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宮夜譚 第182節
華英朝茅茨堂瞅了一眼,那本是裴明淮的書齋,里面還亮著燈?!斑@吳大人,他知不知道……” 裴明淮瞪了她一眼,搖了搖頭,華英便不說下去了?!昂?,那你也別太晚?!?/br> 見華英走了,裴明淮端了那碗藥進去。卻見吳震正在案前,掌了燈看他寫的一幅字,忙上前去一把搶了過來,道,“看什么看!” 吳震見他就著燭火便燒了,笑道:“你放在這里,我就看了,想著瞞人的東西也不會放在此處?!?/br> “我這書齋向來不讓人進來,若非因為蘇連,你也別想來?!迸崦骰闯舯谖葑幽巧仍颇钙溜L望了一眼,道,“阿蘇怎樣了?” 吳震道:“還好沒傷到要害,雖然劇毒,但總有靈藥。嗯,太子舉薦給皇上的那位大夫真是不錯?!?/br> “不錯歸不錯,也小心些好?!迸崦骰窗涯撬幫霐R在案上,道,“你一定著意,這藥是華英親自抓來煎的?!?/br> 吳震看向裴明淮,笑道:“你這么擔心,寧可這么顯眼讓蘇連住你家里,到底在怕什么?” 裴明淮不語,吳震走開兩步,看著那匾道:“嗯,茅茨堂。你是要我夸你這地兒名字好呢,還是不好?” 裴明淮坐了下來,吳震見他神色有些倦意,便道:“皇上這時候宣你進宮,有事?啊,若是不能說就別說了,我好奇心雖大,但不該聽的便不聽!” “……有什么不能說?!迸崦骰淳従彽?,“明日朝上那還不是人人都知道了。秦益兩州叛亂突起,卻是當地氐羌與塢壁宗主勾結,且是四方呼應。明兒且看看,皇上想派誰去吧,怕這一回不是那么容易平定的。六鎮屯的兵,如今那是絕不敢動的?!?/br> 吳震問道:“你想去?” “不想?!迸崦骰吹?,“平定叛亂只是早晚的事,誰去都一樣。如今要緊的是朝中,我實在不知道,是誰把這消息走漏出去的?;噬弦延幸庖艑m會從此消失,但眾宗主卻搶在之前動手,若說沒內應我都不信?!?/br> 吳震道:“這一回是九宮會作亂了?這九宮會跟天鬼倒是像商量好了一樣,你一來我一去的!” 裴明淮淡淡一笑,道:“天鬼想必暫時不會再有大動作了?!?/br> 吳震奇道:“為什么?” “你那時候已經走了,沒聽到皇上的旨意?!迸崦骰吹?,“皇上已經晉了沮渠夫人為昭儀,這擺明了就是告訴太子,并非你一個人能繼承皇位,齊郡王也可以。啟節的事,太子是真惹惱皇上了。我以前就說過,這是個死局,無解的死局,太子不管如何做都解不開這個局?;噬先缃裣铝诉@么一步棋,天鬼也需要時間去想一想怎么破?!?/br> 吳震眼望那被風吹得作響的碧色窗紗,低聲道:“我雖走了,但后來的事也聽說了?!噬蠈ξ菊褍x也未免太絕情,畢竟二十多年的夫妻?!?/br> “皇上倒是沒想殺她?!迸崦骰吹?,“我倒也奇怪著,尉昭儀為什么要自殺?皇上顧及景風,不會殺她的。而且,這整件事,我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尉昭儀招認的時候我就在旁邊,雖然似乎說得通,但……但我看她雖然也不會全無心機,但也不是個狠毒的人。更何況,尉氏與她榮辱一體,她這么做真是傻到了十分?!?/br> 此時窗戶又被風給吹開了,雖已是四月間,夜里的風卻透涼,吹得二人都是一個寒噤。吳震忙去把窗關了,口里道:“你既如此說,那你是不是有所懷疑了?” 燭臺上那支燭點完了,屋子里一下子便暗了下來,只有那扇半透明的云母屏風,在暗里幽幽地發著亮。吳震本要去再點一支蠟燭,裴明淮卻擺擺手止住了,道:“今天晚上,其實在尉府發生了不少古怪的事。最奇怪的一件就是——祝青寧為什么要突然現身?他明知道皇上來了,禁衛眾多,而且高手不少,光是一個薛無憂他就未必能敵得過,他那時候現身作什么?” 吳震嘆道:“你發現了?!?/br> 裴明淮道:“是你提醒我的。你說內堂的眾女眷都去窗邊看外面的熱鬧了,自然了,鬧成這樣,誰不去看。若不是如此,要在內堂殺尉眷,簡直是絕無可能,一群女子坐著無事,東看西看,殺人不被看見倒是奇了。若是在外堂殺他,更無可能,禁衛到處都是?!?/br> 吳震道:“所以,祝青寧不惜冒險現身,就是為了引開眾人的視線,讓人有機會殺尉眷??晌揪炫c他素無來往,大概認都不認識,他這是為什么?” 裴明淮嘆息一聲,道:“只能是應人所請?!?/br> 吳震道:“誰?” 裴明淮道:“當時在尉府的,只有一個人,能讓祝青寧做這樣的事?!?/br> 本章知識點 獻文帝拓跋弘身世之謎 獻文帝弘的身世問題毫無疑問是歷史之謎,在學術界也是長年爭論的焦點,因為確實疑點很多。有人懷疑是獻文帝是謀反的永昌王仁(太武帝侄子)的王妃李氏與文成帝所生,《魏書》中有這么一段記載,簡直是段艷情故事。 《魏書·卷十三·皇后列傳》:文成元皇后李氏,梁國蒙縣人,頓丘王峻之妹也。后之生也,有異于常,父方叔恒言此女當大貴。及長,姿質美麗。世祖南征,永昌王仁出壽春,軍至后宅,因得后。及仁鎮長安,遇事誅,后與其家人送平城宮。高宗登白樓望見,美之,謂左右曰:"此婦人佳乎?"左右咸曰"然"。乃下臺,后得幸于齋庫中,遂有娠。常太后后問后,后云:"為帝所幸,仍有娠。"時守庫者亦私書壁記之,別加驗問,皆相符同。及生顯祖,拜貴人。太安二年,太后令依故事,令后具條記在南兄弟及引所結宗兄洪之,悉以付托。臨訣,每一稱兄弟,輒拊胸慟泣,遂薨。后謚曰元皇后,葬金陵,配饗太廟。 學術界對此有兩種不同的意見。其一,記載是實,常太后判定結果沒問題,獻文帝就是文成帝的兒子。其二,這段記載欲蓋彌彰,獻文帝的身世有問題。 按《魏書·帝紀·卷五》記載,永昌王仁死的時間是七月,獻文帝出生時間是次年七月,如果《魏書》記載為實,那么獻文帝的血統就沒問題。但是學術界還有一種說法:永昌王伏誅是在長安,從長安走到平城一路上又發生了什么事,沒人知道。所以更可怕的這種意見就是獻文帝甚至都不是永昌王的兒子! 不過,有力的一個證據是:不管是常太后還是文成帝本人,最終認定獻文帝為太子,按理說應該沒什么問題。但推測到這里,又來了一個悖論。 獻文帝不是出生在平城皇宮,而是出生在陰山(遷洛之前,北魏皇帝都是出生在平城宮)。獻文帝的出生時間史載是七月,這時候,文成帝也很“湊巧”在陰山,六月去的,八月回京。學術界一種說法就是,文成帝是怕常太后暗害李氏,才不遠千里帶她至陰山生子。這個不合理,因為北魏前中期的“子貴母死”制度,讓這個說法缺乏根據。常太后沒有任何理由暗害李氏,此時文成帝無子,非常著急要個太子(拓跋氏早期的兄終弟及制陰影一直盤踞,代代皇帝為了傳位于子都費盡心思,文成帝為解此厄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早立太子),常太后可以在李氏生子后光明正大處死她(事實上也是這么做的),根本沒有任何必要暗害李氏。如果按這個思路推測下去,就算獻文帝非文成帝親子,但文成帝本人是一定知情的,只是為了自己皇位穩固而行的權宜之計??摄U撏瑫r又來了,文成帝不可能長期容忍一個非親子的太子,他兒子不少,待政權穩定后另立就成了,獻文帝即位時才十二歲,根本不可能培植起東宮勢力??晌某傻鄣今{崩為止,十多年都沒有這樣的舉措,也絕對不合理。 所以,在獻文帝弘的身世問題上,矛盾重重,疑點重重,學術界討論多年,仍然因為缺乏資料佐證,無法得出一個確定的結論(能得出倒見鬼了?。?。包括獻文帝的禪位和暴崩,都是北魏歷史謎案,而且對北魏政治格局影響深遠,因為直接牽涉到的就是孝文帝和馮太后?!段簳分小短煜笾尽分毖垣I文帝被馮太后毒殺,持懷疑態度,因為《天象志》明確散失過由后人所補,獻文帝本紀里面只說暴崩,比較謹慎。而且,獻文帝用兵次數多、成效大,這說明他對軍隊是有控制力的,以北魏的情況實在很難想像后宮能掌握凌駕于皇帝之上的禁中兵權,也很難想像獻文帝如果被馮太后所害,北魏宗室勛貴(這是一股極強的勢力)能夠全部閉口不言,也不為皇位動心??纯幢蔽簹v代帝王交接的時候謀反了多少王?殺了多少?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北魏一朝皇帝有孩子的時間,大致是正常的,但偏偏景穆太子(文成帝之父,太武帝之子,未即位便被殺,史稱其憂懼而亡),文成帝,獻文帝這三位有孩子的年齡實在是驚世駭俗。景穆太子是十二歲,而且從這個時候到他死二十四歲的時候,他有十二個兒子還不算女兒,史稱景穆十二王。文成帝是十三歲有獻文帝弘。獻文帝弘是十四歲有孝文帝宏。因此,討論古代男性在十二三歲是否有生育能力也成了研究北魏歷史必不可少的話題。但比較奇怪的是景穆太子之前和獻文帝之后的諸皇帝生子時間都是相當正常的,比如太武帝和道武帝忙著四處打仗,有長子時的年紀都超出了二十歲;孝文帝有長子的時間是十七歲,他是天天在宮里待著的,合理。 換而言之,讓人不可解的就是景穆太子,文成帝,獻文帝這三代生子的年齡問題,如果說是拓跋家族的基因問題,那為什么之前之后的皇帝都正常得很?偏偏這三位的交接過程也是《魏書》最含糊的,歷來史家都重視獻文帝暴亡的事件,疑為馮太后鴆殺,可文成帝之死更莫名其妙,二十六歲暴崩,沒有史料給予任何一點解釋,文成帝皇后馮氏在之前沒有任何作為,史書沒有她當了十多年皇后的一點記錄,偏就在這時候橫空出世,突然獨攬大權與乙渾一同攝政,最后一直到了文明太后的地位——《魏書》這一段,一定省略了很多東西,或者魏收本來也不清楚或者不能寫,畢竟他是北齊人,《魏書》又是在北齊皇帝授意下所撰,本就不可能完全客觀。近年來出土的一些北魏墓志,已經證明了《魏書》里面不曾記錄的相當重要的人和事不是一般的多。 我個人的觀點,在景穆文成獻文孝文這幾朝間,應該是部分東西被掩蓋或者修改了,現在的史料自相矛盾和不解的地方都太多,估計還是宮闈之秘,不能宣之于人。好像是在這期間有一段時間被刻意壓縮掉了,而截掉了就會出現三帝的生子年齡問題。 這段時期可能是在獻文帝以太上皇身份執政的延興年間(本來獻文禪位這個事也屬于歷史謎團,問題重重,殊不可解)一直到太和初年。以著名的宋紹祖墓為例,此人在太和元年下葬,無墓志僅有磚志,由此我們知道這個人是幽州刺史,敦煌公,無生平記載。敦煌向來是北魏戰略重地,延興年間因為與柔然的摩擦屢見于史,看宋紹祖的墓葬情況絕不草率,不可能是獲罪而死而被隱匿的情況,卻仍然于史無載?即便他的敦煌公可能是北魏特有的“假爵”現象(這一點仍然持懷疑態度,因為宋紹祖的墓修得實在氣派,其規格在整個平城時代發掘的墓葬僅次于瑯琊王司馬金龍),但無論如何幽州刺史是“假”不了的。承明元年到太和元年正好是獻文帝與孝文帝二朝交接時期,有理由懷疑宋紹祖也是處于這個時間段而消失于史書的一個人,機緣巧合墓被完整發掘,否則我們決不會知道歷史上有他,而我們永遠不會知道的還有多少? 歷史總歸是歷史,已經消失在時間里面。當你去研究的時候,會陷進歷史的漩渦里面,越挖掘便越著迷。 只是,永遠得不到答案。 第8章 尉府連著折騰了數日,因文帝有話,尉眷在東堂發喪,便也送過去了。人都散了,突然間便靜了下來,下人也累得筋疲力盡,各自去歇息,一下子這尉府死寂一片,像是一個人都沒有了。西河公主陪著景風公主一道走了,景風公主那院子自也沒了人,燈都熄了。偌大一個尉府,雖到處都還掛著素白燈籠,卻只能是更添寂寥之意。 京兆王本想留下來,但這晚實在勞神太多,身子不適,終于也回府了。上谷公主站在她那個獨院門口,她這院子又與景風的大不相同,景風院中都是闊朗大樹,哪怕是盛夏也蔭涼得很。上谷公主院中種了海棠、玉蘭、牡丹、桂花,一年四季花開不斷。只是今夜風聲大作,吹得花樹上的葉子嘩啦嘩啦地作響,開了的花也落了一地。 上谷公主沿著花徑一路進去,剛走到山石旁邊,忽見到地上躺著一個人。燈籠光照下,看得清那是個中年男子,一張臉瘦得嚇人,看樣子是公府里面的舍人令史之屬。這人顯是已經死了,咽喉上有一點血痕。上谷公主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走進了旁邊的水榭。 尉府本無這么大的水池,是自尉眷尚上谷公主后專門修的,又引了活水過來。這水榭全用竹子搭成,窗前垂著的全是細竹編的簾子,間或垂了幾串玻璃珠子。此時蓮葉已盛,風吹了淡淡蓮香過來,清逸無比。只聽得幾聲琴音自水榭里響起,響了幾下卻又停了。上谷公主掀了竹簾,剛走進水榭,卻又停住了。 窗前的細竹簾卷起了一半,隱隱透了些水榭下掛著的燈籠的光進來,看得見榻上的琴幾之前坐著一人。那人手指在琴弦上緩緩拂過,卻又不是在彈,只是偶爾滑過幾個音罷了。 上谷公主站了片刻,緩緩走了過去。只聽她聲音清柔,嬌如鶯啼,道:“我把燈點上,成不成?這么暗,你能看清楚我,我卻看不清你?!?/br> 坐在琴后的那人低笑了一聲,卻是個男子,聲音迷人至極?!坝植皇菦]見過,有什么看不看的?!?/br> 上谷公主正俯下身去點一盞琉璃燈,聽到這男子聲音,手微微顫了一下,連聲音都略微有點發顫?!澳阄沂嗄瓴辉娺^了,我要看一看我夫君的模樣,這難道不是正理么?” 琉璃燈一點起來,這水榭立時便被照亮了。只見那坐在琴幾之后的男子嘴角微微含笑,燈上嵌七寶,金、銀、琉璃、硨渠、瑪瑙、珍珠、玫瑰爭輝,本來寶光燦然,卻映不過他容貌。這男子五官比常人要深邃許多,尤其是一雙眼睛湛湛然,瞳仁顏色甚是特異,不是常見的黑褐色,隱隱有藍意漾動。 上谷公主兩眼一眨不眨地對著他看了半日,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夫君是一點兒也沒變,倒是我,是不是老啦?” 莫瓌微笑道:“公主多慮了,你容貌一如當年,任是甚么花也及不上你。奇葩逸麗,淑質艷光,那就是說公主你的?!?/br> 上谷公主輕撫自己的臉,忽一笑道:“夫君這是在夸我?” “公主容色傾國,又何須我夸?!蹦勑Φ?,“只是忽然想起你我二人的往事罷了?!?/br> 上谷公主望著莫瓌出神半日,又道,“這么些年,夫君也不曾來看過我,今兒怎么突然來了?” 莫瓌低頭撫琴,笑道:“我若再不來,還不知道你要干出些什么事來?!?/br> 上谷公主道:“我倒還要問你,你殺我府上的人作什么?那也是你的下屬,你這是要干什么?” 莫瓌緩緩地道:“你問我?在京城的時候,你就借畫像之機賞賜物事想害眉兒,被左管家發現攔下了……” 上谷公主神色陡變,面上便似罩了一層嚴霜,卻更顯風姿端麗,只是眼中那狠戾之色,全不掩飾?!澳阍龠@么叫她一回,哪怕是她早死了,我也一定把她挫骨揚灰,教柳眉死了都無葬身之處!” 莫瓌不語,忽伸手將她拉到了身側,盯著她眼睛,道:“她走了后,你仍派人毒害她,別以為就做得隱密了。我已經看在跟你夫妻一場的份上,沒跟你計較。易素,不許你對清都和我義弟下手,若你還敢如此,我一定殺了你?!?/br> 上谷公主笑道:“你若殺我,你就不怕你兒子恨你一世?” “別拿這個來要脅我?!蹦勊砷_了她,淡淡地道,“你以為我真在意?孩子是你要的,不是我。送走遠離此地便罷了,你偏拿著我的由頭來找他取孔周三劍!當年我連同霄練都一起送走了,就是不想多生事端,你非得要把他拖進來!” 上谷公主冷冷地道:“我也正想問你,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江湖上傳了百余年的那孔周三劍的說法,壓根就是假的?” 莫瓌一笑,道:“我早就告訴過你,九鼎的事不要你摻合。誰教你聽了一言半語就自作聰明來著了?” 上谷公主問道:“你怎會知道這許多?你派人進鎖龍峽,又是為什么?那些……那些獠人之死,是怎么回事?莫不成……莫不成跟永昌王有關?”見莫瓌不答,又道,“當年夫君走的時候,我們約定,天鬼在京畿諸事歸我來管。我可是能做的都做了,你偏偏一直按兵不動,試問人生有多少個十五年?若不是我這一回設法讓樂良王起事,怕你是還不肯來見我?!?/br> 莫瓌道:“我恍惚是記得樂良王跟你很好,他一直叫你姑姑來著。京兆王又位高權重,你說的話若是從京兆王那里偷聽來的,他自然是信的了?!?/br> “萬壽啊,他自然是不會出賣我的?!鄙瞎裙餍Φ?,“我也是偷偷告訴他的,即便他有懷疑,也不會疑我是主謀,只以為我也是上當受騙的。所以我要挑他啊,他性子直爽,又仗義,換別的那幾個是不成的。只是白折騰了一回,反倒引得皇上疑心,真是不值。還是怪你,老是不動。兒子又來看我,我再不做點什么,還不知等到何時呢?!?/br> 莫瓌又去撥那琴弦,笑道:“那我問你,易素,當今的皇上自登基以來,拿下淮南淮北,等了多少年?” 上谷公主甚是不悅,卻又不得不答,道:“快二十年吧?!?/br> “對了?!蹦勑Φ?,“你既想做大事,就得有耐心,等時機。別的時候,你就太太平平地當你的公主,有什么不好的。要出手,至少也得有六七成勝算,否則那不是自己找死么?前幾年皇上拿下南朝數州是耗費不少,如今是絕不想用兵的,但這兩年高車叛亂十數起,北鎮就沒安寧過,大量兵力得屯在漠南,你啊你,好好地唆使樂良王干這事做什么!若僥幸成了,高車諸部退入漠北,那心煩的就是柔然了。柔然跟高車事多,對魏的牽制就會變少,現今這隔三岔五來擾一擾敦煌,逼得都有臣子上書皇上,說要棄此地退數百里。以后再別自作主張,聽見了么?” 上谷公主坐到他身邊,笑道:“是啦,夫君斥責得是,我聽你的便是。那末你如今打算怎么做?” “你讓尉昭儀來頂罪,也只是敷衍罷了?!蹦劦?,“但凡聰明點兒的,都知道她不是什么主謀?!?/br> 上谷公主淡淡地道:“誰叫她那么蠢?哼,她還不想殺尉眷,我就告訴她,你要不肯,那我就殺你的寶貝女兒。為了景風,她是什么都肯做啦。算她聰明,趕緊自殺了事,否則要回了宮,皇上細細問起來,一定得露破綻,我正打算著怎么讓人把她滅口了呢?!?/br> 莫瓌道:“你那晚在靈巖石窟干下的事,實在是太過了?!?/br> “我能有什么法子?尉端半夜找到尉仙姬,問她究竟為什么要把韓瓊夜安插到清都長公主身邊。尉仙姬笨到連謊都說不圓,被尉端三句兩句就套出來了?!鄙瞎裙鞯?,“尉端自然想回來跟尉眷說,還好我跟了過去,只得讓碧桃把他殺了。倒是累了碧桃,生生被他砍成了兩半,滿壁的血,把尉仙姬都給嚇暈了。小珂自也不能再留在尉仙姬身邊了,我趕緊也讓她走了,免得連她也折損了。小珂聰明敏捷,武功又好,尉仙姬去跟法鸞說話,這法鸞偏生死腦筋,小珂就當機立斷把他給殺了。唉,弄幾個人進宮容易,但要得歡心可不容易。韓瓊夜在清都長公主身邊本來好得很,偏你就念著那誰,讓人說走就走了。又不是她女兒,又不是你女兒,不過是柳氏甚么侄女兒,你還真對柳眉情份不淺?!?/br> 她說起來聲音輕柔,嬌媚宛轉,便如水榭外面蓮葉暗暗送進來的香氣一般。莫瓌看著她,笑道:“這回可不是我提的,是你提的。聽你說起這血淋淋的事來,都好聽得很了。你倒真是狠心啊,尉端也是你從小養大的,你竟然說殺就殺了?他好歹是叫你一聲母親的?!?/br> 上谷公主伸手去撫莫瓌的臉,幽幽地道:“我心里只有一個人,別的人再容不下。為了你,我殺誰都可以?!?/br> 莫瓌把她的手輕輕拉開,笑道:“為了我?你是為了保全你自己吧?你殺你養子,我管不著你。但你不該把你親生孩子也卷進來。你今日讓他現身,若是被拿下了,你又預備怎么辦?” “有什么好擔心的?!鄙瞎裙鞯?,“我兒子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啦?替我這個娘做點兒事,又怎么了?尉眷已經疑我得很了,他讓尉端去塔縣就是為了查這事兒。夜里皇上又突然到了,若不趕緊殺他,他一定會稟告皇上的,那我可就慘了?!?/br> 莫瓌問道:“你怎會想到嫁禍太子妃?” “我看到景風跟太子妃在園子里面吵架?!鄙瞎裙餍Φ?,“也不是吵架,太子妃那是真溫柔得要命,哪里吵得來。還不是淮州王惹出來的情債,太子妃頭上那支簪子是淮州王從前送的,景風說她既嫁了太子就不該還留著這東西,會惹出禍事來,讓太子妃把簪子給她。太子妃不肯,把簪子取下來說今后不戴便是了。景風就硬從她手里搶了去,弄傷了她的手。我當時在花叢后面看著,又正好看到武威公主過來,她們那金雀步搖可真是招搖得很!” 莫瓌瞪了她一眼,道:“你明知道她兩個姓沮渠?!?/br> “皇上哪里舍得拿她兩個怎么樣,那事兒誰不知道呀?”上谷公主笑道,“你問我這么多作什么?你在宮中有的是眼線,什么事又瞞得了你去,何必問我?我倒也想問你幾句話,不知夫君肯不肯答我呢?” 莫瓌伸手把那燈芯撥了撥,這時外面風卻小了許多,不是方才那狂風大作飛砂走石的樣子,微微的蓮葉香似有若無地飄了過來,房中卻不知還另有什么香,似桅子,又似茉莉,卻是上谷公主身上的香氣?!澳阄乙策@么久沒見了,如此良宵,你非得要問我什么?煞風景得很?!?/br> 上谷公主依在他懷里,莫瓌只覺鼻端那香氣更濃郁了。只聽上谷公主笑道:“我是個女子,這話是怎么都忍不住不問的。那小孩兒是你認的義弟,救過你的命,身上又有些秘密,那也罷了。你不許我動清都長公主,卻是為何?我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了。清都長公主跟皇上素來同心,從前得先帝寵愛,殺宗愛扶當今皇上登基,極得宗親之心,威勢極隆,她若出事,才真是斷皇上一條臂膀。不,比斷一條臂膀還糟許多。你究竟是為什么不讓我動她?難不成……” 上谷公主睨著莫瓌,笑得是麗若芙蓉,眼中神色卻冷如冰霜?!澳愀餐瑪z政數年,難不成你兩個……” “我跟清都沒什么?!蹦剣@了口氣,道,“你別胡思亂想?!?/br> 上谷公主道:“是么?當年那一回起事,雖說是壞在了你那寶貝義弟的手上,但若非清都長公主點頭,慕容白曜能按兵不動么?你們當時到底想干什么?難不成你是跟清都長公主一起想謀害皇上的?我也大約知道那晚的情形,哪有那么巧,禁軍反叛的時候,清都長公主卻回府了,不在宮里?” 莫瓌沉默半晌,道:“這么多年了,你想知道,告訴你也無妨。當今皇上登基的時候是個什么情形,你自然清楚得很。那時候他才十多歲,根基未固,哪個皇親國戚不想著取而代之,那幾年永昌王,濮陽王,真是一個個輪著去謀反,都沒消停過。兄終弟及這制對大代而言,仍是沒斷根,更何況你們先帝殺了景穆太子,卻是太子的兄弟南安王先即位的,本來就已經亂套了,誰又能不起異心呢?清都籠絡我,也是為了這個,否則這攝政王還輪不到我頭上?!?/br> 上谷公主笑道:“我替清都長公主想到一個詞兒,就是若說了夫君必定不高興?!?/br> 莫瓌道:“什么?” 上谷公主一笑,道:“引狼入室?!?/br> 莫瓌也一笑,不置可否。隔了片刻,又道:“那幾年,壓下了好幾起皇親叛亂,實在也是惱人。清都就出了個點子,對我說,反正我的身世在皇親里面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要不就讓我來暗中起這個頭,看哪些個宗室皇親有異心,起意生亂,一網打盡最好。以大涼沮渠氏的身份,我想謀反當然是順理成章的事,誰會不信?” 上谷公主道:“這是什么主意!我說了你別生氣,我本來都有點兒信你跟清都長公主并沒什么事了,但能跟你說這樣的話,哼……我真想問問,你們是在什么地方說的?” “信不信隨你?!蹦劦?,“誰是一開始就能做事滴水不漏的?清都也不是一開始就是現在這樣子,她以前是你們先帝和景穆太子千嬌萬寵著的,什么事都是慢慢學起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