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王藥站得昂然,嘿然一笑,被俘之前,在家三天兩頭被老爺子敲打,被俘之后,牢獄里受得罪還少了?這樣輕飄飄的笞責,也就當時皺兩下眉,咬兩下牙,他搖搖頭,卻反問道:“你的傷呢?疼么?” 完顏綽凝望著他的眼睛,寧愿相信里頭確實是深情款款。她故作淡然地笑道:“為陛下平叛,這點傷算什么?” “是什么傷?怎么得的?” “箭傷。我給陛下送虎符,冷不防斜剌里的一枝冷箭,整條胳膊都射了個透明窟窿?!?/br> 王藥迅速瞟了她的眼睛,很快低下頭說:“那定然疼得鉆心呢。而且會留疤的?!?/br> 完顏綽心事又生起來,撫了撫裹得厚厚的胳膊:“難道你也嫌疤痕丑么?”又啐道:“可是又關你什么事?!”自覺自己莫名其妙,不由沉聲喝道:“你可以滾了!” 作者有話要說: 惡趣味沒救的作者。。。。 (1) 【原文】桓公在荊州,全欲以德被江、漢,恥以威刑肅物。令史受杖,正從朱衣上過?;甘侥晟?,從外來,云:“向從閣下過,見令史受杖,上捎云根,下拂地足?!币庾I不著?;腹疲骸拔要q患其重?!?/br> 【譯文】 桓溫兼任荊州刺史的時候,想全用恩德來對待江、漢地區的百姓,把用威勢嚴刑來整治人民看成是可恥的。一位令史受到杖刑,木棒只從令史的紅衣上擦過。這時桓溫的兒子桓式年紀還小,從外面進來,對桓溫說:“我剛才從官署門前走過,看見令史接受杖刑,木杖舉起來高拂云腳,落下時低擦地面?!币馑际亲I諷,唯獨沒有打到令史身上?;笢卣f:“我還是擔心這也太重了呢?!?/br> 桓溫,東晉權臣,以軍功得大權,意欲自立,但顧忌太多,未能成功。而后,他的兒子桓玄接棒造反,自立為帝,沒有多久被新崛起的權臣劉裕打敗身死。 安利一下,這個故事在鄙作《賭棍天子》中換了主人公出現過。 【憤怒的讀者】:到哪里都安利你的小冷文,快pia走。 【可憐的作者】:/(ㄒoㄒ)/~~ ☆、賜藥 王藥站了一會兒才躬身離去,步幅緩慢,和平日的輕捷不大一樣,但是也一點看不出是剛剛受刑的人。完顏綽看著他的背影,又覺得賞心悅目起來,索性坐下來,支頤斜倚著欣賞。 沒成想宮門突然洞開,王藥亦猝不及防,看清面前踏進來的人,他也急急地雙膝一曲,扯得傷處疼痛,齜牙咧嘴了一會兒才道:“罪臣王藥,叩見陛下?!?/br> 原來,他吊兒郎當,漫不經心的尿性,都只在自己面前發作——就像小孩子喜歡在能撒嬌的長輩前展露壞脾氣一樣。 蕭邑澄不意迎面撞見王藥,盯了他一眼,遠遠地問完顏綽:“咦,不是說會同北院夷離堇共同審理王藥?剛剛怎么看見你父親在外頭值廬打盹兒?” 王藥身子一伏,發出了“嘶”的一聲呼痛。完顏綽緩緩起身,不緊不慢笑道:“我父親年歲不小,今日又特感疲勞,我說反正陛下的意思已經告訴我了,責處王藥,動用宮里的板子與刑部又有多大不同?我替陛下處置算了?!?/br> 蕭邑澄不作他想,“哦”了一聲,對王藥道:“你若實心知錯,薄懲之后,朕還可以既往不咎,只希望你也洗心革面,為我大夏建些功業?!?/br> 王藥好半天才應道:“是?!彼坪踹€想說什么,但是皇帝已經不想聽了,揮揮手道:“那你走吧?!?/br> 蕭邑澄疾步來到完顏綽身邊,笑瞇瞇說:“今日獵獲豐富著呢!鹿和獐子送到了廚下,還有雉雞和大雁……” 完顏綽笑道:“聽聽我阿爺給我們姐妹們取的小名兒,盡在今日給吃盡了?!彼娛捯爻我舱诡伓?,便不懼怕剛才略帶曖昧的一幕會露餡兒,隨意地說:“陛下不用擔心王藥會不服管。一頓板子就能制住的人,陛下放心用他就是?!?/br> 蕭邑澄一把攬住她,渾身揉捏了一遍,湊在耳邊笑問:“我明明在這兒,能不說他了么?” 完顏綽癢得“咯咯咯”笑,心里卻在一點點發冷,她的鼻子里充斥著一股淡淡的花香,不是蕭邑澄在大殿上所用的龍涎和沉速,更沒有馬上馳騁后會帶來的汗味,獵殺活物后會帶來的血腥味。他究竟去了哪兒? 耳鬢廝磨時,她故意問:“陛下累了一天,可要熱水洗個澡?” 蕭邑澄支吾著應下了。洗完上榻之后,又含含糊糊說:“今兒有點累了?!?/br> 完顏綽一句多說的話都沒有,柔柔地摟著他的胳膊:“我知道,陛下早些休息,明兒還要上朝,可別累壞了身子骨?!?/br> 半夜里,他的呼吸聲濁重而令人厭煩。完顏綽直直地瞪著床頂的承塵已經瞪到眼睛發酸,心里是說不出來的不快。借著月光,她撇過頭打量枕邊人的臉,說不上有什么難看的地方,就是提不起喜歡的感覺??绅埵侨绱?,他身上異常的花香,還是叫她渾身不對勁兒。 完顏綽悶頭想了很久,甚至想用勾勒王藥的模樣來使自己入睡,卻都沒有成功。更漏里的水聲一滴一滴地越來越清晰,敲打得她近乎發瘋,不過也是在這樣的極端煩躁里,完顏綽突然明白了自己緊張難受的來源——并不是妒忌,更不是愛,只是濃烈的不安全感。如果皇帝有了別寵,誰能保證男人的忠貞?誰能保障她的未來?自古以來宮廷里那些血淋淋的例子,自古以來男人們只見新人不見舊人的德行……蕭邑澄曾經、現在是在她的掌心里捏著,可是日后呢?難道太后完顏珮和先帝蕭延祀之前那種淡漠到極點的感情,不也是這樣一步步變過來的? 她突然異常地理解自己的姑母?;实鄄粣哿?,不要緊。完顏珮的孩子占據著嫡子的有利位置,完顏珮的父兄占據著朝廷里的有利位置。她的勢力盤根錯節,所以心狠手辣,無所不為,不是因為有愛才可以任性,而是因為有權! 蕭邑澄大早醒來時,感覺睡覺的瓷枕有些濕漉漉的。他順著濕的地方摸過去,摸到了完顏綽滿是淚水的臉,頓時清醒了,問道:“阿雁阿雁,你怎么了?” 完顏綽仿佛是一夜沒睡,憋足了一夜的郁氣,然而并沒有任何躁怒,只是捂著臉,哭泣著說:“我沒怎么,只是覺得配不上陛下。我的身子已經被毀了,不知還能不能有幸運為陛下生育出嫡子,陛下還是多多寵信后宮,雨露均沾,廣生子女才是?!?/br> 蕭邑澄大為感動,伸手摟著哄她:“阿雁,不論是誰生的孩子,難道不叫你聲母后?” 果然!他心里不是一凈如水。完顏綽心里冷笑,臉上是帶著淚痕的微微驚喜:“原來陛下想通了。那妾也放心了?!?/br> 皇帝和她親熱了一會兒,捏捏臉頰說:“得去前頭上朝了。你拾掇一下,也去聽一聽。有些事沒有你幫我分析著,我心里還有些沒譜?!?/br> 完顏綽推推他道:“今日不大舒服,容我懶一懶吧?!?/br> 蕭邑澄心疼她,自然應了下來,整整衣冠到前頭上朝了。完顏綽捏著拳頭在窗前坐了一會兒,對阿菩道:“你關注些,前頭散朝了,叫個小內官找完顏大人進來,就說我不舒服,想見見父親?!?/br> 完顏速進內,瞧著女兒問:“怎么,傷口不好么?” 完顏綽道:“其實沒什么不好。阿爺可知道,陛下退朝后去了哪里?”見完顏速搖頭,她又笑道:“大概是到后宮那些小妮子那里了。他當皇帝前,就有良娣和若干妾妃,看著我新鮮的時候呢,覺得那些都不能看;現在把我娶到手了,又覺得那些小妮子又可親起來了。流連花叢,大概是所有男人的通病吧?” 完顏速怔忪了一下,他敬重原配妻子,但家里蓄養妾伎——果然男人都差不多?!鞍⒀?,男人饞嘴貓兒似的,你得有這個雅量,畢竟悍妒的正妻或是皇后,載在史冊上也不大好看?!彼鲋ヮ^說。 “阿爺,這我自然曉得?!蓖觐伨b慢悠悠說,“我也自信有這個肚量,容得下這些小的。只是阿爺知道的,我吃多了姑母給的寒藥,只怕難以生育。再是皇后,若是沒有親生的兒子繼承皇位,將來哪怕封個母后皇太后,也總是受圣母皇太后的憋屈?!?/br> 完顏速愈發面上一呆,好一會兒才說:“你的身子,慢慢調養,可能調養得好?” 完顏綽自己也面色一黯:“也請御醫開了溫中補血的藥湯在喝,每日家灌那許多苦藥,可是診脈的結果還是沒有多少好轉。我一輩子受委屈也就罷了,我們完顏家莫不成太后那時風光了一陣,卻因為我無子而失去了一切?” 完顏速抬頭問道:“阿雁,你若是有主意,你不妨直說,想怎么樣?” 父親到底是父親。完顏綽笑道:“請阿爺給我三年時間調養身子,別人的肚皮么……姑母那時候是怎么做的?” 完顏速有些為難地撮牙花子,完顏綽說:“聽說南邊的風俗,一般也不肯妾室越過嫡室生孩子。阿爺不妨問問王藥?南院的漢人最善架起風浪,清流清議力量無窮。我們既然一心學著南邊,這種法子不妨也學著?!?/br> 南邊晉國講儒學的士大夫,講究不到四十無子,不納妾。當然,有錢有權之后,能夠只守著一妻的也不很多,不過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種風氣:妾畢竟是妾,不能越過正妻去,那么,如果正妻年輕,妾室便不敢早早生育,以免自家老爺惹了個“寵妾滅妻”的惡名。契丹人在名分上更重視聯姻的嫡妻,但是同時又很在乎孩子,完顏綽必須未雨綢繆,免得下頭其他妃嬪踩到自己的頭上去。 蕭邑澄隔了幾天回來時,臉色悶悶的。完顏綽故意問:“陛下怎么了?” 蕭邑澄說:“他們一個個都說,嬪妃最好別越過皇后生子。又說,當年太后也是控制得力,才未曾讓庶子掌權,影響我的地位?!彼鲱^,卻還沒有兒子,心里說不急也是假的。 完顏綽道:“陛下怎么看呢?” 蕭邑澄搖搖頭不說話。晚來解衣就寢,動作頗為粗魯,自己撕脫干凈,又伸手解完顏綽的衣服。他的手無意間碰到完顏綽左手上的那個深疤,突然觸了電一樣一閃。他仿佛不愿意看、也不愿意摸這塊凹凸不平的傷痕,有意無意地用被角蓋好,又探手向下摸。 完顏綽被他細微的動作氣得氣血上涌,強行遏制著情緒說:“陛下,我今日身子不方便呢?!?/br> “哦?!笔捯爻蔚挂策€體貼,撫了撫她的小肚子,“多喝點熱水,別又疼很久?!比缓?,嘆了一口氣,翻身要睡。 完顏綽不屈不撓伏在他身上,委屈兮兮地說:“是不是那里好丑?御醫說,粗糙的痂皮會褪掉的,只是以后皮膚的顏色會有些不同?!?/br> 蕭邑澄敷衍地說:“我又不嫌?!边^了一會兒又說:“以后留疤也不怕,拿袖子遮著就是了?!?/br> 完顏綽沉默了一會兒,感覺蕭邑澄呼吸勻凈,似乎就要睡著了,突然說:“我已經到太后那里的老宮女阿禎那兒,要了避子湯的方子,要不要賜到各宮去?”沒聽到回答,她肚子里冷笑了一聲,又體貼的說:“其實這樣做不大好,不過既然是國朝遺風,又是南蠻子也一樣的,我們還是等上三兩年,若是我還無子,就免了避子湯,讓后宮多生嗣子?!?/br> 皇帝還是不出聲。完顏綽挑著眉,最后說:“其實,最好的法子,莫過于原本的良娣、現在的淑妃,直接冊為皇后。我一個前朝不吉之人,尋一間廟堂念念經,修修來世,才是正經?!辈懖惑@地說完,偏偏用力倒在枕頭上,微微的啜泣聲隨即響起。 蕭邑澄的手慢慢探過來,語氣也軟軟的:“阿雁,我又不是和你置氣,只是心里有些煩悶。你說什么就是什么。我娶到你,我容易嗎?我怎么會這么不珍惜你?” 完顏綽一個翻身,捂著臉鉆進他懷里,盡情地哭了起來。 ☆、秋狝 到了秋天的時候,完顏綽已經差不多把整個后宮拿捏在手心里。從分位最高的淑妃,到下頭零零總總的嬪御,再到長得水靈、心里懷著異想的宮女,一個個都終于發現:表面上笑語晏晏的皇后完顏綽,原來骨子里和她的姑母一樣,是心狠手辣,說一不二的角色,所不同的,完顏綽會帶著一臉親善的笑容來下狠手。 “昨日承恩的幾個小妮子,已經乖乖喝藥了?”完顏綽邊卸妝邊問道。 阿菩笑道:“哪里敢不喝?聽話、巴結得很呢!” “假的!”完顏綽簡單評點著??粗R子里的自己,面貌似乎并沒有因半年的時光而改變,可是總覺得眼神里、嘴角邊有一些不同。她對著鏡子左照右照,終于明白過來:她不快樂,不滋潤。 皇帝對她,仍然算是極好的。雨露恩澤,首先灑向的是宣殿德里皇后所居的側宮;處理政務,仍然要完顏綽在御座的珠簾后頭為他拿主意;甚至幾回身體不適,那好高的一疊奏折,就是完顏綽代為批閱的。確實是放心到極點。 可是,她仍然能夠感覺到他像饞嘴的春貓,四下里嗅著其他味道。太熟悉了,會膩吧?他在床上,會有意無意地遮著她手腕上丑陋的疤痕,有時半夜會嘆息,有時還叫太醫來詢問她的脈象——無非想知道她什么時候能夠像一塊溫暖的土地一樣,讓他播下的種子生根發芽。 完顏綽敏銳細致,卻不敢說破。她一屋子都是藥香,一日三頓往肚子里灌補藥,往手腕上擦去疤痕的藥膏,阿菩知道,她也有一個人待著歇斯底里的時候,發作過后,擦干淚痕,仍是原來那個笑容可親、行事果決的完顏綽。 又到了晚間,皇帝身邊的近侍宦官過來通報皇帝晚上臨幸其他嬪妃。完顏綽笑著拿了好幾串銅錢打賞,又加了個金錁子,說:“中侍一向伺候陛下辛苦了。我也沒什么貼補中侍的,不要嫌棄才好?!?/br> 那宦官受寵若驚,連連哈腰:“皇后娘娘這樣厚賜,奴真是惶恐極了?!庇终~媚地低聲說:“娘娘放心,藥都備著,明日陛下早朝,奴就盯著昨日侍寢的大賀和儀吃藥。陛下那里的消息,皇后想知道什么,奴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完顏綽笑著揮退了他,見阿菩送來了一個藥碗,一盒藥膏,不由蹙眉嘆了口氣。她仰頭把一碗藥喝了下去,咂摸品味著苦澀的余味,像往常一樣不肯吃蜜餞糖果來壓藥味。接著又擰開了藥膏盒子蓋,聞了聞藥膏,里頭香氣馥郁,還帶著盈澤的閃光。 阿菩說:“御醫說,麝香活血,珍珠涼血,都是去痕跡的妙藥,另配了若干香花靈藥,主子堅持擦,應當有些效用?!?/br> 完顏綽發作了一般,一把把瓶子一丟,氣呼呼說:“拿走,我說什么一向是什么怪味道,原來是麝香,這東西活血破瘀,效果自然好,不然,也不用來做避子打胎的‘圣藥’了!” 阿菩知道又刺中了完顏綽心里的那個點,外用藥膏里這點子麝香,不至于那么大威力,但是足夠點爆心里煩悶的一個人了。她陪著嘆了口氣,見完顏綽斜臥在貴妃榻上,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眼角的淚花卻因為積聚得太久,終于在臉側劃過了一道水痕。 阿菩不敢言聲,等她心情平復了一會兒才輕聲勸道:“主子也不必日日這么憋屈著自己,每天只是忙忙碌碌幫陛下處理國事,自然是疲累的;看那么多人勾心斗角,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陛下馬上要去秋狝,主子倒是跟著去放開玩幾天,不定心情還開闊些?!?/br> 完顏綽不覺眸子一亮,擦了擦眼角的淚痕,不言不語地點了點頭。 晚上,皇帝沒有來,她也沒有在乎,夢中的她盡情馳騁,坐在她身后的男人胸懷堅實,溫暖得像照拂人的秋日陽光,他的臉從后面貼著她的脖側,牙齒輕輕地嚙咬她的耳垂,癢中帶痛,電一般從她身上一路傳下去,終于在她的身體的某處燃起熊熊烈火。她在夢中愉悅到不可思議,周遭一片時而昏黃如燭照,時而幽深如暗牢,時而又灑滿橙紅的晨光,映著他飽滿紅潤的嘴唇,美得像畫中人。 完顏綽從悸動中醒來時,小衣已經濡濕了一片,她暗自慚愧,翻身側過來,手臂抱住了自己,卻又無比清晰地懷念夢中的光陰,她與皇帝在一起,實在從來沒有過這樣激情勃發的時刻。于是,她也突然無比盼望著陪著皇帝圍獵,說不定有再見那人一面的機會。 完顏綽不動聲色把隨從皇帝圍獵的意思說了。蕭邑澄只猶豫了片刻,便笑道:“好呢!國朝行獵行武都是祖宗留下了的,太后以前也經常陪著先帝出獵。我也覺得你該出去散散心?!彼诸H為體貼地說:“不過出獵畢竟是件辛苦事,你的手可好了?別再弄傷了?!?/br> 完顏綽捋了捋袖口,蕭邑澄就急急伸手按住了她的手:“別見風,據說不留痕跡?!?/br> 完顏綽撇開他的手,自顧自任性著把傷口顯露在他面前:“留痕是免不了的。只是痂皮早褪了,見不見風有什么要緊?”上臂里外各一處皮膚與其他地方不一樣,粉紅色的新皮膚略微發皺,略微凸起。蕭邑澄的頭明顯躲了一下,目光也閃爍著不敢直視。完顏綽心里越發冷起來,只是鬧不明白:他自己也是一身傷痕,為何對她這個疤痕格外敏感厭惡? 她默默地又放回袖子,笑笑說:“那么,這次扈從的人選哪些呢?還是以北院的契丹大臣為主?” 蕭邑澄補償似的,對她討好地一笑:“南院的漢臣也可以見識見識。我遲早要再入中原,也還需要施恩給這些南蠻子,叫他們心悅誠服,好好為我們效力。人選么,我叫北院南院的夷離堇開列名單出來,你挑選就是。我信你!” 蕭邑澄近期迷上了胡樂,西域來的羯鼓,敲起來是特別帶勁,不過還克制著沒有大肆搜尋會跳舞的胡女,只不過一下朝堂,若沒有什么緊要的大事,便到后苑去捯飭他的鼓樂們了。完顏綽一如既往地叫人把奏章搬進自己的書房,剔亮燭芯,一件一件地閱讀批復起來。 終于到了讓她心頭怦然的那一份奏折。她的目光急遽移動著,終于在南院隨扈大臣的尾巴上找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王藥”,不由歡喜地一笑,在他的名字旁打了一個小巧的圈兒,仿佛用這一點朱砂,慢慢把他誘進自己的圈兒。 上京郊外迎來了有一個干凈明媚的秋空,大雁一只只從天上飛過去,一路朝南,叫聲洪亮,皇帝蕭邑澄笑道:“今日不射雁!”大家便會意地跟著笑,齊刷刷地望向皇帝獨寵的皇后完顏綽。 騎著一匹白色駿馬的皇后完顏綽,頭戴契丹女性用的小皮帽,上面是綴著金珠和珍珠的高翅金冠,紫色左衽窄袖長衫,披著狐毛出鋒的大斗篷,脖子里垂著琥珀瓔珞,腰間的蹀躞帶上掛著小刀、燧石等小件,腳下蹬著軟皮靴子,英姿颯爽地四下看著。 隨獵的人自動分成兩班,皮衣皮帽,窄袖左衽的是北院的契丹高官貴族;衫袍皮履,寬袖右衽的則是南院的漢臣。契丹族的臣子們一個個興奮異常,等皇帝一聲令下便飛身上馬,持弓拿箭,等著射獵。而漢族的臣子們到底與游牧民族尚有差距,基本是在那寬袍大袖的袖筒里袖手旁觀。完顏綽極目尋找,終于在漢臣的班列最末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他被謫貶為文班里的書令史,從八品的品級,比原來的別駕略高一級。他倒也不以為恥,氣定神閑地站在班列里,袖著手觀望。 完顏綽哪能讓他這樣自在?她的銀柄長鞭指了指南院官這一片,瑯瑯脆脆的聲音響起來:“一直以來,都是北院的大臣隨侍,今日陛下既然請南院諸位一起前來,難道就在帳篷里看看,然后吃現成的?” 北院的契丹官員,哈哈大笑起來。諸多漢臣,本就有低人一等的感覺,此刻更是無人發聲兒,挫著脖子站那兒,渾身不自在。 她本意是激將,哪曉得王藥也縮著脖子站著,一聲不吭。完顏綽心里不忿,特特又點他:“咦,上次我隨先帝射獵時,王令史不是精于獵熊,怎么今日倒不露一露頭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