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梁若耶淡淡續道,“杜沛霖,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覺得還是要跟你再說一次。我們兩個人之間,倘若真的有緣分,也在幾年前被斬斷了。我不愛你,也不打算繼續跟你在一起。你就好像是被我做錯的一道數學題,還是很簡單的那種。我不會允許自己在同一道題上錯兩次,自然也不會接受一個讓我失望過絕望過的人?!?/br> “你今天站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地告訴我,希望依然能跟我在一起,你覺得說出這樣的話如此輕易,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當初我放棄愛你,有多艱難?” 杜沛霖心中一震,這個問題,竟是他從未思考過的。 他看著現在的梁若耶,優雅又知性,看著她完整地站在他面前,然而內心深處卻從未想過,當初她受到那樣的打擊又是如何重新站起來的。梁若耶對他的感情,倘若在知道她就是給自己寫信的那個人之前還沒有深刻的感觸,但在知道之后,他已經有了深入骨髓的感受。 讓梁若耶放棄不愛自己,現在看來,任何杜鵑啼血的話語和文字放在這里,都顯得十分的輕忽。 因為,這世間,本身就沒有哪一種語言能夠那么詳細那么深入地描繪一個人的感受。 “你知道嗎?”她臉上帶了幾分笑意,讓站在她眼前的杜沛霖居然有種恍然的感覺,“曾經我愛你入骨髓,后來不愛了,把對你的愛抽出來,就真的跟抽掉了我的骨頭一樣?!?/br> 她偏頭看向杜沛霖,眼中居然還帶了幾分笑意,“抽掉的骨頭,你說能重新放回去嗎?” 當然是不能的。 他頓了頓,問她,“如果我來做你的這根骨頭呢?” 若耶,既然當初你抽掉了那根骨頭,那現在,我來做你差掉的這根骨頭行不行? 梁若耶眉目微微一松,隨即笑了笑,半是嘲諷半是無奈,“沛霖?!彼兴拿?,好像以前很多次時一樣,“我都說了,同一道題我不會錯兩次。還有,我從來都是個不喜歡依靠其他人的人,我自己的骨頭都不見了,寧愿空著,也不愿意要你的?!?/br> 她神色復雜地看了他一眼,再次囑咐道,“以后不要做傻事了,不會有效果的。你奶奶,還是喜歡看到你平平安安的樣子?!?/br> 她說完就轉身離開了,旁邊有沒有來得及除去的雜草掩埋住了她的大半身形,一片荒蕪當中,她的身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了階梯下面。 杜沛霖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不知道為何,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以前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梁若耶總是后面走,那個時候不覺得,現在想想,她應該是在看自己的背影吧。 那現在,終于等到自己來看她的背影了。 雖然杜沛霖出了車禍,但是他之前答應要給王老師孩子捐款的時候也還是兌現了。不僅如此,還出錢把那個青年轉去了國外。 其實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那個青年的癌細胞已經擴散了,市中心醫院也是全國聞名的三甲醫院,既然已經下了這樣的結論,無論是送到哪里都沒有太大區別。 然而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奇怪。明知道那是一個沒有什么變化的結局,卻依然想要試一試,哪怕是白費功夫,也依然如此。 尤其是大病,親人比當事人更加接受不了要離開的事實,然而有的時候,活著對于某些人來講,不過是日復一日地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罷了。 那個青年被送上飛機的時候,還對梁若耶笑了笑。他神情十分平和,既不見因為長期生病而生出的心灰意冷,也不見因為要去國外或許能迎來短暫生機的喜悅。大概病久了的人都是這樣。明明痛不欲生,卻依然還要為自己的親人活下去。有的時候,梁若耶甚至覺得,這種強烈要求病人留下的親人們才是自私的。 因為全部由杜沛霖出資,籌集起來的錢自然就用不著了。梁若耶原本說的把它們都原路退回,然而群里幾個人說要感謝杜沛霖做了件大好事,正要碰上他車禍出院,就拿這錢辦一場,算是同學之間給他去去晦氣。 杜沛霖家里是個什么情況同學們心里都清楚,出了車禍命懸一線,連個收病危通知書的人都沒有。出院了自然也沒人會想到這一層。如今的杜沛霖,身份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窮小子了,去其他市里投資,出入最起碼都是書記市長陪同,他現在有意要跟班上同學們打成一片,連當初對他那么刻薄的英語老師都要出手幫助,其他人當然要抓緊這個機會了。 就算不是因為他現在的身份地位,單是同學一場,為他這個孤家寡人辦一場,就十分應景并且讓人感動了。 錢在梁若耶那里,她是非常不想去接手這個的。但是還沒等她說出口,班上有幾個平常比較活躍的女生就已經說道,“錢先放在梁若耶那里,由她監管吧,免得我們再湊錢了。至于定位置安排之類的,就交給我們來吧,若耶負責給錢就好?!?/br> 最大限度地把梁若耶摘了出去。 她如果再要拒絕,反而顯得她非常在意,而且非常不通情達理。 梁若耶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想著反正定聚餐時間的時候,她先答應下來,到時候隨便找個借口不去就行了。 免得大家都尷尬。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到了確定時間那天,梁若耶表示自己沒意見,反正最近也沒什么事情。其實她的盤算大家心里都清楚,辦聚會的那兩個女生看出來一句就點破了。其中一個拉著梁若耶的手說道,“確定了那天就不能不來哦,不來的話讓你請客?!蔽g,說出的話卻十分讓梁若耶難以招架,“哈哈哈,確定了就要來的,你把同學們晾在一邊,你怎么好意思啊?!?/br> 這世界上有種人,天生擅長于談笑中把人逼到退無可退的地步。梁若耶本身就不擅長跟人打馬虎眼,更何況她本就心里有鬼,被人這樣一擠兌,簡直不表個態都不行了。 無奈之下她只能笑著說道,“好了好了,我來,我來總行了吧?” 那些人想讓她去給杜沛霖的宴會增添光彩,又怎么會考慮到她的感受呢? 最可悲的是,這些人當中,還有一部分,本身就是女人。 到了吃飯那天,梁若耶挑了個不早也不晚的時間,反正是盡量不引人注目就好。班上同學那么多,也沒有幾個人會注意到她。杜沛霖來得比較晚,也對,他現在是人人捧著的角色,當然要壓軸了。 盡管已經盡量忽視,但是梁若耶還是感到有幾縷目光若有若無地纏繞在她身上。她就知道會是這樣,那些人總是帶著探究的目光看她跟杜沛霖兩個人,這樣的矚目,以前她不習慣,現在也依然不習慣。 梁若耶面上倒是沒什么,至于杜沛霖,進來的第一刻看了她一眼,但很快就把目光滑開了,仿佛根本不認識她一樣。 或許是他心機深沉,或許是那天在墓地自己對他說的話起了點兒作用,反正不管是怎么樣的,他能對自己熟視無睹,就是最好的。 席間有人出去上廁所,梁若耶也沒有在意,她給自己夾了塊排骨,正打算低頭啃了,電話卻響了。梁若耶看了一眼,發現是唐詡打來的。這個時候不知道他打電話干什么,她也沒有多想,兩個人之間本身就坦坦蕩蕩,沒有任何不能對外人說的話,接個電話又怎么了? 她按下接聽鍵,那頭傳來唐詡的聲音,“你在哪兒呢?!鳖D了頓,說道,“好像有點兒吵?!?/br> 梁若耶一邊按住另一只耳朵,一邊微微低下了頭,“在外面吃飯呢?!毕肓讼胗盅a充道,“是班上聚餐?!?/br>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把唐詡給忽略了。以前他這個班長在班上都是一呼百應的,人緣很好。就連這次聚會的由頭——幫助王老師的孩子治病,最開始都還是唐詡提出來的,但不知道為什么,沒有人叫他。 唐詡跟杜沛霖又沒有什么矛盾,也不知道這群人是怎么想的,就是沒有叫他。 不叫他不代表他不知道。唐詡一聽梁若耶的話就明白她在哪兒,問道,“你現在在高中同學聚會的現場?” 她輕輕應了一聲。 電話那邊傳來唐詡的一聲輕笑,她聽見他問自己,“你想走嗎?” 梁若耶反應很快,“可以嗎?” 唐詡笑了笑,說道,“你在哪兒吃飯?” 梁若耶給他報了地點,唐詡說道,“你等我幾分鐘?!闭f完就掛了電話。 幾分鐘就能過來,那他在的地方,離這里很近? 梁若耶正這樣想著,包廂的門卻再一次被人打開了。剛才出去上廁所的那個女同學又回來了。她一臉喜氣地看著大家,眼睛里面帶了幾分不足為外人道的興奮,沖著大家說道,“你們知道我剛才出去碰見誰了?” 梁若耶還在想是不是碰見唐詡了,然而還沒有等大家回答,那個女同學就已經伸出雙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仿佛一個報幕員,為底下的觀眾拉開了序幕。 然后,一個粉紅色的裙角出現在了包廂門口,接著,一個纖細的身影閃了進來。 她的身姿輕盈得好像一只蝴蝶一樣,這么多年也沒有改變半分,臉上依然帶著屬于少女露珠般的氣息。 ——是姚安安。 梁若耶就坐在門口,她看到梁若耶的一瞬間用一種微帶審視的目光打量了梁若耶一番,然后才朝大家揚起了一抹甜美的笑容,“你們在這里吃飯啊,真巧。我也在旁邊,剛才碰到冉冉了,她說大家都在,就過來打了個招呼?!?/br> 她口中的“冉冉”就是剛才出去的那個女同學。 姚安安一進來,馬上就有人讓服務員拉椅子過來,給她重新擺上碗筷。梁若耶沒有轉頭看杜沛霖,但是她能感覺到自己身上有一道欲言又止的目光,想跟她解釋,又仿佛不知道說什么,該從何說起。 梁若耶微微一哂,沒有深究。那個女同學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跟杜沛霖、姚安安的糾葛,還要把人給叫進來,安的什么心已經一眼就能看出來了。原本她還以為這群同學都想著要借杜沛霖的勢,卻沒有想到,原來比起真金白銀的幫助,還是看熱鬧對他們的吸引力大一些。 至于姚安安,看她進來時的那個眼神,不難猜到,她其實在進來之前就知道自己在這里面。她是沖自己來的。 原本吃在嘴里就沒什么滋味兒的飯菜這下更沒味道了。那群人半開玩笑半當真地居然還把姚安安的座位安排在了自己對面,好死不死,沒跟杜沛霖隔幾個人。 再坐近一點兒,他就真的看上去是左擁右抱了。 姚安安坐了下來,先是偏頭看向了杜沛霖,對他說道,“我聽說這是大家給你舉辦的出院宴,你怎么了?” 他臉上的笑容有點兒淡,“前段時間出了點兒小意外,是大家費心了?!?/br> “你現在可跟以前不一樣了?,F在都是跺跺腳整個市的經濟都要抖三抖的人物,你的小意外,可讓我們班上的這些同學掛心得很呢?!彼樕系男θ菀廊惶鹈?,然而說出來的話卻分外不留情面。這話就差沒有直接說,大家踩低拜高,是看在他現在有錢的份上才對他這么好的。 但是,梁若耶想,姚安安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有沒有考慮過自己呢?難道她就是例外嗎? 梁若耶嘲諷地笑著搖了搖頭,覺得異常無聊,連筷子都不想動了。 “怎么?”她放下筷子的動作正好被姚安安看見,她馬上轉過身來看向梁若耶,“今天的飯菜不和你胃口嗎?”不等梁若耶說話,她就沖在場的舉辦宴會的那兩個女同學說道,“看來你們今天辦的這個沒有考慮周全啊?!?/br> “不是?!绷喝粢f道,“是因為我有事情,要走了?!彼龥_大家笑了笑,“真是抱歉?!?/br> 然而姚安安卻不會就這樣放過她,她笑了一下,繼續對著梁若耶咄咄逼人,“瞧你,我來了你就要走,弄得好像是我把你逼走的一樣?!币Π舶矓傞_手,沖大家說道,“我只不過是進來跟大家打個招呼,你這樣做,反倒讓我不好做人了?!?/br> 這么明顯的敵意,梁若耶不可能感覺不出來。旁邊有同學已經在面面相覷了,大概是沒有料到姚安安一上來火力就這么猛。 梁若耶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正想著是不是干脆跟她撕破臉皮直接懟回去,但是又想到這樣反而會落了人家的話柄,正在思考對策的時候,包廂門再一次被人打開了。 唐詡穿了件黑色的襯衫,雙手插/在褲兜里,一臉閑適地看著大家。他沖吃飯的人笑了笑,還非常有禮貌地跟杜沛霖點了點頭,然后不顧他沉下去的眼神,走到梁若耶身邊,對她說道,“走吧?!?/br> 梁若耶抬起頭來,沖大家笑了笑,“真的是不巧,還有其他事情?!?/br> 姚安安看了一眼唐詡,笑了笑,語氣尖銳地說道,“我剛才還在說呢,我才來若耶就要走,幾年不見,一看到我就要離開,好像是對我有意見。弄得我好像不該來這里一樣?!?/br> “你想多了?!碧圃倝|了墊腳,語氣輕松,“是真的有事情。要不然,干什么來都來了,吃飯吃到一半要走?我說,你也應該心胸寬廣些,影子都沒有的事情,就別成天瞎說瞎想了?!?/br> “你這么維護她?”姚安安笑了笑,低下頭來嘲諷地看著面前光潔如新的瓷盤,“班長這是護妻啊?!?/br> 她此話一出,杜沛霖的瞳孔就猛地往后面縮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抬起頭向來梁若耶看去,見她神情平靜,絲毫都不驚訝,仿佛已經是在印證姚安安這句話。 妻子......他們兩個......什么時候......他怎么不知道?難怪......難怪梁若耶不肯接受自己,唐詡那天又到醫院里來說了那些話。原來是因為......他們兩個,已經在一起了啊。 杜沛霖看著梁若耶,依然還是很難相信姚安安說的話。 但是她喜歡唐詡,這么多年一直喜歡,如果不是真的,她為什么要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來說這件事情? 還有,這么多人看著,梁若耶為什么不否認?她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否認啊,快否認啊,不是這樣的啊...... 包廂中的氣氛一時之間降到了冰點。原本杜沛霖、梁若耶、姚安安三個人之間的感情就值得大書特書一番了,現在還來了個不知道為什么參合進來的唐詡,有些腦洞大的已經腦補了一出愛恨情仇的恩怨大戲。 嗯,雖不中,亦不遠矣。 這么僵持下去,得罪的只會是這幾個人。場中有男同學暗罵了一聲女人多事,站了兩個起來緩頰,“哎呀來了就好來了就好。今天大家難得聚會,班長走了不說,還要把若耶帶走,這可不行?!?/br> 唐詡笑了笑,“不好意思,確實有事。我們學校跟若耶他們學校搞了個項目,若耶是領隊,這會兒他們學校那邊人都來了,她得趕緊過去接人?!?/br> 梁若耶不知道這是不是又是唐詡隨口撒的一個謊,跟默認姚安安說他們是情侶是一樣的,所以干脆坐在那里當壁花,一言不發,反正把一切交給唐詡去處理就好了。 雖然這樣做有點兒慫,而且不負責任,但是她確實不擅長應付這樣的場景,交給唐詡是最好的辦法。 然而看到杜沛霖眼中,卻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她溫順地呆在唐詡身邊的樣子,就好像當初這樣溫順地呆在自己身邊時一樣,眼角眉梢都是放松。 這樣的梁若耶他再熟悉不過了,這種神情,分明是一個人極端安全極端放松的時候會出現的。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唐詡現在,已經成了能讓她獲得極大安全感的人了嗎? 杜沛霖想到那天她在墓地里跟自己說的話,很想問問她,是不是已經決定選擇唐詡了,所以現在連一個眼神都不愿意給他了?梁若耶是多死心眼兒的一個人啊。當初喜歡自己的時候,能在自己根本不知道她心意的情況下堅守了十年之久,現在輪到唐詡了,他又是一直喜歡梁若耶的,他......一定很開心,他們兩個一定很好吧...... 剛才要留下唐詡的那個男同學其實也只是這樣一說,聽見唐詡說得煞有介事,連忙打哈哈,“哦,既然你們真的有事情,那就不強留了。不過,人可不能白走,罰酒三杯,罰酒三杯。白酒,白酒滿上?!?/br> 唐詡也知道就這樣把人帶走不好,笑了笑,拿起梁若耶面前那個一直沒有用過的酒杯自己給自己滿上,端起來,真的爽快地干了三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