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挑撥 意亂情迷的時候,完顏綽的腦海中蹦出了無數的想法,又在唇舌交纏間盡數遺忘干凈。 現在,清涼的溪水蕩滌著她的雙手, 秋水特有的寒意, 讓她guntang的身體和心都漸漸冷靜了下來。她恨自己的丈夫,恨自己的meimei, 她無比冷靜地想好了,她要讓蕭邑澄頭上飄最丑陋的綠云。但王藥的話還是讓她冷靜了下來:此刻的報復,不啻于愚蠢的自以為是, 皇帝心思左了, 恥辱只會讓他惱恨,而自己還沒有翻云覆雨的能力——王藥所謂不能做傷她的刀刃, 即是此意。 完顏綽心里有沉重的危機感:meimei的美麗并不遜于自己, 皇帝喜歡啄窩邊草,貪婪涼薄也不是一回兩回。她是個沒有子嗣的皇后, meimei卻也是完顏家的高門貴女,連她的父親, 大約也并不在乎到底哪個女兒占據高位。她還是得固寵,甚至要努力生個男孩子出來,等自己的地位像姑母當年那么牢固了,也許才可以更放心些。 心很累,可是沒有的選。完顏綽舉著濕漉漉的手,看著溪水漸漸平靜得如同巨大的銀鑒,于是努力地對著銀鑒練習笑,要確保自己的眉目間沒有一點惱恨和猜疑,還像那個嬌憨柔順的妻子。 她策馬回去時,又遙遙地望了一眼王藥孤零零的帳篷,然后甩了甩頭,刻意把他好看的側顏和寬闊挺直的脊背從腦海中抹去了。 回到皇帝的行幄時,蕭邑澄還沒有醒。完顏綽親自把行幄里收拾得清清爽爽,聽著背后矮鋪上皇帝疲勞的沉重呼吸,冷冷地腹誹:偷情多么有趣,累到這個樣子也愿意! 皇帝的沉重呼吸突然輕細得聽不出來了。完顏綽知道他醒過來了,但還裝作渾然不覺的模樣,她搗好磚茶,在小爐上略微炙了炙,細細研磨出香味,然后注入沸水,裊裊的香氣中,手邊的小茶盞不慎滾落在氈子地上,發出清脆的“咕?!薄肮緡!甭?。她“哎呀”了一聲,俯身去撿。果不其然,身子一下子被抱住了。 完顏綽心里說不出的膩味,還是裝作嚇了一跳似的拍拍胸:“哎呀,陛下你嚇死我了!” 她跪坐著,又彎下腰找東西的模樣不知道有多誘人!蕭邑澄的手在她腰臀兩處不住地打圈撫摸,那肌骨亭勻、纖巧緊致的手感讓他欲罷不能?!按笤绲?,弄出這些香味,想干嘛呢?” 完顏綽避開他的手,笑道:“還‘大早’呢!我都出去跑了一圈兒馬了?!?/br> 蕭邑澄探到她衣領子里,果然有些熱乎乎濕漉漉的,她臉上溫潤的兩團紅色,他便也不作他想。只含混地親吻著她說:“我說早就早。你看你這熱乎勁兒……” 完顏綽很想應和他,可是心里的膩味在他身上花粉香氣中已經發酵得變作了厭惡??诓粦牡鼗匚橇怂麅上?,絲毫沒有先前和王藥熱吻時那種迷醉的滋味。她假裝“咯咯”笑著撇開臉,嗔怪道:“陛下,你的胡茬弄得我癢死了!” 蕭邑澄興起,把她放倒在地上,解開她腰間翠綠的蹀躞帶,“丁零當啷”丟在一邊,又解她赤紅衫子的衣帶,當雪白的肌膚露出來,便狼似的撲過去,吸咂得嘖嘖有聲。完顏綽尚能忍耐,閉著眼睛想象剛剛王藥也有這樣的意亂情迷,她忍著,忍著,忍著,希圖用腦海里王藥的影子來替換身上這個人的。她必須牢牢地閉著眼,免得自己看見;牢牢地閉著嘴,免得自己喊出不對勁的話來。 她的衣衫被一點點剝落下來,皇帝的帳營很溫暖,她仍然感覺哪里有涼絲絲的風進來,在她裸_露的皮膚上吹出一點點細小的粟粒?!氨菹?,我冷……”她嬌呼著。 蕭邑澄應和著,整個人覆蓋上來,突然吸溜著鼻子問:“什么味兒?” 完顏綽覺察他目光瞥向自己的手,心慌中頗有急智,扯開袖子說:“大概是藥酒。今兒手臂有些隱隱作痛,所以特特要了藥酒擦了擦去寒氣?!毕虢o他看那處傷痕。 蕭邑澄的臉色僵了僵,勉強地笑著,說:“既然冷,別放在外頭吹風?!碧貏e把她袖子掩好,用蓋在被子里。不僅如此,他撇過頭不去看她蓋得嚴嚴實實的手臂;還不僅如此,完顏綽感覺他身上僵了一下,原本硬邦邦頂著自己小腹的東西倏地綿軟了。 她的心情陡然一落千丈,皇帝自己也悻悻地滾落下來,揉著自己的頭說:“昨日太累了,腦仁疼。我得緩緩?!?/br> 沒能成事兒,完顏綽隱隱地略感幸運,可接下來涌上心頭的是擔心。男人多么實際!這上頭一旦沒感覺了,其他感情也會慢慢淡下來,總有一天她會被棄若敝屣。 此刻,也只能極盡溫柔,輕輕為皇帝按摩著頭皮,輕輕哄道:“許是太累了。來日方長,回宮后再說吧?!?/br> 秋狝結束,皇家浩浩蕩蕩的行獵隊伍回到了上京宮,帶回去的皮子、腌rou等也裝了滿滿一支車隊,這樣的喜悅,不啻于漢族百姓看著裝滿屯子的糧食時,歡欣鼓舞慶祝豐收的心情。成功狩獵的皇帝,便也和打了一場大勝仗一樣,連肚子仿佛都腆了出來。 回宮略略休整,他對同住在宣德殿的皇后小心問道:“阿雁,這次打回的獵物,有做成臘脯的竹雞和梅花鹿,都是太后最喜歡吃的東西。她雖然曾經那么對我,不過畢竟還是我的母親,而且你不是也老讓我學漢人,講尊卑禮儀,講忠孝節義,將來管漢人的地方才能像模像樣。我想,給太后送些去吧?” 自宮變之后,皇帝皇后掌握了權力。蕭邑澄起先恨母親無情,但是到底是母子天性,漸漸地,那些恨意也就淡了,一個沒有威脅的母親,就頤養在紫宸宮里,也多花不了多少用度,所以,原定的讓太后守陵的安排也一拖再拖,幾乎拖到大家忘記了。 他心緒不寧的時候,甚至還會去看望太后,仿佛那樣就有了主心骨。這日亦然,寡淡地給太后問了安,又囑咐一旁的內侍好好照顧太后的飲食起居,然后母子倆就對坐著撫膝,不知談什么才好了。 蕭邑澄畢竟先開了口:“這次獵獲還挺豐富的,有好些紫貂,給太后做件坎肩穿;太后愛吃的竹雞和梅花鹿,不知道廚下做得怎么樣,如果覺得還滿意,兒子叫御廚再送些過來?!?/br> 做母親的眼睛里流露出久違的欣慰之色,嘆了口氣說:“澄兒,難為你還想得到我?!?/br> 蕭邑澄心里感激的一動。從小到大,他面前的這位母親都是威風凜凜、不假辭色的模樣,對丈夫、對兒子們,亦是有著很強的控制欲,身為太子的他更是深受其害,完全不敢有自己的主張。有時不好好讀書,或不好好習武,甚或極小的事情沒有完美地照著母親的意思來,那么就是跪在廊下,不到搖搖晃晃疼得跪不住了是不會被叫起身的。 他那時,無比渴望能夠擺脫母親的掌心控制。偷偷做的每件出格的事,都讓他有探險的快感,因而欲罷不能。 可是真的脫離了母親,又常常有種惶惶惑惑的不安定感,就像被抽了主心骨,自己連獨立地立著,都做不到。完顏綽成了他另一根主心骨,溫柔地幫襯他、扶持他,他在朝里心安理得,全虧了這位賢內助。但他的心還是搖晃的,當看見依賴已久的完顏太后,天平已然欹側,而他自己并沒有察覺。 完顏太后一臉慈和的模樣,伸出殘存的那只手,輕聲道:“阿澄,讓阿娘仔細瞧瞧你嘛!” 蕭邑澄情不自禁地過去,任母親顫抖的手指一點點撫過他的鬢角,他的臉頰。完顏珮伸出另一截斷掉的腕子,故意在兒子面前晃來晃去的:“其實吧,我真想早些去見你父皇。想想我也是對不起他,做了一輩子的夫妻,結果到底抵不過做母親的難處……” 蕭邑澄悲慟得幾乎要哭出來了,握著母親的斷手哽咽著:“兒子一定孝順母親!” 完顏珮笑道:“我圖啥啊,不就想看著你成長自立。講真的,你這次這么冷靜聰慧,我的心里也就放下了。如今放不下的,倒是你膝下還空虛著。要是能看著你有個太子,才叫真安穩了。若是沒有,人這一輩子哪好說的,將來不是白便宜了你的弟弟或侄子們?嫡親的還罷了,若是庶的,真叫‘家無主,掃帚頂倒豎’了!” 蕭邑澄嚅囁著:“后宮嬪妃先于皇后生子,怕人說寵妾滅妻……” 完顏珮冷笑了一聲:“那惡毒妮子,我都被她蒙蔽了。只怕天爺要懲戒她,叫她生不出孩子。你也就是個心軟,真要被她拿捏一輩子?”她的斷手在兒子的眼前晃來晃去,極其刺目,不由得冷汗涔涔,想著背叛母親的那個夜晚,想著半身是血的完顏綽,竟又鬧不清自己究竟該倒向何方了。 ☆、拔擢 “怎么,這陣侍寢的大賀和儀、述律昭儀,還有魯麗妃都沒有服藥?”完顏綽的眉頭顰著,冷冷地問, “是陛下說的?” 阿菩陪著小心答道:“是的。那天去了紫宸殿, 回來就對內侍劉李兒他們發了火,說什么,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哪怕是庶子, 先生出來才能安心。然后傳話叫后宮日后侍寢, 不必服藥?!?/br> 與其說生氣,不如說擔心。完顏綽沒有多說話, 默默地胸口起伏, 攥著拳頭,凝視著遠方。好半天, 她說:“陛下這么說,就這么做吧?!?/br> “妻不如妾, 妾不如偷”,男人果然是那么實際,而且可以為自己的無恥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好在蕭邑澄對完顏綽還是深懷愧疚,這條出爾反爾的圣旨發出來,他自感理虧,躲了兩天沒敢見面,第三天到底還是見了。完顏綽坦然地對目光躲閃的皇帝說:“金秋大豐,從南邊投來的漢人也多,一方面市面繁華,一方面也須小心。但悍然增加軍力,修建城防,只怕會遭人猜忌,不如以增減斡魯朵的名義,再為陛下加一支親衛?!?/br> “斡魯朵”是夏國特有的軍政一體的機構,既是皇帝、太后的親衛力量,又負責行宮的管理,同時還負責一地的軍政。從夏國開國□□以來,每朝皇帝都會設一支斡魯朵,然后由繼位的兒子繼承,使皇帝直系的權力越來越大,而原本契丹部落的影響力也就越來越小了。 而太后完顏珮不甘示弱,也為自己增設了一支,在宮變中被皇帝撿了現成便宜。這會兒完顏綽提出來,蕭邑澄正愁沒地方討好她,立刻說:“我帳下已經有了三支斡魯朵,如果要增設,就以阿雁你的名義好了。凡事有你打理,我也放心呢?!?/br> 完顏綽淡淡的不以為意一般,良久才“嗯”了一聲,隔了一會兒卻又說:“還是不必了,免得遭忌?!?/br> “誰敢?” 完顏綽斜睨著他笑道:“后宮那些小妮子,如今卯足了勁要討陛下的歡喜,以期生出太子來,倒是到時候為小太子加一支斡魯朵,名正又言順?!?/br> 蕭邑澄頓時窘迫,擺擺手說:“哪里有什么太子?就是生了,庶子哪里越得過嫡子去?” 完顏綽反倒好言勸道:“不是這個話。我也想明白了,陛下既然想要兒子,也當趁早。畢竟渤海那里,還有太后的第三子?!?/br> 閑閑一句,如大石頭入水,激起皇帝心中好高的水花。渤海王是蕭邑澄的另一個嫡親弟弟,不過因為性情喜怒無常,脾氣暴虐,從先帝到太后,都覺得他無法擔當治國平天下的重任,倒是這不管不顧的脾氣,加上力氣大、蠻勁足,管理尚在渤海的那一大群粟末靺鞨人,管得他們敢怒而不敢言,也是為朝廷分了憂解了愁。 但蕭邑澄臉色一白,之前對太后的孺慕之思瞬間瓦解了。太后有過改立他子的打算,永遠是蕭邑澄心里的一根刺。全然無過的三弟,自然不好處置,但是萬一再被母親拿來威脅自己怎么辦?他虛心地向完顏綽求教:“是呢!渤海王那里不得不防!他那愚魯脾氣,只怕最容易叫人使喚來當槍。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完顏綽冷冷道:“我說?陛下哪里相信我!我畢竟是外姓!我只說一句,陛下只管慢慢看我猜得對不對:看太后是不是慢慢開始建言,無外乎兩點,一是‘渤海王乃陛下至親,入朝輔佐再便當沒有’;二是‘完顏綽惡毒狠辣,陛下還需早早警惕,妻子如衣服,換一件便是?!?/br> 蕭邑澄臉一紅,說笑幾句扯開了話頭?;仡^見他的書案上高高擺著的奏章,都已經批閱好了。完顏綽拿起幾本塞他鼻子下頭:“陛下還是看一看,別說我在后宮擅權,奏章過來,連看都不讓陛下看?!?/br> 蕭邑澄連連擺手:“我不信任何人,都不會不信你!朝中事情一向打理得那么好,上下臣工都服氣的。一切你看著辦就是?!眾Z回那幾本奏折丟回奏折堆里。 完顏綽冷冰冰的表情略微緩過些,聽見皇帝還是討好地叫她增設斡魯朵,便也不再推辭了,跟他匯報了幾件事,又說:“漢人那里,都是年前對官員考功察績,然后該升該黜,陛下再決定?!绷牧藥拙湔?,又說:“聽說陛下這陣喜歡胡樂,我叫人尋了幾個聰慧的宮女,也一道學起來,過年的時候大宴群臣時跳起來,也是大家同樂?!?/br> 蕭邑澄高興得幾乎感激:“阿雁,你真是體貼!這舞亦不難,只是姿態要天然的嫵媚很不容易。我現在也頗有了些心得……”高高興興說起了胡旋舞和羯鼓,說了好一會兒,手舞足蹈比上朝時精神多了,完顏綽笑瞇瞇看著他,認真聽,終于聽到了一個漏洞:“咦,剛剛陛下說,我meimei完顏緗在胡旋舞上特有資質?” 蕭邑澄張口結舌不知如何回答。完顏綽笑著說:“陛下緊張什么?橫豎是我meimei,能招陛下喜歡,豈不是她的福分?既然跳舞有資質,不妨請進宮里,好好陪伴陛下?” 蕭邑澄嚅囁了一會兒,賠笑說:“還是別了。弟弟家的媳婦,說出去不好聽?!?/br> 完顏綽冷笑道:“那么,我是你父親的媳婦,說出去更不好聽咯?”見皇帝臉色都變了,她話鋒一轉,柔聲說:“你呀,非讓我說不好聽的!我心心念念只是顧著你,期冀著你開心,我就開心。你倒好,只把我的心當驢肝肺——難不成,你有什么心虛的事?” 蕭邑澄慌忙擺擺手:“哪有!哪有!”忖度了一會兒又喜上眉梢:“阿雁你這么賢惠。我將來比然不會虧負你!先讓阿雉進宮就是,至于給不給名分,還是看你恩賞?!彼C著臉,自覺處理得兩頭都滴水不漏。 完顏綽伸手摸了摸丈夫的鬢角,帶著最柔美的微笑,心里卻覺得自己摸的是一條不堪入目的老狗,尾巴搖得再歡,也討不了她喜愛。 連續幾日早朝,北院南院的眾臣都沒有在宣德殿看見皇帝的身影。說只說皇帝身體不適,但后苑里日日笙歌,胡旋舞的鼓點震得宮墻外都能聽見。擔憂的竊竊私語有,可是很快平復了,因為御座的珠簾后頭,尚有一個身影,話語款款,而思維縝密,處理朝政比皇帝強悍得多,一個錯處都瞞她不住。 等到又是皇帝親臨朝堂的時候,大家面對著精神亢奮而眼圈烏青的皇帝蕭邑澄,頗有點久違的感覺。而蕭邑澄似乎對處置政務十分不耐煩,談了了幾件事,就催問夷離堇和院下各部還有沒有要緊事了,言下之意,已經想退朝了。 終于有人斗膽問:“增設皇后所屬的斡魯朵,后宮權限是不是太大了?” 蕭邑澄“呃——”了一聲,不耐煩道:“后宮權限,難道不是朕的權限?南北兩院的夷離堇怎么看?” 南院的夷離堇無實權,瞥瞥眼看看北院的夷離堇完顏速。完顏速一副要避嫌不好說話的模樣,南院那位自然義正辭嚴地說:“陛下所言甚是!增設皇后帳下斡魯朵,原是助力陛下原有的三支斡魯朵,況且皇后的斡魯朵設在并州,本是漢人聚集之地,難之又難,臣深為感佩皇后迎難而上的卓絕勇氣!” 完顏速這才慢悠悠道:“本來是沒有皇后單設斡魯朵的先例。不過既然太后曾設過斡魯朵,兵權后來又歸于陛下。那么,皇后應當也是出于公心。臣以為,且看一看再說,若是皇后有僭越的事,臣先以項上人頭向陛下請罪就是?!?/br> 蕭邑澄大為滿意,看著自己的老丈人也越發覺得他氣度不凡。他點點頭,贊許了幾句,又討論了增設斡魯朵的一些問題,正準備叫退朝,好到后苑看完顏緗跳那嫵媚的胡旋舞。先頭那個不知趣的又站出來抗聲道:“臣又有疑惑了!皇后自設斡魯朵,其間當然要設置掌管親衛、軍政和民政的官員。朝中俊杰不少,不論南院北院都有養著的閑官,為何皇后指定管理斡魯朵中宿衛的提轄司提轄,非得是一個因罪被謫貶到底的漢官?” 蕭邑澄眨巴了兩下眼睛,好一會兒問:“這個提轄司提轄是誰?” 那官員鏗鏘道:“就是從并州俘虜的王藥,先帝器重,封做郎中,后來隨陛下親征,獻策失當,犯下大過,陛下寬宏,薄施杖責后仍謫貶授以書令史。卻不知有何等功勛,或是何能才德,竟然被破格提拔為皇后帳下親衛的統領?” 蕭邑澄面色陰沉,目光逡巡似乎在找王藥的身影,卻沒有在班列里發現。他好一會兒才說:“朕知道了?;厝栠^皇后再說?!?/br> 他匆匆下朝,步伐幾乎就要直接往皇后所居的側殿而去,但自己還是想明白了,止住了步子。他對身邊最篤信的宦官說:“今日皇后不大舒服,不能來朝。你替朕關心著,該送的石蜜有沒有送到,太醫說的這幾日要用的藥膳有沒有做好?!彼哪_轉了個彎:“朕去拜見太后?!?/br> ☆、至親至疏 蕭邑澄步伐遲緩,腦子里紛紛亂亂的,既覺得完顏綽拔擢王藥提升得太快,不太正常;又覺得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 疑鄰盜斧。他對妻子因愛生怕, 總有點不敢吹求。才行到往紫宸宮的一半路,宣德殿的侍女阿菩喘著氣一路奔過來, 脆刮刮給皇帝行了大禮,脆生生說:“陛下留步,皇后說, 今日奏折里有件緊要的事, 要請陛下前去定奪呢!” 蕭邑澄皺皺眉:“真這么要緊?”不自覺地步子就轉了個彎。 阿菩笑道:“今日皇后腹痛,床鋪上掙扎起來看折子, 奴婢想, 應當是相當重要的折子吧?” 蕭邑澄頓時給自己“回去”找到了充分的理由,匆匆轉身重又向宣德殿而去:“既然這樣, 趕緊去瞧瞧?!卑⑵性诤箢^都跟不上他如飛的步子,索性慢慢在后頭搖了, 只是嘴角一彎,露出一個“我就知道”的表情。 皇帝自己當然不曉得,他日日笙歌的時候,皇后的觸手在宮外各部伸得遠遠的,宮內四處也少不了她的心腹,消息靈通快捷,才能萬事處理迅速。 完顏綽斜倚在床上,披散著一頭烏黑光亮的長發,不施粉黛而自然嫵媚。她凝神望著手里的奏折,微微蹙著眉,嚴肅認真得別有美感。 見皇帝進來了。完顏綽遞過手里的奏折:“并州以南的晉國人,又開始大修城防,并且他們聽說我們今年大豐,商賈們都商議好了,茶磚和絲綢都要漲價?!?/br> 蕭邑澄道:“阿菩說的要緊事就是這個?我還以為邊關打起來了呢!” 完顏綽肅然道:“打是沒有打起來,差卻也差不多了。晉國防賊一樣防著我們,下一步鐵定是與渤海靺鞨諸部聯合,先施恩給他們,再孤立我們。我們好容易多收些麥子,多獲些皮子和rou干,還沒開始享福,又要被他們拿住了魂——絲綢可以不要,茶磚卻不能不捏著鼻子買晉國的。一來一去,多收的東西又有什么用處?” 蕭邑澄呆著臉,好半日才說:“你說得極是!怎么辦才好?” 完顏綽道:“我尋思著,陛下既然把并州作為我屬下斡魯朵的地盤,這么一個兵家必爭之地,少不得要懂行的人管理。不僅要管理軍政,而且要懂得民政。思來想去,也沒有其他人可用。先帝當年用人水準一流,他既然那么看重王藥,想來確實是個人才。不拘一格用了他,治好并州,我們日后徐徐南圖,拿下黃河以南的土地,自己有了稻田、茶園、桑園,也就不倚賴著晉國的貿易,可以自給自足了?!?/br> 不留痕跡,解釋了委用王藥的原因。蕭邑澄不能不服氣,只有一點尚存懷疑:“可是王藥真的可靠?上回在應州山谷里,他可把我坑慘了!” 應州一役,王藥確實存疑甚大。但完顏綽此刻不能不硬著頭皮為他說話:“王藥可信不可信,現在說為時尚早。他若上次只是無心之過,我們硬說他有意,豈不是白害了一個人才的性命?他若真的有異心,把他放在并州也可以詳加考量,斡魯朵的人畢竟是契丹人,到時候反戈殺他,也是易如反掌的事?!?/br> 蕭邑澄心悅誠服,點點頭說:“你說得是!”他看著躺在床上,臉上略有些蒼白的完顏綽,松乏下來后額頭上微微冒著虛汗,覺得自己此刻走也未免太無情了,因而踟躕著,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完顏綽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笑道:“聽說后苑的羯鼓敲得已經極好了。陛下到底有才。拳不離手,曲不離口,還是要多練習才是。西域有過來些好的樂師,什么時候也挑一些去后苑教習。這會兒我這里沒什么事,我也乏了想躺一躺,我叫人送陛下去后苑吧?!?/br> 蕭邑澄頓時高興起來,完全沒有察覺自己的手腳已經被她縛住了。他點點頭說:“阿雁,能娶到你這么賢惠的妻子,真是我的福分!” 完顏綽笑容帶著冷意:“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陛下但能想著我曾經也有一分好,我也就不用日日如履薄冰了?!彼室庖话?,揭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傷疤:“我肯為陛下死,卻不愿意被陛下冤死?!?/br> 蕭邑澄看到她的傷疤,頓時像被燙著似的,手忙腳亂說:“我知道!我知道!你快把袖子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