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她每次都像個間歇性失憶患者,時間到了,拔劍四顧心茫然,忘了過往一切。 但她一向對每件事都很敬業。 聶非池神色如常地放下手,催她吃午飯。江懷雅盯著工作簿出神,叫了好幾遍都不應。他側眸想瞄一眼,只看到“木嫂”兩個字,她就啪地一下合上簿子,緊張兮兮道:“你別偷窺。這是……商業機密?!?/br> 要不是良心未泯,真的想棄她不顧。 他冷聲道:“你有時間調查這些,就沒去調查一下襲擊你的人是誰?” “沒意義呀——你想,人家什么都沒對我做,可以說是罪犯界一位高風亮節的兄弟了。我很感激他。再說了,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過年的時候還想剪個小紙人拜拜他,希望他能保佑我來年平平安安大吉大利,遇到的壞人都是他這樣的?!?/br> 她扯起渾話來能扯出一篇議論文,通常他從第二句開始就沒在聽了。 江懷雅覺得有點沒意思,把臉埋碗里吃飯。 聶非池眼神懷疑:“真沒看見對方是誰?” 她頭也不抬:“沒看見?!?/br> 他默然斂了下眸子,沉聲問:“是男人還是女人?” 這問題太奇怪了,連警方都沒追問過她??赡苁亲锓傅男詣e分布相當明顯,一般人想當然就是男人。 她奇怪地說:“男的呀?!?/br> 走廊上人來人往,她看見剛剛沒跟著年編進來的小顧在外面探頭探腦。 聶非池面無表情,盯著她拿碗的拇指,說:“不要撒謊?!?/br> 江懷雅滑稽地笑:“這我有什么好撒謊的?” 他卻了然地勾起唇:“你只有撒謊的時候,手指是現在這個姿勢?!?/br> 江懷雅下意識去看自己的手指,迅速縮成一個拳,呵了一聲:“你在開玩笑吧,我這不是正經在端碗么,你吃飯不是這么端碗的?” 他起身,神色肅然地往外走。 臨走前,那目光好像在將她審判一遍,留江懷雅一個人食欲全無。 他倆的對話結束得不愉快。小顧本來還打算抽個空進去探望探望,這么一弄也不敢進去了,看見聶非池在關門,迎上去:“你剛說的那話……是什么意思?” 聶非池并不避諱,邊向走廊的另一端走,邊說:“我懷疑她認識打她的人?!?/br> “不會吧……誰跟她過不去?” “應該是個女人?!彼f。 小顧荒誕地擺擺手:“不可能,我們社就沒女人。當時陪同的那個小領導倒是個女的,但人家全程在場,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干嘛打人啊?!?/br> 聶非池在長椅上坐下,定定地看著一個方向出神。 小顧看這也套不出什么下文了,等了好久,把手里一袋吃的遞給他:“那,我就不進去了。我給雅姐買了點東西,能麻煩您給捎一下么?” 北京男孩,喊誰都是您。江懷雅說得沒錯,這就是一小孩子。 聶非池點點頭,向他道謝。 走廊上有一扇窗戶,正午的陽光正好投在他身畔,好像陪在坐在這張長椅上。 過了好一陣,江懷雅穿著病號服,走出病房張望,看見他,又猶猶豫豫地走過來。 坐在了陽光里。 江懷雅眉心蹙起:“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聶非池好像早就猜到她會來,反問:“你說呢?” 她不說話,他就定定地看著她陽光下的側臉。 毛絨絨的,有一層細細的絨毛浸著暖光。 江懷雅的氣質也變軟和了,低低地承認:“我不是故意不說實話的。這事很特殊,我不想嚇到人家……” “是人家嚇到你,還是你嚇到人家?” “……”她說不過他,為難地說,“總之你相信我。我這人很怕死的,世界那么美好,我還想浪到九十九呢……要真有人身安全威脅,我肯定第一個找警方求助?!?/br> 聶非池瞅著她額頭的紗布,說:“你管這個叫沒有安全威脅?” “好了好了,我告訴你還不行嗎?”江懷雅苦惱道,“我認識那個人。她不會傷害我的?!?/br> 果然。 他轉過了頭。 “不過,你是怎么看出來的?”江懷雅一副棋差一招,懊悔難當的模樣,“我撒謊的時候真的會有固定小動作?” 她的語氣抱有懷疑,但確是有幾分信以為真。 聶非池沉著臉,好似在考慮要不要如實作答。 “騙你的?!彼K于還是笑了,“是你太高估我了解你的程度。我說有你就信?!?/br> 江懷雅啊地一聲捂住臉,這次真的追悔莫及。 “你怎么這么過分啊……就仗著我相信你!” 聶非池把她的手撥下來:“你當心點,不要碰額頭?!?/br> “我自己的額頭,我想碰就碰——”她已經氣得胡言亂語了,轉身就走。 其實她很聰明,剛才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演技□□無縫,然而快不過潛意識。她內心深處完全信任他,手指條件反射地就縮回去了,露出了破綻。 他居然算計她! 聶非池看著她氣急敗壞的背影,止不住發笑。 等她真往前踏了兩步,他又起身,一手攬住她的腰,阻止她亂蹦,“消停點,到時候頭暈的人是你?!彼醋牙镌陝拥娜?,下巴擱在她肩窩里,低聲道歉,“不要生氣。我只是很擔心你?!?/br> ☆、第35章 “擔心不能直說嗎?” 江懷雅還在暴躁中,猛一回頭,鼻尖磕著了他的下巴。她痛得一仰,視線正對上他下頜的傷痕。細細一條,也許很快會愈合。 真皮細胞和她一樣健忘。 江懷雅驀然間,安靜下來了。 眼眸一挑,映入眼簾的便是他那雙唇。 相差零點幾公分的距離,些微風吹草動皆被無限放大。她眼睫往下一扇,視線堪堪落在那分明的唇線上,無意用目光將那輪廓描摹了一遍。 暗示意味濃到彼此都感覺到了。 江懷雅不敢看他的表情,低著頭后退一步,遮遮掩掩道:“我回去休息了?!蹦粗冈谥副成弦话?,止住了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癢,走得慌慌張張。 她的身體轉好,他也結束了短暫的告假,回到隊里。 那人消失在茫茫蒼野,一連幾日也沒一句訊息。 江懷雅日復一日望著衛生院外頭光禿禿的灰墻,連工作的勁頭都提不起來了,把采訪任務交給了小顧。小顧聽了大吃一驚:“木嫂不是一直拒絕采訪嗎?” 他采集完一圈救援隊里的說法,覺得這特稿要黃,已經打算糊弄篇文章上去了。 江懷雅把工作簿遞給他:“你就說是我派去的,她一定會見你?!?/br> 小顧嘖嘖稱奇:“雅姐你面子可真大?!?/br> 江懷雅輕若未聞地嘆一聲:“這可是拿命換來的面子?!?/br> 小顧沒聽清,睜大眼:“你說什么?” “沒什么?!苯瓚蜒耪f,“我把簡短情況跟你說一下,你過去的時候心里有個底?!?/br> 小顧麻利地嗯一聲,取出一支筆,作勢要記。 江懷雅開始說:“據我了解,王隊出發之前,正是孩子滿月宴當天。民間辦酒宴,拼酒的習氣你也知道,所以我推測王隊可能是喝多了。但事出緊急,他依然參與了搜山?!?/br> 小顧的筆停了。 “怎么不記?” 小顧愣愣地抬起頭:“所以說,這個因公殉職,其實有水分?” “說不好?!苯瓚蜒艙u搖頭,“就算真是喝了酒,那也是實打實地進山,實打實地救出了迷路學生。要怎么判斷他是因為保護學生才墜崖,還是因為精神恍惚失足?這些我們都沒有證據,然而一旦把喝了酒這個因素報道出去,公眾肯定會傾向于后者。只要后者這種懷疑存在,就足夠抹殺掉他的英雄事跡?!?/br> 小顧筆尖頓在那兒,半天沒下筆,為難道:“這……這我們到底怎么寫?” “不知道?!苯瓚蜒盘苫厝?,作出無事一身輕狀,“反正接下來的任務交給你了,你去了解后續情況,也許會讓你找到方向呢?!?/br> 就這樣推卸了責任。 明明已經跟了這么久的案子,她剛出事第二天就纏著紗布去試探對方,可謂兢兢業業。然而聶非池一走,她連作死找罵的動力都沒了。 小孩子摔倒了大哭不止,通常是因為親人在身旁。 江懷雅忽然意識到,自己往死里作,很大程度上是源于某人的縱容。他在的時候連輸液都不好好輸,就愛看他皺眉。他一走,她連“愛崗敬業”的幌子都懶得打了,每天老老實實臥床靜養,緊張自己的恢復情況,生怕留下什么后遺癥。 她于是長吁短嘆,無端寂寞。 打開手機,趙侃侃一條語音微信突然冒出來,劈頭蓋臉沖她詰問:“兔子,你什么時候嫁人啦?!” 江懷雅莫名其妙,打了個問號。 趙侃侃發了一條鏈接過來。 衛生院里信號不好,她百無聊賴地等加載,趙侃侃已經在微信上激動地發了好幾條了。江懷雅概不理會,定睛去看網頁。 那是一個挺知名的新聞網站。然而眼前這條新聞不怎么受關注。 報道一切很正常,某國際藝術巡回展在京開幕,底下配好幾張現場揭幕圖。 好幾天前的新聞了,展覽訊息冷門,評論也沒幾條。 江懷雅看見自己照片,并不驚訝,還出于女人的本能,端詳了一陣自己被拍得好不好看。結論是那天那件黑色西服是個敗筆,把她拍老了好幾歲。 她正打算點回去問問趙侃侃這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突然,視線被一段文字揪住了。 那是她所在的那張三人合影下方的描述性文字。分別是一位市里管文化的領導,美術館館長,以及…… “李祺前妻(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