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節
她搖頭,臉上是看破生死的寧靜,“我知道,我活不長了?!彼粗嗷疑膸ろ?,怔怔地出著神,又仿佛是在透過它,看別的人事,“夜好長啊,那么冷。你meimei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一定很可憐?!彼D向兒子,憐憫地說,“你也是??蓱z蟲。我們都是?!?/br> 竇憲哽咽著,把她枯柴似的手貼到自己臉上,“娘,別走。留下來陪著我吧?!彼麕缀踉诎竽赣H,“求求你好起來?!?/br> 但她沒有回應這句話,只是看著帳頂出神,“好希望能回到小時候啊?!彼卣f著,臉上綻出了紅暈,帶著后半生始終不曾再有的溫暖笑容,“好想回到以前,和母后在一起啊,還有哥哥們...一起去騎馬,一起去放風箏......” 竇憲再也忍耐不住了,抱住她道,“娘,別說了,起來喝藥吧!好不好?” 她厭倦地推開了他,固執地重復,“不要?!币妰鹤訚M臉都是痛苦的神色,她終于軟了一點心腸,撫摸著他的臉說,“好孩子,不要哭,不要哭...” 竇憲軟弱地把臉貼在她頸側,“娘,你陪在我身邊,我就不哭?!彼麡O力地克制著眼淚,“我身邊只有你了啊...” 大長公主的眼神已經逐漸渙散。但聽到這一句,忽然渾身震了一下,隨即手指痙攣似的,緊緊抓住了兒子的袖子,“...知道么?知道嗎?后來...后來我把他送去了旁支家里......” 竇憲一愣,追問,“誰?” 但大長公主來來回回只道,“我其實不討厭他...你可以,你可以......”她的手指忽然失去了力氣。 竇憲不敢動,也不敢開口問她。只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緊緊地抱住她。 夜色越來越黑沉。 可他一點也不敢動,生怕打破這一份寧靜。 一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竇順覺得里頭始終沒聲音,不對勁,大著膽子推門進來,叫了聲“侯爺”。他才終于茫然地抬起頭。 外面的陽光那樣好,甚至亮堂的刺眼??伤哪赣H,已經永遠看不到了。她不在了。 外面隱隱約約地傳來鞭炮聲響。他屏住呼吸,昏聵的頭腦忽然想起,今天是元月初五,家家戶戶迎財神的日子。 可是他再也不會有家了。 時隔六年,竇府再一次地掛起了白幡。 因為是正月里,許多人都嫌棄過年拜祭靈堂晦氣,推辭了不肯來。所以泌陽大長公主,光武大帝唯一的嫡公主的喪禮,竟然異常冷清。 竇憲獨自在靈堂里,給母親燒著紙錢。 明暗不定的搖曳燭火里,他想起年幼時,母親也曾經溫柔地對待過他,手把手地教導他寫字。抱著meimei,含笑看著他扎馬步、練武。 不管后來她變成了什么樣子。她終究還是唯一的、無可替代的母親啊。 可是她為什么連死亡也要冷淡而別? 竇憲想起她臨終前,提到了女兒,提到了母親,還有幾位兄長。唯獨不曾提起后半生至親的兒子和丈夫。在心中自嘲地想:多可憐的父親啊,還有可憐的我。 心中創痛,可是眼眶已經干澀,沒有一滴淚落下來。 這時候門口傳來響動。他麻木地轉頭去看,是履霜進來了。 是啊,那是她名義上的養母,她又怎么會不回來。 他看著她,澀然地說,“你來了?!?/br> 她站在門邊問,“阿順和木香呢?湄姑姑呢?” 他麻木地說,“阿順被我遣回家過年了。木香管東管西的,被我嫁出去了。湄姑姑殉主了?!?/br> 履霜悚然一驚。剛想問,“那你身邊豈不是沒有人了?” 便聽他道,“這下子,我身邊沒有任何一個人了?!彼吹木昧?,反而因麻木而異常平靜。注視著飄飄蕩蕩的火苗,說,“...十八歲的時候,和你在一起,我以為整個人生可以改寫,我可以得到從前得不到的愛和家??墒菦]有。到如今我二十八歲,沒有你,沒有爹,沒有娘,連家也沒有了?!彼鋈惶ь^看著她,問,“你知道孤獨的滋味嗎?” “我知道?!彼闹幸煌?,卻是轉過臉說,“可是竇憲,我無能為力?!?/br> 他一陣心寒,“為什么...你突然說這樣的話?你忘記了嗎?那天劉炟責罵我,你抱著我說,你希望我好好的。后來我們還接了吻。你說不管再過多少年,都不會忘記我們在一起的日子......” “那是我鬼迷心竅,說了糊涂的話?!?/br> “那不是糊涂!你心里就是這么想的!”他的呼吸急促了起來,“本來這些年,我已經慢慢地死了心??墒悄阃蝗挥謱ξ液昧似饋?。為什么救活了我,又撇下我不管?那我要怎么辦?” 她轉身想走,“那個時候我是糊涂了?!?/br> 但他快步走到了她身邊,握住她的肩頭,“就算是糊涂吧,那也沒有關系。你不知道怎么做,也不要緊。我來告訴你。我們,我們可以重新在一起!” 他說的很認真,全然不像在玩笑。她問,“你瘋了嗎,說這樣的話?” 他聽不得這樣的否認,自胸臆中爆發出強烈的怨恨和怒氣,“我沒瘋!你知道這些年我是怎么過的嗎?每一天,我都不敢停下來。宋家、梁家、劉炟,逼的我不得不外出征戰,在朝野里大肆培植心腹。我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你又背負了什么莫須有的罪名,竇家跟著陷入陷阱??墒堑阶詈?,謝履霜,我得到了什么?!到了我該得到幸福的時候了!” 她的手緊緊地攥著,“這不行...對不起?!?/br> 竇憲忽然暴喝,“我不要聽你說對不起!為什么這么多年你只會說一句?你告訴我,你當初為什么要嫁給劉炟?”他眼中恨意如刀,指著宮闕的方向大聲道,“除了他是皇帝,我不是之外,他比我強在了哪里?他會十年來一心一意地對待你嗎?不管你是孤女還是皇后!他會永遠都相信你愛你嗎?給你他所有的東西?”他喘著氣,用力地把她按在了墻上,蠻橫地吻了下去。 她沒有聲音,順從地忍受著。親吻,這樣親密的姿勢,可她神色那樣漠然,嘴唇也冰冷。 他絕望地放開了她。這十年他為她輾轉反側,而她永不會回應。他看著她,痛楚地說,“你沒有良心嗎?” 你有沒有一個瞬間,心疼過我的執著? 他的每一句問話都像最鋒利的刀子,劈入她心頭。她忍著眼淚,澀然地說,“我不想這樣的,可是這是我們的命...求求你了,別再逼我,也別再說這些話。你振作起來,去成個家吧...” “成個家?哦,我知道了。你是有了養子,所以想重新回歸和劉炟的那個家?!彼淅涞匦α似饋?,“我把他送到你面前,可不是為了這個。我已經忍讓了十年,這一次,我再也不會放手了。不要和我說什么命,屬于我的東西一生一世都是我的。哪怕已經錯失,我也要盡力挽回!” 她心頭一跳,慌亂了起來,拉住他的袖子問,“你要做什么,竇憲?” 他沒有回答,甩開她的手,打開門出去了。 晚些時候,竇順回了侯府?;刈约悍坷飺Q了衣服后,馬上就去找了竇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