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節
“那么后來呢?!” “到了孩子兩三歲的時候,老侯爺的身體漸漸不行了,開始思念起孩子,就派陽明去看他。哪曉得——孩子居然長的很像謝老爺。那個時候老侯爺幾乎瘋了。陽明幾次勸他不要急,他始終不聽,自己親自出去查怎么回事。結果有一天回來,說是路上跌了一跤,公主進去看護他,沒想到,老侯爺再也不曾醒過來,一直到您去敦煌,都再不曾醒。后來......” 竇憲想起那段時間,母親對父親過分的關懷。 “...這酒,只怕和你爹喝的藥有些相沖呢...拿去先給黃文泰看看。若他看了沒事,我這里熱了再給你爹送去?!?/br> “你爹服了藥,睡下了...他睡的不好,在做噩夢呢?!?/br> “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你爹只是舍此投彼,去彼岸往生了......” ...... 那些話不斷地在他腦中回響,并且聲音越來越大,令他無力抵抗,他搖著頭,意志幾乎全數崩塌。 為什么會這樣呢?母親殺了父親?還下了毒,讓他的兒子變成了那樣。一手拆散了他和履霜? 為什么呢? 他緊緊地抓住扶手,卻怎么也消化不了這些話,不斷地說,“騙人的吧?” 但云嬸搖頭,“有些事,您也許不記得了。二十幾年前,若姑娘發燒,其實本是能治好的,可惜老侯爺那時候找回了大姑奶奶,去陪她了,一夜沒有回來。大長公主憋著一口氣,不許任何人醫治孩子,所以若姑娘才燒壞了腦子。再后來,老侯爺聽說大姑奶奶嫁人,又千里迢迢趕去謝家。那天下著大雨,公主一定要帶著若姑娘去找父親。在路上,她跌了一跤,若姑娘跌在了地上,沒有、沒有再醒過來......” 竇憲腦海中閃現過一個模糊的影像。雨夜、歇斯底里的女人、聲嘶力竭的孩童哭聲。他喃喃地說,“我記得...可是這和我又有什么關系?” 他再也無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慘然地流下淚來,“她恨我爹,就要報復到我的身上嗎?我又有什么錯呢?” 他說完這一句,忽然覺得耳熟無比——不久前,臨死的竇芷也這么問過他。 突然的悲從中來。那么——母親又有什么錯呢? 她被辜負了一生,被耽誤了一生。她的復仇,是錯的嗎? 而父親呢?說到底,他也只是一個無力去抵抗皇權的普通男人。 他覺得渾身都沒有力氣,癱坐在椅子上。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產生了悲劇。而是一切都發生后,去查、去尋根問底,卻發現沒有人做錯。站在他們的立場,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他克制著情緒,抬起頭,看著云嬸,“今天這些話,我就當做沒有聽過?!?/br> 云嬸愣了一下,“您不打算告訴四姑娘?” 他搖頭,“這樣的事,她要是知道了,恐怕后半生都沒有辦法安寧。所以云嬸,我請求你不要說。我為我的母親道歉,真的對不起。但還是要請求你,別說,瞞下這件事吧?!?/br> “這一生都快過完了,還執著原諒不原諒做什么呢?!彼偶诺卣f,“我知道一切和侯爺無關,你也受了多年的苦。所以為這一點,我不會說?!闭f完,站了起來。 竇憲感激地挽留,“云嬸留在京中吧,我來照顧你?!?/br> 但她搖頭,“京中已是傷心地,何必再留下來呢?侯爺送我回扶風吧。當年是為避禍去的,但這些年住著也慣了,今后,就在那里扎根吧?!?/br> 他聽的默默,再一次道歉,“對不起,云嬸,你本來有一個很安穩的人生?!?/br> 但她倒是看的很開,搖搖頭說,“事情已然如此,多說又何益呢?我這就回去了,侯爺擅自珍重?!?/br> 竇憲一路滿懷著心事地回了壽康宮。履霜正在繡東西。見到他,招手說,“過來?!?/br>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了過去,勉強笑了下,“干什么?” 她舉起這里繡了一半的香囊給他看,“給你繡東西呢,我好不好?”說著,去解他身上那個舊的香囊,“這個花紋都磨沒了,你還帶,不怕別人笑話啊?!?/br> 她才解開一半,他突然就整個人傾身下來,抱住了她。 “你干什么呀?”她嚇了一跳,推著他,“青天白日的,摟摟抱抱,仔細叫人看到了?!?/br> 但他把臉埋在了她的肩膀,沉默著。 十一年前,他就那么去了潁川,拋下她一個人,每天提心吊膽,身陷**背德的驚懼里。還有她的飯菜,每天都被加入了藥物。他一想起這個,就覺得痛心。 本來他們十幾歲的時候就能在一起的。本來她能過上很好的生活??墒且驗樯弦惠叺亩髟?、因為那些謊言,一切就這樣遲到了十一年。 見他一直不說話,她有些惴惴,輕聲地問,“怎么了?發生了什么?” 他怕她看出來,努力調整著表情,故作輕松地說,“沒什么。只是看你要給我繡香囊了,心里很感動?!彼室獗г?,“你啊,最近只顧著阿武,你都不管我了?!彼雅f的香囊解了下來,遞給她,又扯著自己有點泛白的袖子說,“看看,我的東西全舊成這樣了。你別老顧著阿武,你也想想我啊?!?/br> 她抿著嘴笑,“你人高馬大的,衣服多難做。我不管,只給你繡個香囊,衣服叫丫頭們給你做?!?/br> 他看著她笑吟吟的臉,渾然不知道人間丑惡。有深切的痛苦和心疼涌上心頭,緊緊地抱住了她。 她不由地驚訝問,“怎么了???今天你怪怪的?!痹囂降貑?,“是不是朝上誰和你鬧了?” 他搖頭,看著香囊說,“這個香囊陪了我好多年了。履霜,你不知道,在潁川的時候我常常拿出來看呢,對著月亮想,現在你在做什么?后來...我翻遍了身邊,突然發現你給我的,也只有這個香囊。別的情侶都交換過好多的信物,可是我們。也許是我們住的太近吧,也許是那時候我們太小,所以總覺得今后有大把的時間,根本不必在意那些小物件。每次想到這個我都很后悔。在你離開的那些時日里,我甚至沒有辦法從什么東西上想念你?!?/br> 他的神態很難過,而且說話漫無目的的,她覺得不詳,捂著他的嘴道,“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我不要聽了?!?/br> 但他搖了搖頭,接著說,“后來香囊里的藥草都沒有味道了,我努力地去聞,還是一點味道都沒有。這讓我難過?!?/br> 她低低地說,“傻瓜,那你可以換藥材啊?!?/br> “總覺得打開了,換了新的藥材,就不是你的那種味道了?!彼Ьo了她,語無倫次地說,“真的,謝謝你。履霜?!?/br> 她有點不好意思,摸著他的臉說,“干什么突然這樣?怪別扭的?!?/br> 他想說,謝謝你一直沒有走、一直在等我。謝謝你年紀那么小就給我生了兒子。謝謝你每次都包容我。 但怕引得她懷疑,話到唇邊,只說,“這香囊救過我的命呢。記得嗎,劉健叛亂的那一次,宮變時有個小兵偷襲我。那時候不知怎么回事,香囊的帶子斷了,我俯身下去撿,剛好避開了那一刀?!?/br> 她立刻想起了那個畫面,受驚地捂住了嘴,連連說“好險!”手忙腳亂地把原本塞在新香囊里的藥材都扯了出來,“等過幾天,我去通明殿給你求平安符,放到這里面。保佑你以后都順順利利的?!?/br> 他心里隱藏了千事百事,心境萬分復雜。但聽她說著家常的話,到底只是簡簡單單地答,“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