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其實她本來不怎么想讓兒孫參合宮里的事兒,但一來這些年沈木于仕途多有不順,陳皇后瞧在陳氏的面上從中幫了不少忙,她感念陳皇后恩德。二來也是想讓沈瓊樓磨磨性子,別像原來整日一副‘老娘天下第一’德行,反正有皇后在,她也不會真出什么事兒。 而且時人并不排斥女子為官,好些人家還以閨女做官或者娶個做過官的媳婦為榮。 沈瓊樓一點都不想接受古代封建毒草的荼毒,但她這時候抗議沒準得被她老子捆了扔進宮里,只好恭恭敬敬地道:“多謝祖母教誨,孫女謹記了?!?/br> 她對皇宮兩眼一抹黑,忍不住問道:“祖母,宮里有什么不能得罪的貴人嗎?你說出來好教孫女知道,不然不小心再沖撞了?!?/br> 沈老夫人哼了一聲,沒好氣地戳了戳她腦門:“你問這個做什么,是去讀書還是去專門得罪人的?”她沉吟片刻,還是明說了提點孫女:“皇上如今的妃嬪不多,你尋常也見不著,只是有一點,太后和德妃娘娘那邊的人千萬別沾惹?!?/br> 陳氏在一邊咦了聲:“旁的也就罷了,兒媳瞧著德妃娘娘對上倒還頗恭順?!彼共皇菐椭洛f話,只是心中好奇。 陳氏未嫁時父母慈和溫善,對兒女都是一般看重,家風和睦,嫁進來之后和沈木更是少年夫妻,情深意重,這輩子過的都順風順水,雖然料理家事是把好手,但在這些鉤心斗角的事兒上難免欠缺了些。 沈老夫人倒也不嫌她,撫了撫腕子上的念珠,隱晦地提點:“娘娘雖是妃妾,但在外頭的名聲卻極好,行止更是從無半分差錯,能做到這些...已經是了得的人物了?!弊钪匾氖?,德妃一個妃妾,美名都快和皇后并駕齊驅了。 陳氏這才想透其中的關節,心中不由得慶幸。 這話也是說給沈瓊樓聽的,她認真記下,轉身回了自己院子。 這時候沈念文和沈岑風還送了慶賀她找到差事的賀禮來,老大送了方沒刻字的印鑒,老二倒是客氣,捧著文房四寶上門來了。 沈瓊樓吃了一驚:“二哥,你怎么親自過來了?” 不怪她吃驚,沈岑風統共就來過她院子一回,全程都是用‘你這是狗窩吧’的眼神看著她,打那以后就再也沒過來過。 沈岑風咳了聲,把裝著賀禮的紫檀木盒子放下:“你終于尋到正經事兒做,再不能在家里惹是生非,我身為兄長的,總得來恭賀一聲?!?/br> 沈瓊樓:“...呵呵?!?/br> 沈岑風倒也不以為意,大袖一展,折腰坐下,衣袂飄飄若神人:“你這回去宮宴覺著怎么樣?” 沈瓊樓奇了:“前天讓你去,你推病不肯去,怎么現在倒來問我?” 沈岑風給了她一個鄙視意味十足的斜眼,又轉了話頭問道:“你見著豫王了嗎?” 沈瓊樓更奇了:“見著了,怎么了?你和他認識?” 沈岑風撇撇嘴:“你覺著他相貌如何?” 沈瓊樓毫不猶豫地道:“好看?!?/br> 沈岑風面上更帶了些不悅,挑眉道:“比之我如何?” 這問題問的什么鬼?!不過沈瓊樓回答的更迅速了:“比你好看?!?/br> 沈岑風黑著臉道:“我哪里不比他好看了?” 沈瓊樓沒想到自家二哥還有水仙屬性,老老實實地道:“你是自認的,他是公認的?!?/br> 沈岑風用力一拍桌案:“小丫頭知道什么,我當初也是...!”他說到一半卻住了嘴,氣哼哼地站起來拂袖而去了。 沈瓊樓不懂沈岑風清奇的畫風,轉頭去問陳氏,陳氏捂嘴笑道:“你二哥原來是京里公認的美男子,每回上街都有人偷瞧,如今豫王一來,倒把他比的什么都不是了,原本瞧他的俊俏娘子都轉頭去看豫王,他為這事兒糟心很久了,對王爺難免生了幾分瑜亮之情?!?/br> 沈瓊樓:“...”好大一只sao包。 宮里的隔天就下了旨意,沈瓊樓被家里的三個女人輪番打扮,從貼身的鞋襪里衣換到外頭的官服俱都熨帖平整,就連頭發絲都梳的服服帖帖才坐上馬車進宮。 進宮之后倒是沒先見著太子,先被引到偏殿見了皇后,沒想到里頭皇后太后都在,她心里不由得緊了緊。 陳皇后待她倒是很親切,也不拿喬作勢地擺架子,溫言道:“樓兒,你和太子差不多大,到底比旁人說得上話,你好好地促著太子上進,自己也跟著三位太傅多學些學問,也能光耀門楣,為你爹娘爭光,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沈瓊樓忙躬身應了聲是:“謹遵皇后教誨?!?/br> 成德太后就沒那么好說話了,神色淡淡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了幾遍,淡然道:“哀家還以為你拒了周賀年,是有什么上佳的人選,沒想到...” 沈瓊樓在心里自動幫她接話,沒想到選了個二百五。 太后頓了下才繼續道:“太子之事須得慎重,皇后這般別是為了賭氣吧?” 她雖沒有直說,卻把嫌棄之意表達的淋漓盡致,古人真懂說話的藝術啊。沈瓊樓心里臉紅,臉上發揮面癱本色,一派淡然。 成德太后見她神色從容,不見憤懣羞惱,頗有些寵辱不驚的意味,心里倒微有些訝然,難免高看了一眼。 陳皇后抓住機會,對著太后笑的親切又不失端莊:“太后這般說可就是折煞臣妾了,太子是臣妾的親生兒子,臣妾如何會拿他賭氣?” 她繼續溫言道“臣妾何嘗不知道周賀年是好的?可他年紀到底不小了,有家有業又有官職在身,難免分不出心力來,和太子也說不到一起去,樓兒卻和太子差不多大,家里也沒甚牽絆,反倒能安心侍讀?!?/br> 成德太后沉吟道:“可沈家三姑娘在外面的名聲...” 沈瓊樓這個當事人就這么被正大光明的邊緣化了,只好豎著耳朵聽熱鬧。 陳皇后脊背略微挺直了些,面上仍是一派恭謙:“京里的風言風語就從沒斷過,孩子嗎,哪有不淘氣的?便是有一分不好,被有心人瞧見了,也能說成十分?!?/br> 成德太后扯扯嘴角:“皇后總是這般有理?!?/br> 陳皇后笑著半彎腰欠身:“都是您教導的好?!彼址愿赖溃骸跋劝焉蚴套x帶到東宮,讓她先見見太子?!?/br> 沈瓊樓規規矩矩地告辭了,被內侍引著不知道走了多少路,這才停在一幢斗拱飛檐,雕金繪彩的門前。 她抬步正要踏進去,就聽見身后一道公鴨嗓的聲音傳了過來:“來人啊,把新來的侍讀按住,揍他個鼻青臉腫的,也好叫他知道知道咱們東宮的規矩?!?/br> ☆、第10章 當個侍讀還有生命危險,這是哪門子的規矩?沈瓊樓猛然轉頭一瞧,就見身后不遠處站著個頭戴折角翼善冠,身穿盤領窄袖袍,眼含秋水,眉目如畫的少年,正負手立在原處,笑嘻嘻地瞧著她。 少年瞧她怔怔瞧著自己,哈哈笑了幾聲,上前幾步道:“東宮里好久沒見新臉,隨口開個玩笑,勿怪勿怪?!?/br> 沈瓊樓這才知道這是太子殷懷瑜,忙不迭地要躬身行禮,被他伸手扶起來:“不必行禮,麻煩死了?!?/br> 一般人扶都是虛扶,偏到了太子這里就是實打實地把她拽著胳膊一把撈了起來,又攜著她的手仔細打量一番,忽然笑道:“哎呦呵,你真是我那表妹?瞧著跟陳家姨母不太像啊,胖了些?!?/br> 沈瓊樓道:“...回太子的話,臣女就是沈瓊樓?!?/br> 殷懷瑜帶著她往東宮走,身后一眾內侍跟著:“今兒個托了你的福,我說要見見新伴讀,這才在太傅那里得了假,不然不知道還要被折騰到什么時候呢?!?/br> 得,聽這話頭就知道這位是個學渣,沈瓊樓心里汗了下:“殿下高興就好?!?/br> 殷懷瑜引著她在正殿坐下,見她有些拘謹,便樂滋滋地親手遞了塊點心過來,又上下打量她幾眼:“甚好甚好?!?/br> 沈瓊樓給他看的莫名其妙,好毛???他繼續道:“沈侍讀知道你進宮是為了什么嗎?” 沈家的三個女人輪番提溜著她叮囑,她能不知道才怪呢,于是張口便來:“勸諫殿下向學,敦促您的課業,解答...” 殷懷瑜伸出根修長的手指頭晃了晃:“錯了?!彼焓贮c了點她:“你仔細想想,要是干這些勸諫敦促的事兒,我要哪個人不行?” 她立刻擺出洗耳恭聽的姿態,殷懷瑜得意洋洋地道:“聽說你也是常在京里混的一號人物,有事沒事多給我講講京里的有趣見聞,最好能帶我去些有趣兒的地方逛逛,我整日呆在宮里,悶都悶死了?!?/br> 好吧這就是個學渣,難怪陳皇后頭疼了。不過這其實也不能全怪他,陳皇后不甚得寵,太子也不太受皇上待見,見了不是訓就是罵,他現在又在中二期,養成這般驢性兒也就不奇怪了。 沈瓊樓覺著很不可思議:“殿下這么些年都沒出過宮嗎?” 殷懷瑜扳著指頭數了數,扔了個核桃仁在嘴里:“我出宮的次數一個巴掌也數的過來,還大都是跟著父皇母后祭祖狩獵什么的?!?/br> 旁邊立刻有幾個太子詹事府當值的過來規勸,說這般吃相不合規矩不成體統之類的,殷懷瑜撐著下巴聽著,順道遞了個無奈的眼神過來。 可憐的孩子,過的跟大家閨秀似的,不過這也不是什么難事兒,沈瓊樓見他不擺太子架子,心里松快不少,便也應下道:“臣女倒也知道些外頭的風土人情,既然殿下吩咐,臣女自然知無不言?!?/br> 她說完就見幾個人沖自己看了過來,生怕引火燒身,忙不迭起身要告辭,殷懷瑜見機極快地也站起來,跟著道:“你對宮里的道兒不熟,我送送你?!?/br> 她正要辭謝了,沒想到太子就一陣風似的卷著她出去,臨出宮還送了她好些各色絹制宮花,宮里的點心還有給沈家幾個爺們的文房四寶,笑著道:“總不好讓你白來一回,拿回去給家中長輩吧?!?/br> 沈瓊樓覺得太子還挺會做人的,又想著沈老夫人邵氏和陳氏應當是喜歡這些宮花的,便也不推辭,讓人提著一堆東西打道回府,又均分了給各個院子送去。 明明已經是春.光正好的四月,邵氏屋里的景泰藍三足象鼻炭爐還燃著火,她保養得宜的雙手揣在銀鼠皮手籠里,頭上勒著鑲紅寶抹額,對著站在下頭的沈成志悉心叮囑:“...已經托好人給你謀了個禮部的差事,雖然官位不高,但做好了也是極尊貴體面的?!?/br> 沈成志因著長年生病,皮色蠟黃腳步虛浮,容色比二房的幾個差得遠,聞言怔了怔,輕咳了聲道:“多謝母親好意,只是兒子的身子...” 邵氏看著柔和內則好強,最見不得兒子這幅瑟縮不前的模樣,輕斥道:“去年請了好些大夫給你診脈,不都說你已見大好了,還想拿身子不好做托詞?男兒在世當建功立業,你縱然學不來你祖母和父親的威風,也該學學你二叔是如何周全行事的!” 沈成志最怕母親,聞言忙諾諾躬身,神情帶了幾分怯懦畏懼,母子倆卻再不說話了。 邵氏心頭一堵,瞧見這模樣實在心煩,揮手讓他下去了。 旁邊的嬤嬤取來一邊的美人槌輕輕給她捶腿,一邊勸慰道:“志哥兒性子溫緩,夫人跟哥兒好好說,哥兒會明白您的苦心的?!?/br> 邵氏苦笑,無端又想起沈瓊樓來,正好這時候秋荷挎著兩個盒子進來,笑著道:“夫人,剛才奴婢出去的時候遇見了三姑娘,姑娘說太子賞了些糕點宮花下來,想您應當是喜歡的,便催著我給您拿過來了?!?/br> 邵氏神色緩了緩,掀開盒蓋一瞧,見是□□只顏色極鮮亮的絹制宮花,心里歡喜,面上也浮現幾分笑意:“既然是太子賞她的,她自己留著玩吧,巴巴地送過來做什么?” 一邊的嬤嬤見她神色歡喜,也跟著湊趣道:“三姑娘這是孝敬您,瞧瞧這顏色鮮潤的,跟真花似的,花芯還是用紅寶做的,老奴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過幾回這般精巧的宮花,二夫人那邊都未必有這般好的,三姑娘到底還是把您放在先頭?!?/br> 她說著捻起枝煙紫色的宮花:“既然是三姑娘的孝心,夫人不如簪上試試?也叫姑娘瞧了高興高興?!?/br> 邵氏隨意拿起枝天青色的把玩,笑著嗔道:“小姑娘戴著玩的,我都一大把年紀了?!笨删烤故菦]攔著。 嬤嬤正要幫她簪上,就見外頭陳氏的大丫鬟點翠被引了進來,手里也拎著個一模一樣的盒子,遞過來恭敬道:“大夫人,我們姑娘給夫人送了好些宮花,夫人瞧著有不少,便命奴婢帶過來,讓您先挑幾枝喜歡的?!?/br> 邵氏笑容微凝,淡然道:“替我謝過你們夫人?!?/br> 點翠謙過,又抬手招了招,就見幾個沈瓊樓身邊的丫鬟走了過來:“大夫人,我們老爺和夫人聽說這幾個丫鬟是您從身邊給姑娘撥過去的,心里十分過意不去,怕您這邊短了得用的人手,忙命我把這些人給送還回來?!?/br> 邵氏唇邊最后一點笑意也沒了,還是身邊的嬤嬤先把點翠帶了出去,有些戰戰兢兢地回到她身邊:“大夫人可別動怒,這想必二老爺和二老爺的意思?!?/br> 邵氏扶著桌案慢慢地起了身:“既然如此,我倒是要去問問,這幾人究竟做了什么,讓二弟和弟妹這般瞧不上眼?!?/br> 那邊沈瓊樓也坐在院子里跟陳氏說這事,她皺眉道:“娘你何必如此呢?大伯母心思敏感,這么把人送回去,她心里該不痛快了?!?/br> 陳氏正要開口,檐外邵氏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這問題我也好奇的很,弟妹不妨說說,怎么那幾人在樓兒身邊這些年都沒事兒,二弟和弟妹一回來就讓給遣返過來了呢?” 邵氏是長嫂,又幫著她照管女兒了十年,是以陳氏在她面前自覺放低了身份,好生解釋道:“我和侯爺是想著樓兒既搬過來了,總不好再把您的人繼續霸著,又怕您身邊的人手不夠,所以跟侯爺商量一回,決定把人手照舊送還給您?!?/br> 其實那幾個人前些日子查出了有喝酒賭錢,玩忽職守的毛病,偏是大房的人又不好打罰,只好先送了回去,這話卻不好跟邵氏說。 邵氏神情沉靜,嘴角的笑意發冷:“我知道弟妹如今是堂堂侯夫人,不必一口一個侯爺來壓我,你們什么時候見我身邊缺過人手了?這由頭找的未免太過敷衍,還是嫌我給的人手不可信呢?” 她說話素來留三分余地,今日可見是氣的狠了,陳氏被說得怔了下,沈瓊樓忙往自己身上攬:“橘生淮北則為枳,伯母給的這幾個人子好的,只是這些年跟著我染了些壞毛病,又不好罰,所以送還回去交由您處置?!?/br> 邵氏對她從沒重話,見她這時候插.進來,便覺著她是在護著陳氏跟自己說反話,又是心涼又是惱火:“有什么不好處置的,當初我給你的時候就說了是你的人,打罰由你決定。你是有了更得用的,再不想要這些老人了?!?/br> 沈瓊樓頭疼無比,捂著額頭低低叫了聲:“伯母...” 邵氏疼她這么多年,聽她這一聲有氣無力,心頭立時就軟了,她繼續道:“伯母當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鄙凼喜皇菫榱四菐讉€下人惱,而是惱她的態度。 邵氏正要說話,忽然院門處沈老夫人身邊的江嬤嬤走了過來,面色威嚴肅然,往院里一掃,福了身道:“老夫人聽說兩位又爭了起來,命老身請您二位去正院一趟,好好地把事兒攤開說清楚,免得壞了家里的和氣?!?/br> ☆、第11章 “...就為著這個,兩個當家夫人不管不顧地在院子里鬧將起來,讓滿院子的下人瞧了好大一場熱鬧,你們當真是好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