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豫王漫不經心地搭上她的手腕,把人一把拽了起來,帶著她坐到自己對面:“明明是你自己沒頭沒腦撞進來的,怎么反倒問我想做什么?” 沈瓊樓冷笑臉:“呵呵,既然這樣,臣給王爺賠不是了,臣能走了嗎?” 豫王慵懶地斜靠在車圍子上:“請便?!?/br> 一手有意無意地扣著她的命門。 這情形她也知道了是有事了,認命地嘆了口氣:“王爺有什么事兒,請說吧,臣能幫上的會盡量?!?/br> 豫王道:“沈侍讀果然爽快人?!彼〕龇讲艑懥穗娮值哪菑埣?,緩緩遞到她眼前:“請侍讀解意?!?/br> 沈瓊樓沒搭腔,默了半晌,反倒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這字什么意思,王爺應該比臣清楚才是?!?/br> 他撫了撫下巴:“可我偏想聽你說?!?/br> 她攤手道:“所謂‘心誠則靈’,王爺明擺著不信運道,也不信這些玄門八卦,何必來問我?若非要解的話...” 她伸手指了指電字的當中的:“電字中間這一筆貫天徹地,拖下來的勾也沒有絲毫猶豫停頓,顯然對所問之事心中已經有了決斷,寫字之人雷厲風行,智珠在握,并不靠運道成事?!?/br> 豫王微微一笑,當著她的面把那張紙扯開,轉眼電字就四分五裂:“解的很準?!?/br> 沈瓊樓嘴里哼哼哈哈幾聲,客氣道:“王爺還有事嗎?”沒事的話她能走了不? 豫王卻似沒聽出來她的敷衍之意:“有?!?/br> 他見她看了過來,還搭在她腕子上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氣,兩人四目相對:“那日太后和皇后跟前,你說了什么?” 沈瓊樓怔忪了半晌才想起來是太后問他親事,他拿自己當擋箭牌那次,她當時直言拒絕了,尷尬道:“誰都知道是托詞而已,難道我應下,王爺還真能娶我不成?” 豫王卻忽然松開了手,唇邊泛起笑來:“小孩子家家,隨口把嫁娶之事掛在嘴邊,沈家長輩是怎么教導你的?” 沈瓊樓:“...”你是要搞事情??! 她連禮也顧不上行,匆匆跳下馬車就要走人,豫王的車架經過她身邊的時候掀開車簾,目光在她身上流連片刻,聲調帶了隱約一點笑,竟很有曖昧的意思 “我喜歡胖些的,太瘦的瞧著失了風韻?!?/br> 在原身的記憶里,除了當初害他差點被猛虎攻擊,之前也沒和豫王有什么交集,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戳到他的g點了。 沈瓊樓回到家里已經是心力交瘁,她翻開覆去地瞧著手里的羊脂玉扳指,卻也瞧不出價值幾何,只好跑到沈老夫人那里討主意。 沈老夫人正在捧著一卷佛經細讀,聽完也有些錯愕:“你與豫王素無往來,他送你這個做什么?” 她是認得好東西的,接過那扳指看了看,皺眉道:“就算是送禮賞賜,這物事也太貴重了?!彼ь^瞧了眼沈瓊樓:“今日到底發生何事了?” 沈瓊樓隱了些不好說的細節,把今日的事兒大體說了遍,攤手道:“孫女也一頭霧水?!?/br> 沈老夫人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個道理來,要說想結交權貴,多少拔尖的人家都對他上趕著獻殷勤呢,錦川侯府有向來跟他沒來往的。她左右想不出來,只能歸到緣分上頭,沒準是自家孫女合了他的眼緣呢? 她伸手按了按額頭,攏了攏昭君帽:“無功不受祿,不管怎么說,這份人情不能欠?!?/br> 沈瓊樓也點頭:“祖母說的是,不然以后有個什么,都不好推脫關系,再說讓皇上知道了怕也不痛快?!?/br> 沈老夫人見孫女明理,心里頗有些欣慰,頷首道:“是這個理?!?/br> 沈瓊樓急于甩了這燙手山芋:“咱們把這東西直接命人退回到王府上?到時候把東西撂下,他肯定再不好意思送上門來了?!?/br> 沈老夫人本來還想夸她幾句,聞言立刻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斜她一眼:“這般行事,不管最后成沒成,都把人的面子落干凈了,人也得罪狠了,虧你說得出來?!?/br> 她低頭想了想,轉頭吩咐江嬤嬤:“把我那方白玉蟾送過去,就說是給王爺的回京賀禮,吩咐底下人,旁的也不用多說,王爺自會明白的?!?/br> 她交代完又告誡沈瓊樓:“別仗著家里的勢做事兒就不走心,譬如這事兒,送個價值差不多的過去,兩邊面子也就都全了,何必鬧的都不痛快呢?” 沈瓊樓訕然,她算上上輩子也沒活到二十歲,就算是穿來的也跟這些老人精簡直沒法比,難怪人家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 嘉明殿里的更漏滴答,龍涎香的味道順著仙鶴紋的香爐飄了出來,昭睿帝面色不愉:“聽說你今日晌午的金水河邊,把沈家三姑娘拉上自己馬車了?” 豫王饒有興致地把玩著手里的黑玉棋子,斜靠在椅背上應聲:“回皇兄的話,是?!?/br> 昭睿帝對他散漫的態度見怪不怪,只是眉頭皺的更緊了幾分:“你為何要如此?” 豫王無所謂道:“想她了?!?/br> 昭睿帝被噎了一回,只能用力拍著桌案:“荒唐!” 豫王恩了聲:“是,臣荒唐?!蹦悴皇亲钕肟次一奶茊?? 昭睿帝又被堵了回去,他仔細回憶沈瓊樓一時,只模糊記得是個小胖子,他這十三弟向來眼高于頂,總不可能是瞧上了那沈家姑娘吧? 他也想不出所以然來,只能訓斥幾句,又提點幾句‘謹言慎行,恪守禮數’之類的話,揮手讓他回去。 豫王含笑聽了,轉身出了嘉明殿,身邊的內侍立刻來回話:“王爺,沈家送來了賀禮,說是慶賀您回京的,您看...” 他慢慢地哦了聲,身邊內侍嚇得戰戰兢兢,又見他神色平淡,也瞧不出喜怒。 “退回去?!彼愿赖?。 ☆、第17章 沈老夫人沒到下午便收到豫王退回來的白玉蟾,聰明人無須多說,當即就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是翻來覆去地打量自己的三孫女,到底豫王瞧上這孩子什么了? 沈瓊樓本來捧著書本子看書,給看的生生打了個激靈,抬頭問道:“祖母啊,豫王把東西退回來了,咱們該怎么辦?” 沈老夫人解下腕子上掛著的念珠挨個數著,淡淡道:“能怎么辦?把那扳指留下吧,他既然送你這般貴重的東西,想必存的不是壞心,若是再送來送去把人惹惱了可就不好了?!?/br> 沈瓊樓長長地哦了聲,她這回已經把書本來回翻過兩遍了,但是跟沈老夫人實在找不著話頭,總不好兩人對坐著干瞪眼吧? 沈老夫人低低地咳嗽幾聲,又把豫王的脾性說出來提點她幾句:“豫王是先帝近四十歲才生下的,生于莊嬪,卻養在慧貴妃那里,因著生母身份不高,年幼時宮里頭難免有拜高踩低的,等年紀漸長,顯出才干來,這才受了先帝青睞,據說和今上也手足情深?!?/br> 沈瓊樓低頭撇嘴,真手足情深就放心讓豫王呆在蜀地了,弄到京里來看著算是怎么個意思。 這般說完兩人又無話可說,沈瓊樓想著尋點事兒做,便從袖子里把自己閑著沒事干做的撲克牌拿出來:“祖母,想抹牌嗎?” 沈老夫人高深莫測地打量了她一眼,半晌沒說話。 晚上沈木和陳氏,還有邵氏帶人來請安的時候,就見著自家威嚴肅穆的老夫人和最近才面癱的沈瓊樓手里拿了把紙牌對坐著。 沈老夫人神情淡然地扔下最后兩張:“對兒四,你輸了?!?/br> 沈瓊樓雙手顫抖地把最后一枚銀角遞過去,她打撲克居然輸給了一個古代老年人!而且一輸就是一下午!沈老太太的雙手就跟被賭神加持過似的,差點把她的褲子都贏走。 沈老夫人見她可憐,就把最后一枚銀角塞回她荷包里:“你這孩子,打牌輸了就輸了,你抖個什么?”隨即又嫌棄道:“就知道琢磨這些無聊玩意,心思不往正道上用,不好好學課業以后可怎么辦?”順道把沈瓊樓做的那套撲克收走了。 恩,這玩意不錯,回頭叫了江嬤嬤她們打上幾圈。 沈瓊樓道:“您覺著有意思就行?!?/br> 沈老夫人滿臉嫌棄:“能多有意思?當我跟你小孩子似的愛玩這個,不過是見你閑著無聊,陪你玩幾回罷了?!?/br> 沈瓊樓:“...”是誰拉著她打了一下午連晚膳都快忘了用?您一大把年紀了這么口嫌體直合適嗎? 沈木這時候已經進了正堂里,笑著問過安:“母親在和樓兒抹牌???這牌瞧著樣子倒新,原來沒見過?!?/br> 沈老夫人臉上淡淡的:“三丫頭自己琢磨出的玩意,硬拉著我要玩,我推脫不過就陪她抹了幾把,也不過爾爾?!?/br> 沈瓊樓:“...”算了算了,尊老愛幼是傳統美德。 陳氏見沈瓊樓和沈老夫人處的好,心里十分高興,面上也帶了笑:“娘總是這般疼樓兒,只是可別累著了?!?/br> 沈老夫人大大方方受了夸獎,抬手命人擺飯,沈瓊樓好些天沒見邵氏,見她好似消瘦了許多,夾了筷子她素來喜歡的魚脯過去:“伯母嘗嘗這個,您向來愛吃的?!?/br> 邵氏的心思不被點破尚還能自欺欺人,被沈老夫人說破之后便覺著無顏再面對她,握著筷子的手顫了顫,眼眶一熱,強笑著應了聲。 桌上又沉默半晌,等吃完了飯,她才緩緩放下筷子,對著沈老夫人輕聲道:“這些日子兒媳常夢見大爺,心里總覺著不安穩,所以想到家廟呆上些時候,為家里祈福積德,還望娘允準?!?/br> 她是識趣之人,沈老夫人要罰她去家廟,自然不可能直接把人送過去,不然沈家的顏面也敗光了,得有個合理的由頭,與其讓沈老夫人找由頭,不如她自己乖覺些,等她氣消了還能早些回來。 沈老夫人這些日子沒緊著發落她,存的也是這個心思。 沈瓊樓不知道內里的彎彎繞繞,頭一個出聲道:“伯母要祈福,京里香火鼎盛的廟宇不少,何必非得大老遠的跑到家廟去呢?” 邵氏見她幫自己說話,心里更覺著對不起她,險些落下淚來,隨意尋了個由頭:“就是在老家那邊夢見你大伯的,我去家廟也算還愿了?!?/br> 沈木倒是猜到六七分原因,心里微微一嘆,卻不再說話,陳氏倒是覺著不忍,幫著勸和了幾句。 沈老夫人一直沒開口,等眾人都靜默下來,才深深地瞧了邵氏一眼,長嘆了聲:“你有心了,想去便去吧,希望你去這一回能解開心結,回來穩穩當當的過日子?!?/br> 這顯然是話里有話,邵氏攥著的帕子緊了緊,站起來低低應了個是。 既然沈老夫人發話,那眾人也都不敢多言,又閑話幾句之后就告辭的告辭,回屋的回屋。 古人向來是睡得早起的也早,所以她雖然每天五點多起來,但睡眠還是充足的,今天卻翻來覆去睡不著,早上起來兩眼鰥鰥,被元芳服侍著用溫熱帕子敷了眼睛才好出門。 她在課上一直打瞌睡,殷懷瑜瞧見了也忍不住跟著打,就連兩位帝師都差點一起打起了哈欠。 好容易熬到中午,內侍那邊來通知,說皇上請太傅有要事,下午的課就先不上了。 殷懷瑜心情大好,腰也不酸了眼也不困了,帶著她往外走,直嚷嚷著要送她出宮。 沈瓊樓對他拿自己當借口的行為報以強烈的鄙視。 兩人一路行至東華門處,沒想到天卻陰了下來,瓢潑大雨轟隆隆降了下來,他為了自己浪一圈,把伺候的宮人都支開了,兩人被淋的抱頭鼠竄,好容易躲到游廊下面避雨,就見那邊十幾個內侍走了過來。 為首的那個身穿飛魚服,神獸隨著飄動的衣袂張牙舞爪,她下意識地去瞧那人的臉,卻不由得怔了怔。 這是一張很完美的臉。 說是完美或許并不合適,用精確來形容更為恰當,沈瓊樓甚至感覺,他從下垂的視線,睫毛的根數,眉毛的長度,走路時邁出的步伐長短都一模一樣。 他臉上的神情溫和而恭謹,不如豫王那般驚艷,卻自有種潤物細無聲的細致,總的來說,這是一張強迫癥患者看了會很舒服的臉。 那人目光落在殷懷瑜身上,似也有些詫異,隨即躬身行禮:“殿下?!?/br> 殷懷瑜凍的打了個噴嚏:“蘇沅廠督啊,不用行禮了,你帶傘了嗎?” 沈瓊樓身子一抖:“蘇啥?” 殷懷瑜被她的大驚小怪搞得莫名其妙:“三水元,怎么了?” 沈瓊樓心里汗了下:“沒事,只是跟臣的一位朋友名字有些像?!边€以為在古代重名了呢。 不過話說...廠督?她帶了幾分震驚地看過去,殷懷瑜已經接過傘,順口介紹道:“這個是西廠提督,蘇提督,這位是我的表妹,如今也是我侍讀?!?/br> 蘇沅點頭行禮:“沈侍讀?!?/br> 沈瓊樓想到前世的某位廠花,帶著敬仰的心情打量他幾眼,還禮道:“蘇廠督?!?/br> 殷懷瑜這時候又打了個噴嚏,沈瓊樓回過神來,忙不迭地催他:“您還是先回去吧,我不用送了,回頭你再感冒了?!?/br> 殷懷瑜很有幾分男子漢氣概:“還下著雨呢,我怎么能讓你一個小姑娘獨個兒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