乖,更沒時間來跟著三位帝師聽課。 其實讓皇子開府之事她年前就有準備,德妃怕也是察覺到了她這一步,想到兒子快要離宮甚至封王去外地就藩,倉促之下下了這么一招爛棋。 昭睿帝頷首道:“皇后辦事素來妥帖,這事兒就交給你去辦好了?!彼鹕淼溃骸半薹α?,你去命人傳膳吧?!?/br> 陳皇后趕忙應了個是,昭睿帝等她帶著人走遠了,才讓眼里的疲憊和猜忌慢慢浮現出來。 不知道有多少人好奇,明明陳皇后容色遠勝于德妃,他為何偏寵德妃?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跟德妃相處輕松舒坦,也會嬉笑怒罵,輕嗔薄怒,像是尋常的兩口子那般,而跟皇后在一處,更像是和那些大臣商議朝政,像君臣更勝過像夫妻。 他有些疲憊地按了按眉心,他年少之時,不是沒有為娶得這樣美麗的妻子而欣喜過,他也想過真心待她好,可沒幾年這些心思便被現實磨平了,他對著這張在自己面前永遠恭順的臉,總也親近不起來。 皇后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聰慧的讓他恐懼,雖說后宮不得干政,但皇后乃是正宮,若是想利用太子插手朝政...他心里一警,又搖搖頭,長長地嘆了聲。 譬如帝師那事,他這些年偏寵德妃和三皇子,時不時下皇后母子臉子,一來是真愛德妃,二來更是為了捧出他們壓制皇后和太子。德妃也是看出了這點,也抓準了機會。 他沒在皇后這里留宿,出來之后便在書房見了謝太傅,謝太傅是三位帝師里年紀最大的,不光教了他兒子,還教了他,教了他老子。 皇上對他總存了幾分來自于少年時期的敬畏,若說誰還敢在天子面前直言勸諫,那必是謝太傅無疑。 他見謝太傅,先關切問道:“聽說錦兒前些日子受了太傅責罵,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可是他讀書不用心?” 謝太傅在皇上面前有不用下跪的特權,捋了捋胡子:“皇上多慮,三殿下于功課之事十分用心,可以說是用心過頭了?!?/br> 他就是要攢足了錯處,好一次發作了,所以把近日三皇子的行徑都跟昭睿帝說了一遍,就連今日他挑撥之事都沒落下,昭睿帝一顆心卻偏了去,遲疑著道:“錦兒也是一心向學,雖急了些,到底心還是好的?!?/br> 謝遠淡淡道:“若是人品穩重,哪怕目不識丁也是可造之材,修身先修德,三殿下這般搶著出風頭,實不是君子所為?!?/br> 昭睿帝偏心眼,總把和真愛生的孩子往好處想,當初三位太傅本是不愿教個庶出皇子的,是他信誓旦旦地說殷懷錦的天子如何出眾,品德如何優秀,如今三皇子作了這些幺蛾子,又被謝太傅當面提了出來,他心里十分難堪,對三皇子也難免生出不悅之心。 他不想提這事,謝太傅偏要他臉疼,連連搖頭道:“皇上說三皇子是天縱英才,又德行出眾,沒想到竟是這般...哎?!彼磺斜M在不言中地嘆了聲,又道:“三皇子若是再這般下去,萬一把太子也帶壞了,那宮中豈不是亂套了?” 昭睿帝臉上火.辣辣的,但也知道謝太傅說的都是實情,有的東西他樂意給,不代表也樂意看三皇子爭著搶:“朕本想著錦兒勤勉好學,太子前些日子犯錯,便把他放在太子身邊,能起敦促督導之意,沒想到倒讓他生了歪心思出來?!?/br> 謝遠聲音沉凝:“人犯錯不可怕,關鍵是要安于本分,清楚自己的身份,若是得了高于自己身份的東西,便會生出妄念來,臣知道皇上一片慈父心腸,又高看三皇子一眼,總想著把好的留給他,可若是給的恩典太多,讓殿下生出妄念來,那愛之便是害之了?!?/br> 昭睿帝心思句句被太傅說中,臉上火燒火燎的,無奈道:“朕也沒想到錦兒會如此糊涂...” 謝遠平靜地道:“三殿下并不是糊涂,只是恩寵太過罷了?;噬弦詾?,此事該如何了結?” 昭睿帝想到陳皇后和謝遠兩邊的磋磨,還有這幾天御史的彈劾,一時頭疼,沉吟片刻,緩緩點頭道:“朕回頭便下旨讓三皇子搬府,幾位太傅的學堂...他也不必再去了?!?/br> 謝遠暗嘆,昭睿帝在帝王業上資質平平,卻愛干些自覺聰明其實糊涂的事兒,還得他們幾個老的幫著收拾爛攤子。 其實他的目地很簡單,就是告訴皇后太子,朕能把你捧上太子之位,也能把你撤下來換個人做。防著年紀漸大的太子是每任皇上的老戲碼了,只是也沒像他這樣那帝師作伐的。 他心里搖搖頭,躬身退下了。 ...... 沈家的莊上送了好些新鮮牛乳過來,沈瓊樓又開始琢磨吃食,一頭扎到廚房里,先用蛋清和牛乳蒸了碗雙皮奶,上頭細細灑了一層煮好的紅豆,吩咐底下人每個主子都要送到。 想了想又做了一小盒花生牛軋糖,準備帶到宮里給太子嘗嘗,按說宮里的吃食自有定數,不能隨便亂吃,但太子向來不講究這些,其他人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皇上雖說了要讓幾位年長的皇子搬出去開府,但也不急在這一時,宮里消息還沒傳出來。 殷懷瑜撿了個長條的牛乳糖咬的嘎嘣響,連連點頭道:“這個牛乳糖味道不錯,奶味也濃厚?!?/br> 沈瓊樓道:“家里的莊子上把才產下不到半個時辰的牛乳趕忙送了過來,奶味自然足,配上花生又甜又香?!?/br> 殷懷錦的聲音猝不及防地□□來,含笑道:“沈家表妹這可是偏心了,有這般好東西,怎么不說給我帶些???” 他最近越發熱絡,從沈侍讀一路叫到了沈家表妹。沈瓊樓淡淡地瞧他一眼,冷漠又不失禮數:“臣把昨天做好的糖都帶過來了,一共就這么一小盒,殿下自可取用?!?/br> 殷懷錦笑著嘗了口,他其實不太愛吃甜食,不過還是贊了句:“味道甚好?!?/br> 他說完從書里抽出張精致的花箋,還帶著花汁的香氣:“昨天突然來了詞性,半夜起來按著鵲橋仙的詞牌填了首詞,請沈家表妹幫忙品鑒一二?!?/br> 殷懷瑜在一邊按耐不住,嫌惡道:“渾叫什么呢,誰是你表妹?!” 殷懷錦對著他皮笑rou不笑:“沈侍讀是太子的表妹,自然也是我的表妹?!?/br> 這話倒也沒錯,這些皇子不管生母是誰,真正的母后只有皇后一個,殷懷瑜冷哼一聲,卻不好反駁什么。 沈瓊樓見他轉頭看了過來,退了幾步擺手道:“三殿下給別人瞧瞧吧,臣看不懂這個?!彼回撠熑蔚亟ㄗh道:“聽聞李太傅詩文倜儻,殿下何不給他瞧瞧?” 殷懷錦暗里皺了皺眉,他想了許久才作出的寄情的情詞,身份貴重的才子,美貌如花的佳人,想想便是一件風雅事兒,怎么到她這兒就這么不領情呢? 他正要再說,忽然就見皇上身邊的內侍過來傳話,呵著腰恭敬道:“太子,三殿下,皇上請您二人過去一趟,他有事兒要吩咐?!?/br> 殷懷錦和殷懷瑜對視一眼,抬步往外走。 他倆一走沈瓊樓便無所事事,三位太傅也沒過來,她又不好擅自走,枯坐了一天也沒等到太子回來。 放學回家卻發現氣氛有點詭異,沈木跟沈老夫人坐在正堂,陳氏滿面擔憂地坐在沈木旁邊,見沈瓊樓回來,都齊刷刷盯著。 她被盯得汗毛直豎:“祖母,爹娘,你們都瞧著我干什么?” 沈老夫人沒說話,沈木深吸一口氣,直直地盯著她,嘴里飛快地道:“今天圣上把幾位皇子叫過去讓他們出宮開府的事兒,三皇子本來不愿,但圣上也惱了,這才不得不應下,卻提了個條件...”他深吸一口氣:“說要討了你去府里做長史,你可知道此事?!” 猛然聽到這個消息,對沈瓊樓不亞于晴天霹靂,驚道:“什么時候的事兒,我怎么不知道?!” 沈木見她臉上的神色不似作偽,心里先松了口氣,按了按額角道:“就是今天早上的事兒,太子聽完便火了,對著三殿下直言相斥,皇上本來把眾皇子叫過去是為了顯示手足和睦,沒想到...” 沒想到起了反效果,沈瓊樓還沒從這道九天玄雷里回過神來:“那,那皇上怎么說?” 沈木一臉的頭大:“皇上自然沒應下,把太子和三殿下各罰了一頓,又派人來問了幾句?!彼f著臉色微微發沉:“你真的沒有...?” 沈瓊樓正色道:“自然沒有,我跟太子跟三殿下并無任何牽扯,不然皇上皇后也容不下我?!?/br> 她想到這幾天發生的事兒,自己也反應過來,覺得自己簡直苦逼死了,三皇子自己發sao關她毛事? 沈木對自己的女兒倒是了解的,知道她決計干不出那等下作事,但卻更為頭疼:“近來你也別進宮了,在家先避避風頭?!?/br> 沈老夫人卻不贊成:“三丫頭行的直坐的正,挑這時候不去反倒要讓旁人嚼舌根,說咱們心虛,皇上萬一起了疑這事兒就更難辦,依我看,讓三丫頭該做什么做什么,權當這事兒沒有發生過?!?/br> 頓了下又道:“就沖著咱們家和皇后的關系,德妃娘娘那邊也不會讓這事兒成行,明擺著是三殿下一時頭腦發熱,咱們何必先自亂陣腳呢?” 沈木仔細想了想,覺著沈老夫人說的更有理,便點頭應下了。 這時候心情最沉重的卻是皇上那邊,他見大小兩個兒子為了沈家女爭起來,差點氣了個仰倒,罰完人之后頭件事就是派人細細查了。 查完了才清楚沈瓊樓無辜,人家在宮里安安分分地當著伴讀,只是相貌生的好了些,偏自己三兒子發情期到了瞧上人家,太子視她為至交好友,自不肯相讓,于是兩人就這么爭了起來。 要是個尋常宮女,哪怕她自己無辜,但讓兩個皇子這么鬧起來也是拖出去杖斃的下場,偏偏她既是權貴嫡女,又是皇后的外甥女,國丈忠勤侯的外孫女,輕易動不得。 昭睿帝一時頭疼的跟抽風似的,不過沈瓊樓接下來幾天照常來上課,老老實實地做自己的本分之事,倒是讓他剩下的幾分疑心盡數去了,只是三皇子像是鐵了心一般,仍舊過來跟他求人。 沈瓊樓這幾天也漸漸放下心來,太子過來寬慰她,說無論如何也不會把她讓出去,她只能苦笑。 她今日上完課收拾收拾東西出宮,沒想到才走到東華門的時候就被三皇子攔住了,他含笑站在她面前:“沈家表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