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陸亞明正好從對面走過來,看見她笑了笑,正準備和她打招呼,蘇然然已經低著頭噌地竄了過去,頓時讓他覺得非常莫名其妙。 就在這時,一個刑警突然跑過來,大喊著:“陸隊,出事了!” 蘇然然猛地一驚,連忙停住步子轉頭去看,只見那刑警擦著頭上的汗氣喘吁吁地說:“今天凌晨在云霞路發現一具尸體……”他咽了咽口水,補充了一句:“dna鑒定是韓森?!?/br> ☆、58|〔 當韓森的尸體擺在解剖臺上,站在旁邊的刑警們腦海里都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個念頭:如果這世上有報應的話,那么眼前這就是。 他渾身都是傷口,最可怕的是在腹部,那里已經被剖開一個大洞,五臟六腑只剩下一半,血rou模糊地掛在內壁,面部表情扭曲猙獰,顯然,他死的時候非常痛苦。 這張解剖臺上曾經躺過許多被他害死的人,有人甚至冒出一個念頭,不知道周慕涵的魂魄會不會留在這里,看著與自己死狀不相上下的兇手,露出暢快的笑容。 這具尸體在室外高溫中曝曬過,現在已經開始發出惡臭,許多人嫌惡地掩住鼻子,陸亞明卻始終看著正聚精會神工作的蘇然然。 蘇然然取下手套,長吐出口氣,指著韓森身上那許多清晰可見的傷口說:“這些都是由鋒利的鈍器造成的,傷口很深,但是并不致命,不過根據生活反應,它們在死者生前就形成的?!?/br> 死前被割這么多刀,凌遲嗎?陸亞明皺起了眉頭,指著他的腹部說:“這又是怎么回事?兇手如果想取走他的內臟,直接挖掉就行,干嘛要弄的這么惡心?!?/br> “這個不是人為造成的,根據傷口形狀和腐爛程度,我推測,是被鳥吃掉的?!?/br> 蘇然然抬頭沖著把尸體送來的刑警問:“你再詳細說說,尸體是在哪里發現的?具體是什么狀態?” 負責尸體對接的是個資歷尚淺的小刑警,這時已經處于嚇懵了的狀態,他擦了擦臉上的冷汗說:“是在泰安區崇山旁,那里有一大片樹林,平時去的人不多,最開始發現尸體的是一只戶外拓展隊,尸體那時是被雙手反綁在一顆樹上,我們接警后就立刻趕去了,現場保護的比較好,尸體沒有移動過的痕跡,但是也沒發現什么有價值的線索?!?/br> 蘇然然想了想,問陸亞明:“陸隊,你還記得我們以前曾經辦過的一件案子嗎?有個證人是鷹隼愛好者,他說過和論壇上認識的朋友們通常都會約在那片樹林放鷹?!?/br> “鷹隼!”陸亞明頓時醒悟過來,然后指著那血rou模糊的內臟說:“你說……這些都是被鷹給啄的?” “沒錯,我剛才在尸體的皮膚上發現一些并不屬于他的腐rou,兇手很可能是特意選了這么個地方,然后在尸體的肚子上剖開個小傷口,用血腥味和腐rou吸引附近的鷹隼過來啄食,這樣,他根本不需要自己動手,就能把這具尸體弄得面目全非?!?/br> “可那群人為什么要冒險把韓森救走,然后又用這么殘忍的方法殺了他?!?/br> “也許是因為他們怕韓森泄露一些不該泄露的秘密,可是又必須用這種方法來懲罰他!” “懲罰?” 會議室里,隊里所有成員聽到這個詞,都露出不解的表情。 陸亞明拿出韓森尸體被發現時的照片,說:“你們看看,雙手反綁在樹上,全身是傷,被老鷹啄食內臟,你們會想到什么?” “普羅米修斯?”有人試探著開口。 “沒錯。希臘神話里,普羅米修斯因為背叛了宙斯,被懲罰綁在樹上曝曬,然后被老鷹啄食不斷長出的內臟。我們之前曾經推測過,救走韓森的是一個團伙。那么現在發現的尸體,也許就代表韓森做了一些他們無法認同的事,所以用這種方法表示審判。甚至和周慕涵同樣開腸破肚的死法,也是代表著贖罪?!?/br> 他說完這段話,屋內的氣氛顯得有些凝重,一個韓森已經夠可怕,而他背后居然還幫著這么深的背景。 陸亞明:“如果我們的推測是真的,他們應該不會是第一次下手,韓森這個案子,很可能還牽連著其他惡性案件,從今天起所有人取消休假,全力開展偵查,務必要把他們給找出來!” 同一時刻,解剖室內,蘇然然正一遍遍檢查著韓森身上的傷口,她的直覺告訴她,這些傷口不會是沒有意義的。 終于,發現這些傷口有的切面是無法完全貼合的,中間好像差了一塊。這情形讓她覺得有些熟悉,然后很快就想到:是那個t大的學生林濤殺死周文海分尸的案件,死者的尸塊也是有一個切面無法完全貼合。 她想起林濤被抓時說的那句話,被臨時毀掉的筆記本硬盤,還有曾經在他寢室里找到的寫著jm的紙條,這些謎題一直沒有解開過,而它們和韓森到底又有什么聯系? 她皺著眉想了一會,給陸亞明發了一條短信:我這邊有些發現,我想和看守所約個時間,再找林濤談一次。 陸亞明的短信很快回了過來:“好,我等下過來和你商量?!?/br> 剛放下電話,來電鈴聲卻又響了起來,她見上面顯示秦悅的名字,笑了笑,拿著電話走出解剖室接通,聽見那邊傳來他的聲音:“什么時候下班?” 蘇然然靠著墻壁,揉著眉心說:“可能會很晚?!?/br> 那邊很快接道:“晚上來我家?!?/br> 蘇然然用腳跟抵著墻根,“不行,我爸爸在家,讓我必須要回去?!?/br> 她一夜未歸,蘇林庭雖然沒有明說,但是顯然有所察覺,于是對她盯得特別緊,叮囑她一定下班后就回去。 秦悅沉默了一下,說:“那我來接你?!?/br> 蘇然然覺得他根本沒聽明白,又重復了一遍:“我今天會工作到很晚,而且必須回家?!?/br> “嗯,我送你回去?!?/br> “為什么?” 秦悅簡直對她的遲鈍沒了脾氣,只有夸張地大吼:“我想見你,想得發瘋!” 哪怕只是從城市的這一邊到另一邊,哪怕只有短短十幾公里的路途,只要能見到你就行! 于是幾分鐘后,解剖室里,剛入職的小法醫,居然看見一貫冷漠的蘇主檢對著尸體在捂嘴偷笑,他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眼花了,這場景……真的好嚇人。 好不容易做完了所有的工作,蘇然然幾乎是第一時間走出去,然后就看見那輛十分霸氣地橫在市局大門前外形招搖的豪車,連忙沖過去:“不是讓你停遠點嗎?” 秦悅扶著方向盤抬了抬下巴:“我接自己的女朋友,還需要偷偷摸摸啊?!?/br> 蘇然然無語,硬著頭皮頂著四周投來的目光坐進去,催他快開車。 車剛啟動,秦悅的臉就湊過去,“快讓我親一口?!?/br> 蘇然然瞪他一眼:“好好開車,危險駕駛可是要坐牢的?!?/br> 秦悅厚顏無恥地硬是在她臉上啄了口:“坐牢也不錯,那就可以天天見到你了?!?/br> 蘇然然摸著臉,心里莫名一甜,破天荒地沒有糾正他剛才那句話的常識錯誤,她扭頭看了眼車窗:咦,怎么才開了這么點路…… 她忍不住又瞟向儀表盤,然后驚訝地沖著他問:“你開30碼!” 秦悅理所當然地點頭:“慢點好,可以和你多呆會兒?!?/br> 蘇然然忍住想扶額的沖動,可是這也太慢了點吧,幸好晚上車不多,不然會被認為故意阻礙交通吧。 不過現在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兒去,一輛堂堂的改裝超跑在路上以30碼龜速行駛,實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沿路都有車摁著喇叭超到前面,用各種眼神朝駕駛室里瞅,最后,一個老大爺騎著電動車風馳電掣地從旁邊超車,然后還回頭丟了一個鄙視的白眼。 以往賽車時連一個車身都不愿讓的秦悅全當沒看見,只樂呵呵哼著歌以30碼勻速往前挪動,時不時和蘇然然聊上幾句,頗有些散發弄扁舟的意味。 可無論怎么拖時間,這距離到底是太近,眼看就要開到蘇家小區外的街道,秦悅猛地一腳把車給踩停了,邊拉車門邊說:“不開了,我陪你走進去?!?/br> 蘇然然低頭想笑,然后也走下車,順從地被他牽著手往前走。 夏夜的風吹得有些舒爽,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牽著手走在綠樹林蔭之下,蟲鳴、鳥語伴著沙沙的腳步聲,寧愿這樣一直聽著,再沒有盡頭。 他的手心濕漉漉的,帶著熱熱的溫度,手指有意無意地摩挲著她的指腹,蘇然然扭頭看著那張好看的側臉,突然開口說:“以前大學的時候,我經??匆娨粚Φ耐瑢W就這么牽著手在校園里一走就是幾個小時。那時我一直沒法理解,這么浪費時間又毫無意義的事情到底樂有什么樂趣?!?/br> 秦悅心中一動,也扭頭去看她,只見她嘴角噙起溫柔的笑容,眉目在橘黃色的燈光下慢慢舒展,輕聲說:“現在,我懂了?!?/br> 他的心仿佛被柔柔攥了一把,甜蜜卻又透著些不滿足,于是攔在她面前低頭說:“蘇然然,我想親你!” 蘇然然嚇了一跳,“這里不行,我爸爸會看見?!?/br> “那就找個他看不到的地方!”他拖著她的手躲到一顆大樹后,四周都被黑暗包裹,橘黃色的路燈從葉片中投下星星點點的光斑,一個帶著淡淡的梔子花香味的吻,讓兩人都沉醉難分,直到肺里的空氣都快用光,才終于舍得放開對方。 秦悅觸著她的心跳,喃喃說:“蘇然然我要早點認識你就好了,最好是你剛上大學的時候,認識那個渣男以前?!?/br> “可我那時根本不想談戀愛?!?/br> 秦悅自信地撇了撇嘴:“那是你沒遇上我,我可以每天跟著你去上課,在你宿舍樓下唱情歌,非把你追到手不可。按這個進度,說不定到現在我們孩子都生了?!?/br> 蘇然然想象了一下,這確實是秦悅會做出的事,于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秦悅捏著她的下巴,瞇起眼說:“笑起來多好看,以前干嘛不多笑笑?!?/br> 蘇然然很認真地回答:“沒有值得笑的事,所以就不笑?!?/br> 秦悅聽得十分開心,故意湊近她笑著問:“那現在呢?” 蘇然然把頭靠在他胸前,輕聲說:“現在,不一樣了…” ☆、59| 監獄的探視室里,陸亞明和蘇然然看著林濤從另一扇門里走出來,那個印象中白凈清秀的大學生看起來削瘦了許多,寬大的囚服松松掛在身上,下巴上布滿了胡茬。 他朝兩人淡淡瞥了眼,然后在他們對面坐下,把戴著手銬的手“砰”地擱在桌上,問:“有煙嗎?” 陸亞明掏出一根煙連著火機一起遞過去,林濤叼在嘴里點燃,貪婪地連吸幾口,然后靠上椅背說:“你們想知道什么?還是……”他點了點煙灰,露出個自嘲的笑容:“專門來見我最后一面?!?/br> 陸亞明沒有說話,他們來之前已經知道了林濤的宣判:死刑,駁回上訴,下個月立即執行。 蘇然然拿出那張寫著jm的紙遞過去,問:“你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生命如鐵砧,愈被敲打,就愈會綻放火花,出自伽利略的《關于兩門新科學的談話》,我在你寢室里找到這本書,里面夾著這張紙條。這上面的字母是什么意思?你想告訴我什么?” 林濤朝紙上隨便瞥了眼,又吐出口煙圈說:“忘了,隨手寫的?!?/br> 這反應在他們的意料之中,于是又遞過去韓森的照片問:“你認識他嗎?” 林濤拿起照片看了眼,說:“沒見過?!?/br> 陸亞明一直盯著他得臉,想從其中看出一些隱藏的情緒,可惜他什么都沒找到。如果不是他演技太好,就是他真的沒見過韓森。于是他又拿出韓森死時的照片遞過去,問:“那你覺得這個場景熟不熟悉?!?/br> 林濤瞇起眼看著照片上那令人望之生寒的場景,竟然笑了起來說:“警官,你們不會連這個都要推到我身上吧,我可一直被關在這里呢?!?/br> 蘇然然往前傾了傾身子,敲著照片目光凌厲地質問:“他身上的切口,你不覺得很熟悉嗎?你對周文海的尸體做了些什么,不光是分尸這么簡單吧。你馬上就要執行死刑,可人們對你真正做的事一無所知,你覺得你做了一件驕傲的事不是嗎?那為什么不敢告訴我們!” 林濤被她一連串問話弄得怔住,過了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把手上的煙摁熄,說:“沒錯,我一個要死的人,該說的我早就說了,所以你們也不用白費心思了,我確實什么都不知道,就這樣而已?!?/br> 蘇然然和陸亞明互看一眼,彼此都覺得有些挫敗,林濤的態度很堅決,他們這一趟很可能是無功而返。 就在兩人心灰意冷地準備離開時,林濤突然抬起眼皮看著蘇然然說:“蘇法醫,你還記得噬菌體實驗的必要條件是什么嗎?” 蘇然然回頭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后未發一言跟著陸亞明繼續往外走,一直走到停車場,她掏出手機看了眼,趕上前說:“陸隊,我家里人有些急事讓我過去一趟,你先回局里吧,我處理完馬上過來?!?/br> 她很少會在當值時突然請假,所以陸亞明很爽快地就答應了,蘇然然目送陸亞明的車開走,然后轉身徑直又回到了探視室,林濤果然正等在那里,一見她就笑起來說:“看來我猜的不錯,蘇法醫果然是個聰明人?!?/br> 蘇然然坐下看著他:“噬菌體實驗的必要條件是要排除干擾,你讓我單獨來見你,到底想說什么?” 林濤的笑容漸漸斂起,往前傾身用極小的聲音說:“你真的想知道他們是誰嗎?” 蘇然然心中一凜,注意到他的用詞是“他們”。 這時,林濤將戴著手銬的手從桌上挪了過去,問:“你有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