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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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院內的景致與配院相差無幾,只是亭樓閣榭等襯景建筑比較多,多雕梁畫棟,造型精致,處處彰顯皇家威儀。 嚴靜思僅帶著挽月和兩名護衛隨行,腳速不快不慢,一路走來遇到的宮婢、侍宦們,一個個都是面有惶色,見到她時如蒙大赦一般眼睛直冒光地行禮問安。 看來寧帝這回作得有點大??! 嚴靜思看著宮人們小心翼翼掩飾著倉惶懼意的模樣,不禁搖頭嘆了口氣,加快了腳下的速度。 嚴靜思穿過游廊拐進拱月門進了書房的院子,一打眼就看到了在書房門口打轉轉的福海。 “福公公,能否讓侍衛們暫時撤到院墻外面?” “諾?!?/br> 福海未作猶豫,片刻后,院子里就只剩下了嚴靜思、挽月和福海三人。 “娘娘,就勞煩您勸勸皇上了?!备:0迪?,娘娘打發侍衛們回避,定然是有什么私話想要和皇上說。念及此處,作勢就要退出院子。 可就在剛要邁步的時候,門口陸續進來一隊人,抬桌子的,搬椅子的,端鍋的,端盆的,托著木托盤的...... 福公公自認見過各種世面,現下卻被眼前的情形給震蒙了。 龍顏震怒,自閉書房整整三天未進水米,皇后娘娘卻要當著皇上的面,哦不,是隔著道房門吃暖鍋?! 蒼天啊,這哪里是救場,分明就是火上澆油??! 福公公晃了晃身體,開始后悔找來皇后娘娘當救兵。 嚴靜思對火鍋的鐘情執著,唯有金錢可以與之媲美。雖沒有魂牽夢繞的麻辣鍋底,但加了大廚精心處理后的茱萸,也可以暫解相思之苦。 配殿的小廚房里一天十二個時辰高湯不斷貨,身處皇莊,時鮮蔬菜更是吃的第一手。至于rou嘛,牛rou精貴,嚴靜思自動自覺甚少點要,但養rou卻是不限量,且都是當日宰殺的鮮rou在冰窖里凍過后片出來的薄片,原滋原味。 暖鍋就架在書房前窗的樹蔭下。鍋里的高湯汩汩沸騰,茱萸和各種作料混合后激發出刺激味蕾的濃郁香氣,侵略性十足地四處蔓延、滲透。 寧帝癱坐在椅榻上,封禁的五感開始漸漸恢復。 第一感覺是:餓。 第二感覺是:氣憤。 不體恤他的出離憤怒和悔恨自責也就罷了,竟然還雪上加霜地跑來給他添堵,實在是太可惡了! 寧帝憤然起身,因用力過猛且餓得太久體力透支,險些撲在地上,踉蹌了好幾步才堪堪穩住身形。暗處的龍鱗衛不由得驚出了一身冷汗。 拼著余力推開前窗,一陣愈加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寧帝微微瞇起眼睛,映入眼簾的赫然是坐在樹下悠然舉箸涮著rou片吃得正香的皇后嚴氏! “皇上,要一起吃嗎?”嚴靜思側首示意一桌子的rou蔬,抱著分享的誠懇態度提議道。 寧帝一肚子的火氣頓時卡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久未進食的暗黃臉色生生被憋得泛紅,迎著嚴后無辜又盛情的眼神咬牙切齒道:“甚好?!?/br> 不待嚴靜思吩咐,候在一旁的福海立刻飛一般沖進書房伺候皇上洗漱、換裝。 嚴靜思將視線從形容有些狼狽的寧帝身上收回,垂眸掩下眼中的笑意。 小樣,憋不死你! 再出來時,寧帝的臉色雖然還是不善,但整個人起碼是干凈清爽的,想來應該是匆匆洗了個戰斗澡。 在嚴靜思一早就準備好的椅子上坐下,寧帝側頭看著嚴后被鍋中蒸騰的水汽熏得微微泛紅的臉頰,幽幽道:“皇后好胃口?!?/br> 嘖嘖,反話說得不能更明顯。 嚴靜思裝傻充愣,“今兒廚房新宰了一只肥羊,臣妾瞧著rou質極為鮮嫩,涮暖鍋再適宜不過。思忖著皇上近日來忙著處理政務甚為辛苦,正好可以補一補。呃,臣妾沒有打擾到皇上吧?” 寧帝輕哼了一聲,心想,皇后這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是越來越強了,前些日子徹夜批復奏折也不見她送來半滴湯水,今兒卻主動上門拿暖鍋誘他,擺明了是福海這老小子搬來的救兵! 寧帝不違心接話,嚴靜思很高興。*辣的火鍋當前,廢什么話?! 新添的暖鍋湯底已經燒開,嚴靜思換了公筷親自給寧帝涮菜。能讓嚴靜思在涮火鍋的時候伺候局兒,那可不是一般的臉面。 寧帝看了看擺在自己面前的暖鍋,又看了眼嚴靜思面前的那個,抿了抿嘴角,大眼皮又耷拉了下來。 怎的,這是嫌棄朕,不想和朕同鍋而食?! 嚴靜思險些摔了筷子。這么作,還能不能好好吃飯了! 但想想皇家的屋檐那么大,自己一時半會兒還得躲在下面,只能忍著。 “臣妾聽聞皇上這兩天脾胃不佳,還是不碰辛辣為好。這是用雞骨和豬骨熬出來的老湯,里面還加了不少補氣固元的草藥,最適合皇上您現在食用了?!?/br> “皇后費心了?!?/br> 寧帝眼角眉梢舒展開來,提起筷子開始就著蘸料吃起嚴靜思夾到他碟子里的蔬菜。 賤就一個字,每次見面都要犯幾次。欠收拾! 嚴靜思心里憤憤然腹誹,但手上的動作卻始終未停。 鑒于寧帝長時間未進食,嚴靜思不敢讓他一下子吃太多,就先涮了些新鮮的蔬菜給他,間或涮幾片羊rou、丸子調和,并控制著速度。寧帝許是真的餓狠了,嚴靜思往碟子里夾什么他就吃什么。一時間,飯桌上的氣氛倒有些難得的溫馨寧和。 福海站在一旁看著,心里是又酸又喜。 皇后娘娘雖然不會說那些奉承龍心的美話,但舉止間對皇上的關懷卻是真真切切的。 嚴靜思自然聽不到福海此時的心聲,只能任這個美麗的誤會在福公公心里生根發芽。 本就沒打算在這里吃個盡興,又考慮到寧帝的情況,故而嚴靜思吩咐康保他們準備的食材份量并不多,也就是一個正常男人六分飽的程度。 寧帝被嚴靜思引著放緩了進食的速度,饑腸轆轆的感覺慢慢退去,情緒也逐漸被安撫下來。 住筷后,宮婢們麻利而有序地將桌面上的東西撤下,擦拭干凈后送上了一壺清茶。 寧帝沒有起身的打算,嚴靜思只要憋著肚子灌茶水。 “祁愛卿順著永安縣的豁口,接連敲開了幾個官校的嘴,皇莊侵占民田的情況......遠遠超出朕的想象......” 這一刻,寧帝突然有了傾訴的沖動。 嚴靜思捧著茶盞啜飲,聽出寧帝言語間的糾結情緒,很是淡然地回應:“所以,皇上感到震怒?愧疚?自責?” 寧帝凝視嚴后,少刻,黯然垂眸,“還有失望和傷心?!?/br> “因而閉門不出懲罰自己?”嚴靜思不避諱地迎上寧帝的目光,“皇上,臣妾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br> “皇后但說無妨?!?/br> 嚴靜思垂眼,看著茶盞中因為自己的動作而載浮載沉的茶芽,輕輕嘆了口氣,道:“昨日的,已是定局;明日的,不可預見;人能把握的,也唯有今日而已?;噬献R人不清、用人不當,自是有錯,不可推諉,然再是自責,對蒙受災難與迫害的無辜百姓而言,卻是沒有絲毫的意義。臣妾私以為,有些罪過,不得原諒,只能補贖?;噬先粽娴臒o法原諒自己,倒不如頒下罪己詔以自省,而后將心力都用在善后諸事上?!?/br> 罪己詔?! 院內諸人皆大驚失色,紛紛屈膝跪地,垂首不敢起身。 皇后娘娘竟公然提出讓皇上頒布罪己詔,這......這也太大膽了吧? 不得不說,這的確是個膽大包天的提議。然嚴靜思敢提出來,是因為從記憶里推斷出來的寧帝,在她判斷,是能夠接受這樣的諫言的。 果然,長久的沉默后,寧帝忽而整個人放松了下來,豁然開朗,看著始終不曾慌亂惶然的嚴后綻開淺淺的笑意,“父皇曾評價朕,寬仁有余,果決不足,但勝在知恥后勇?;屎蠼袢找幌?,可是幫朕撥開了眼前的迷霧?!?/br> 嘁,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忘夸自己,也是夠自戀的了。 嚴靜思內心吐槽,明面上卻謙虛回道:“皇上言重了?!?/br> 寧帝但笑不語,兩人靜靜坐著飲罷一壺茶,然后起身,各歸其處。 寧帝站在樹蔭下,看著漸行漸遠的嚴后,舌間無聲默念著她那句:有些罪過,不得原諒,只能補贖。 嚴靜思啊嚴靜思,你這番話,說的可就是你心里最真實的想法...... ☆、第24章 至親聚首 嚴靜思能夠感受到寧帝的目光在追隨著自己。 說到底,還是修行不到家,連“不可原諒只能補贖”這樣的話都一激動說了出來。 嚴靜思暗自苦笑搖頭,心中默念:嚴靜思啊嚴靜思,寧帝若有心補贖,你都享受不到,只能便宜我了。 所以說,人生在世,什么都沒有活著重要。只有活著,才有翻盤的機會。 嚴靜思挺直脊背,大步朝自己的住處走去。 前幾日接到的家書中,牧南提及不日將動身和母親一同來皇莊探望她,同行的竟然還有他的老師,大儒齊正安。 說來,這齊大儒也是個妙人,其本家正是和嚴靜思母親郭氏的娘家并稱為大寧東南“大四象”之一的齊家,名副其實的大地主。齊家的田莊和糧行遍布全國各地,曾有人戲言“馬行千里,不食別家草”來形容齊家坐擁田地之廣。 這樣的巨賈之家,卻出了個名震兩朝的大儒,不得不說,也是罕見。 嚴靜思盤算了一下日子,若路上順利,今兒下晌,母親他們的車駕應該就能抵達湯平縣縣城,傍晚前定能和自己見面。 想到離開嚴府另立府邸之后,郭氏再也不用受人轄制而活,嚴靜思就打從心底里高興。 從某種意義上說,寧帝還算是個不錯的合作對象。 郭氏一行抵達皇莊后只能入住外莊客院,嚴靜思一早就囑咐紺香帶人去細細收拾了一遍,另多添置了幾只冰鑒。她的記憶很清晰,郭氏苦夏。 從主院回來后,嚴靜思就開始有些坐立難安,因一早就和寧帝報備過,嚴靜思下晌小睡一會兒后就提前來到外莊的客院等候。 臨近酉時,懸掛著定遠侯府符牌的車隊由側門緩緩駛入皇莊,經過小校場后偏轉,在外莊的內門前,郭氏一行人先后下了馬車。 進了內門,轉過影壁,映入眼簾的就是人工建造的蝠池,嚴靜思就候在蝠池邊的涼亭里。 兩隊人相對而行,越行越近,郭氏最后甚至顧不得儀態,小跑了幾步奔上來,遵行大禮,顫著聲音道:“臣婦拜見皇后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嚴靜思急忙伸手要攙扶她起身,卻被郭氏擋回,“娘娘,在外面理當遵行禮數,免得落人口實,徒增煩擾?!?/br> 郭氏處處為她著想,嚴靜思心中脹滿酸酸的暖意。 “臣弟拜見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老夫齊正安,拜見皇后娘娘?!?/br> 嚴牧南和齊正安稍后一步向嚴靜思請禮問安。 “齊先生快快免禮?!眹漓o思上前幾步,虛扶回禮,絲毫不掩飾對這位大寧名儒的敬意,而后才轉向嚴牧南,喚他免禮起身后,竟就這么牽著他的手進了內院。 嚴牧南生母早逝,上頭只有兩個哥哥,并無胞姐胞妹,故而和女性接觸的經驗也就僅限于繼母的尖酸刻薄,現如今卻被只見過兩次面的新jiejie牽著手,不能自已地臉頰泛紅、手心直冒汗。新jiejie的手又軟又暖,握著可真舒服啊...... 嚴靜思察覺到手掌上傳來的汗濕觸感,不由得彎起了嘴角。 配合著嚴牧南的短腿,嚴靜思借著給郭氏她們介紹院中景致的由頭放慢了腳步,落后兩步走在她們后頭的齊大儒將嚴靜思的舉動看在眼里,輕捋須髯,眼中滑過贊賞之色。 上一世,嚴靜思對于親情的體驗幾乎全部來源于外公,其中印象最為深刻的就是老爺子經年下來固執地遵循著一句老令兒:上車餃子下車面。每次出差,只要在老爺子身邊,必定是離開的時候吃餃子,回來的時候吃面條。嚴靜思常常是一面故意調侃他瞎講究,一面痛快地將餃子、面條吃光光。 回想起來,外公去世后,就再也沒人盯著她吃餃子和面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