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次日竇憲果然一早便起來,去了頤志殿。圣上聽聞他的來意,驚訝了一下,旋即含笑應允,“太子果然沒有看錯。年輕一輩的武將里,憲兒你是最擔憂國事的?!睂⑺嵘帘纫磺馁褐?,又說,“潁川郡暑熱猶勝京師。你現在去,難免要吃苦。等到了十一月再說吧?!?/br> 竇憲心里明白,潁川郡如今民心不穩,恐怕不會服調配。圣上是存著這份心,方才令他晚去的,心頭涌上暖意。只是這樣的感謝到底不好宣之于口,否則豈不是陷圣上于偏愛之地。便笑道,“多謝陛下疼我。十一月走,臣剛好能看完meimei的及笄禮呢?!?/br> “哦?”圣上露出很感興趣的模樣,“你meimei是什么時候的生日?” 竇憲道,“十月初三?!?/br> 圣上點點頭,“好,朕知道了?!?/br> 竇憲被提為比一千石的事很快人盡皆知。自然,他將要去潁川郡的事也傳遍了上下。 履霜聽了又急又痛,只是在成息侯病榻前侍奉著,他看管的甚嚴,除了如廁根本不放她離開。是以她既不好跑去竇憲那里問,也不能露出著急和悲色,少不得拿好顏面遮掩著。 終于等到成息侯用過午飯。她伺候著他服了藥,低眉順目道,“爹睡一會兒吧,我也回房里眠一眠?!?/br> 成息侯點點頭,揚聲喚竇陽明家的進來,“阿云,你帶著姑娘回房。等休息好了,仍送她回我這里來?!?/br> 竇陽明家的垂手應了聲,帶著履霜出去。 一路上,履霜逮著空,好不容易地鼓足勇氣問了句“云嬸,二哥吃了嗎?”被她以模糊的“奴婢不知道”回了。如此履霜再不敢問,一路沉默著回了房。竇陽明家的叮囑,“姑娘進去眠吧,奴婢在外頭守著?!?/br> 履霜忙道,“這怎么敢當?云嬸自去休息吧?!?/br> 竇陽明家的不為所動,只道,“這是侯爺囑咐的。您睡好了,喊奴婢進來伺候?!碧嫠P上了房門。 履霜心中失落,慢慢步入內室。 經過屏風時,眼角隱約瞥見后頭伏著個黑壓壓的身影。她只當丫鬟們跪在那兒擦地。然而轉念一想,成息侯因怕她像戲文里那樣,靠著丫鬟做橋梁見竇憲,早把竹茹、水芹兩個調走,暫時伺候長公主去了。 想到這里,心里猛然一驚,卻也不敢輕易打擾了那人。提著一顆心放緩腳步,悄悄往后退。只待一到門口便大聲呼救。 然而那人的動作遠比她快。 她剛退了兩三步,那人便從屏風后飛快地奔了出來。履霜驚慌下一眼也不敢看,奪路而逃。那人橫腰攔住了她。察覺到她要叫,急切地把手捂到了她嘴上。 履霜怕的滿頭是汗,眼淚都快下來了。那人見狀,壓低聲音道,“是我啊?!?/br> 履霜聽到熟悉語聲,定睛細看,這才察覺,原來是竇憲。一顆心漸漸放了下去,嘴里“嗚嗚”了兩聲。 竇憲松開了,悄聲道,“別叫?!?/br> 履霜點了點頭,往門外看了一眼,見沒動靜,方輕手輕腳地引了竇憲往她房間最深處走。一面問,“爹看的這樣嚴,你怎么進來的?” “我翻你窗子進來的?!?/br> 澄碧堂雖稱“堂”,卻是一座三層小樓。成息侯一家俱住在三樓上。因此履霜聽他說“翻墻”,一下子急了起來,“這如何能翻?” 竇憲不甚在意地回答,“順著樹爬,好上來的很?!?/br> 他說得輕松,可履霜知道那株和小樓等高的樹,與窗臺的間距不近。樹身上又沒一個借力的點的,也不知他是吃了多大的苦頭才能潛進來,對她說這幾句話。伸手去握了他的手掌,翻開細看。被樹木蹭破油皮、被繩子深勒進血rou的痕跡宛然其上。她心中一酸,一滴眼淚掉了下來。 竇憲合攏手,把那滴淚握緊了掌心,隨即把她抱進了懷里,“有你這滴眼淚,我的苦頭也不算白吃了?!?/br> 履霜握著他的衣襟哽咽,“我聽他們說,你要去潁川郡...” 竇憲“嗯”了聲,安慰道,“一年左右,我便回來?!?/br> 履霜含著淚搖頭,“潁川郡一夕被誅殺了那樣多的人,只怕形勢都亂了。你去那里,有多危險?” 竇憲撫著她的脊背安慰,“沒什么危險的,行宮叛變,我不也好端端挨過來了么。 履霜的喉頭似哽了氣團,好不容易才能說出口,“我知道,你是為我...” “我是為家國,為圣上。身為武將,理應為國事分憂?!备]憲澹然道。 履霜聽的更愧,在他懷里搖著頭,來回只說“別去”。 竇憲嘆了口氣,按住她兩肩,看著她的眼睛道,“可這是最好的辦法了。別怕,霜兒,為了你,我一定好好珍重自己。等我在那里掙了軍功回來,我馬上奏請圣上,為我們主婚。等我?!?/br> 履霜的腦中一團漿糊。擔憂、驚懼、不舍齊齊涌上心頭。 想永遠和竇憲在一起??煽闯上⒑畹臉幼?,是鐵了心不會為他們做主了。如果一定要更該既定命運,只能通過竇憲的軍功去爭。 ——不想他去,舍不得他??梢仓荒茏屗?。 成息侯的病逐日好轉。 這段時日,履霜寸步不離地照料。他感動之余,又見她與竇憲完全斷了來往,不僅是他派出看管的人她默默接受,便是偶有一兩次在他房內見到竇憲,也是低頭匆匆避過。內心安慰下,一口郁結之氣漸漸地舒了出來,病情漸好。 而等他病好到差不多時,時日也到了十月。離履霜的十五歲生日沒幾天了。 “...以前每每說到你的及笄禮,我都說要大辦。哪料今年圣上帶著咱們來了行宮。哎,人家的地方,總是安靜低調、不惹人注目的好。何況你二哥如今又顯貴了起來。所以我想了又想,這次及笄禮竟是咱們一家人關起門來靜靜辦的好。不過也不好委屈了你。我打算再請壽春侯、南安侯兩家來觀禮。他們和咱們府里是世交,又是京中老牌的貴族。好不好?霜兒你怎么說?”成息侯慈藹問。 履霜本就是安靜的性子,不習慣暴露在眾人面前,如今聽到這樣的話自然是立刻答應了下來。 于是便定了十月初三那天給她做生日。 那一日天朗氣清,是個很明媚的日子。 成息侯很早便起來了,替履霜再三地檢查行笄禮要用的衣物、首飾。爾后又去門口親自迎兩位侯爺和他們的家眷。 巳時一刻,人來齊了。成息侯引著他們落座,自己上臺簡單致辭,“小女履霜今日行成人笄禮,多謝幾位光臨?!?/br> 竇陽明家的沉聲道,“及笄禮始——” 履霜著緇色采衣,梳雙鬟髻,坐于正中的席子上,聞言向眾人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