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上次皇長孫生日宴是邀了七十余位親貴來赴宴的,這次越性翻了一倍,請了近兩百的人來。 ——自然,身為她父兄的成息侯和竇憲,也是要來的。 履霜已經有四個多月不曾見過竇憲了。又因心病,命了竹茹不要傳他的消息進來。 但偶爾,還是會有他的零星消息通過別人的口,傳入她耳中。 聽說,那天的覲見后不久,他便辦了二十歲的及冠禮。成息侯為他取字“伯度”。 聽說,他還是沒有改掉酗酒的陋習,反而喝的更兇。 聽說,梁敏對他的拒婚不以為意,仍舊頻頻去竇府看他,但他始終大失所常,最后連涅陽長公主也驚動了,親自去拘了梁敏回去... 那些話,像是溫火一樣,一次又一次地炙烤著履霜原本就焦灼的心。令她每到夜深人靜,都忍不住輾轉反側,淚濕枕巾。 但又暗暗寄希望于時光。 但愿長久而無情的時光啊,可以讓他淡忘所受的委屈,同另一位深愛著他的女子攜手同老。而她也愿意雨打梨花深閉門,在深宮里慢慢地消磨盡這一生。 忽然響起的鼓樂聲驚散了履霜的沉思。 劉吉的滿月宴開始了。 她站起身,以一個太子妃的端莊微笑,帶著申令嬅一同招呼到場的親貴們。 過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人漸漸都到齊了。太子先攜了履霜請帝后上座,接著才安坐在下首,又命申令嬅帶著孩子也坐在他們旁邊。 這樣的場景,多像半年前劉慶的生日宴啊—— 竇憲默不作聲地看著,在心中譏諷地想:這位太子的側妃真是無窮無盡。 胸口猛然襲上一股灼燒感,必須要借由來什么壓一壓。他捏緊了杯子,下意識地仰頭將酒一飲而盡。 父親成息侯在旁看了,憐憫而悲哀地說,“少喝些?!?/br> 竇憲捏緊了杯子,冷冷地轉過了頭——他憎恨那樣的目光。 她也是那樣看著他,帶著了然的悲哀。 他們是都覺得事已定局,他再無力違抗吧?所以時至今日,連勸慰的話也不肯多說,只吝嗇地給予他這樣令人生厭的目光。 這樣想著,他心里泛上痛然的恨意,推開成息侯的手,硬聲道,“你少管我?!?/br> 成息侯久病體虛,被他推的往后仰倒,差點磕在鄰桌上。 竇憲一驚,回顧。父親那帶有病容的蒼老的臉,幾乎和上首病重的圣上差不多了。他因久醉而麻木的心逐漸泛上疼痛感,低聲而茫然地說,“我不是有意的,爹?!闭f著,伸手去扶他父親。 成息侯搖了搖頭說沒事,拉住他手掌打算起身。但竇憲前陣子剛生過一場大病,又一味地飲酒,如今身體和他這久病之人竟不相伯仲。成息侯這一拉下,竇憲差點被他拉倒。 成息侯愕然地放開了兒子的手,眼中露出了痛惜的光。 ——從前那個陽光一樣開朗的兒子,有朝一日也要變成他這樣么? 他忍著心酸,打算開口勸慰,忽聽鄰桌傳來一陣笑聲。 是鄂邑長公主。 她扶著頭上的簪子,刻薄而得意地說,“雖說東宮里的側妃接二連三地生了孩子,但不都要叫太子妃一聲母親么?叫姐夫你一聲外祖,叫伯度你舅舅。你們又何必失意成這樣?” 成息侯下意識地去看竇憲。 他一直是個爆炭脾氣,從來受不得人說的。成息侯很擔心他在這樣的宴席上同鄂邑長公主吵起來。 但這次他聽了,只不過是默默無言地“哦”了一聲。也不知道是沒聽進去,還是麻木的不想再計較。 這個念頭一浮出來,成息侯的內心更痛楚了。拍了拍兒子的背,勉強笑道,“咱們不同她計較?!?/br> 竇憲低低的,仍然面無表情地說,“好?!?/br> 歌舞暫歇,太子攜履霜起身,舉杯對上祝道,“兒臣愿父皇、母后吉祥康健,福延萬年?!笨戳搜哿顙煤痛笏瘟兼?。她們會意地起身,一個攬著兒子,一個抱著女兒,齊聲道,“臣媳亦攜慶兒(吉兒),恭祝父皇、母后平安康泰,壽比千秋?!?/br> 圣上看著兒子兒媳,又看著一對孫輩,滿意地微笑。因久病而發青的臉,也露出了健康的紅暈。他道,“好,好。炟兒,看著你兒女成雙,父皇真是欣慰?!辟繝?,情緒有些低落地又道,“父皇此刻多希望身體能一直健健康康的啊,能看到你的孩子們一個個平安長大?!?/br> 太子見他說話灰心,忙勸慰說,“父皇是天子,必定要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苯o兩位良娣使了個眼色,她們忙抱著各自的孩子上去了。 圣上眼見著一對冰雪一樣的孫輩來到了身旁,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不再說那些喪氣話。而是抱過了兩個孩子,輪番逗弄。 親情敦睦,本是極和諧的一幕。眾人都含笑看著,一邊用著飯。 忽然,圣上“哎呀”地叫了一聲,站起了身。太子忙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問“怎么?” 履霜眼尖,赫然發現圣上的衣袍下擺沾了不少穢跡??粗莻€位置,她想到圣上剛剛抱著劉吉,心里大約猜到,是劉吉在圣上身上方便了。 果然,上首的申令嬅忙不迭地抱走了孩子,帶著她跪地請罪。 圣上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讓她起身,“小孩子家么,沒什么的?!闭f著,欲回轉內殿,換一身衣服。 忽聽下首傳來“咦”的一聲。 是梁玫。 她指著那塊污漬,遲疑道,“你們不覺得那顏色有點怪么...吉兒是不是吃錯了什么了?” 眾人都順著她目光看去。定睛一看,果然,那塊污漬竟是墨綠色的。太子憂心地走到上首去,問,“吉兒今天吃了什么了?” 申令嬅急道,“沒吃什么啊...”惦念著女兒,匆忙地告了罪,抱著孩子去了內殿。 履霜和太子都等著她出來,但始終都沒等到。兩人對視了一眼,心頭泛上怪異感,匆匆地也去了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