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宮夜譚 第79節
祝青寧眨了眨眼,道:“看來你早都已經想好了,算計得甚是清楚啊?!?/br> 原瑞升道:“不錯!老夫此計,無比精妙,誰能料想得到?” 裴明淮笑道:“按你說來,你要殺的人只有涂醉山、勾千芒、紀百云、彭橫江,不夠八塊琰圭之數,所以你殺了秦氏兄弟,和那兩個‘弟子’,來湊足這數兒呢?!?/br> 原瑞升冷然道:“不錯!我選了秦氏兄弟的另一個原因,便是因為他們懂得梵語,才能騙得你們相信那琰圭上寫的是什么‘蒸籠獄’、‘??营z’。其實那八塊琰圭之上,原本寫的并不是什么??营z剪刀獄,只是那什么阿波波地獄、波頭摩地獄,實在是不知所云,還不若這俗世所說的十八層地獄來得通俗呢!只是要讓你們驚懼不安,我才好從容下手,這倒是大大有益的!” 裴明淮打斷他話頭,道:“你以為你算得十分聰明,其實你也未必就聰明了。分明是八重地獄,你卻設計了個十八地獄,這便是個大大的破綻。你想嫁禍給陽纓的后人,這就錯了。我早已知道是有人借陽纓后人之名行事,一直留意,也疑到你了。你說勾千芒是九宮會的人,又一力慫恿我等進秘道一探究竟,我對你的疑心便是越發大了。只是你一直跟我在一起,我當然知道秦氏兄弟不是你殺的,是以縱然疑你,也是有限的?!?/br> 原瑞升大笑道:“勾千芒好酒,我便趁跟他喝酒之時在他酒中下毒,他本不疑心我,自然也不會有防備。那毒能使人不久便告昏迷,再過不多時,渾身血管爆裂而死。勾千芒昏迷之后,我便將他抬到了當中石室,再來找你裴公子。這般看來,你們就以為他是方才才被人殺死。那時,我跟你還在一處,你更加不會懷疑我了。殺涂醉山,嘿,薛無雙那女娃子著實聰明得緊,她便看出來了,我并不在乎殺的是哪一個人,我只是將毒藥涂在其中一個酒碗之上,誰喝到了,那便是誰倒霉了?!?/br> 眾人想起涂醉山被毒死之后,一張臉如同在油鍋里炸過一般的慘狀,雖是在陽光之下,都覺栗栗。姚淺桃雖xue道被制,知道情形萬般危險,但仍然忍不住問道:“那你為何不索性將毒下在酒缸里,或是抹在每一個碗上?這樣把大家一起都毒死了,豈不是更好?” 原瑞升搖頭道:“果然是江湖閱歷不夠哪。這里的都是何等樣人,我若是在酒缸里下毒,又怎會不被發現?就算個個酒碗有毒,每人喝酒的時間快慢不一,那毒藥發作得又十分之快,還是一般的只有先喝下的人會被毒死。不過據老夫想來,先被毒死的人要么便是涂醉山,要么便是勾千芒,因為這兩人,最是貪杯。果然,不出老夫所料,哈哈,哈哈……” 紀百云嘶聲道:“最后還剩下我與彭橫江兩人,你自知此刻我們已十分戒懼,要想對付我們,再無把握,于是便召了你的手下來,把我們誘上索橋。之前那橋也是被你炸斷的,是不是?” 原瑞升道:“正是。把你們困在此處,我才好一一格殺,才能找到那些琰圭?!?/br> 薛無憂道:“找到琰圭?” 原瑞升似乎十分得意,一撮花白胡子也在得意地抖動,笑道:“反正你們都是將死之人,告訴你們也無妨。月奇有令,除了格殺之外,在九宮會總壇里,我得集齊八塊琰圭。我手腳快,先搶了兩塊,又從裴公子那里要來了兩塊,哈哈。再加上葛玉手里的那一塊,我也從薛無雙身上給偷來了……” 裴明淮道:“這數我卻數不過來了,琰圭共有八塊,你只有五塊,還有三塊呢?” 原瑞升嘿嘿笑道:“自然都在老夫身上!這個中緣由,你們便也不必知道了,哈哈,哈哈……” 祝青寧一挑眉道:“難不成你并不想將琰圭獻給九宮會,而是想自己獨吞?” 原瑞升笑道:“那些琰圭確是寶玉,但老夫還不會為了這個背叛九宮會?!彼砗笠恢?,道,“這里的人,雖是九宮會的人,但卻是老夫帶進去的親信。據說要找到九宮會的藏寶,必須要得有這八塊琰圭…” 祝青寧笑道:“原來還是你自己想要染指九宮會的寶藏。你就不怕九宮會的找上門來?” 原瑞升笑道:“那就不勞你cao心了?!蹦樕怀?,喝道:“砍斷鋼索!” 第10章 紀百云叫道:“住手!你能為九宮會效命,我也能!我也老啦,那些甚么癡心妄想,也該付諸東流了!只要九宮會饒過我,我如今也能效忠九宮會……告訴那九宮會的月奇,我……” 彭橫江聽到此處,神色慘然,長嘆一聲,道:“過了這么多年,你還是跟從前一般怕死。你怎么對得起我們的主公?”紀百云大笑,道:“怕死便怎的?都過了這么多年了,你看,你看,我頭發都全白了,你當年還不到二十,是咱們國主身邊最得意的侍衛,我還記得你意氣風發的樣子,可現在也老了。你還做甚么夢?還有什么復國的夢可做的?我們燕國,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大魏已定,我們都是廢物了!” 裴明淮皺眉道:“你們二人原來是相熟的?……看你們素來不睦……”紀百云打斷了他,道:“現在到了這光景,說出來也無妨了。是,我們不睦是不睦,相熟也是相熟。我們都是大燕國馮國主的部屬,我不姓紀,他也不姓彭。我們都姓馮!九宮會,哈哈,九宮會,我們當年想滅九宮會,為的一是黃金,二是……” 彭橫江喝道:“別說了!你要投九宮會便投,說這么多做什么!” “我憋在心里一輩子了,都到這時候了,為什么不能說?”紀百云狂笑道,“做了一輩子的夢,這夢也該醒了!你難道還看不出來?現在的九宮會的尊主必定也跟我們一樣,不知道是大涼,大夏,還是哪一國君主的后人!所以他們一力聯合天下塢壁,而你我這等心有所從、不愿順之的塢主,就成了他們的眼中釘,rou中刺!你還不明白嗎?九宮會絕不是當年的九宮會,他們也在找當年真正的九宮會的藏寶,意圖覆魏!若你我不歸順九宮會,只有死路一條!” 彭橫江道:“那勾千芒和涂醉山……” “來這里的人,為的都是那樣東西,那至尊無上的寶器。王莽縱是收盡新朝天下之金,又怎比得上那物!你我縱知道可能是陷阱,還不仍是來了?”紀百云笑道,“勾千芒想必是姓‘茍’而非‘勾’,他那輕功身法,一看便是氐族人,仇池國楊氏雖然歸順大魏,但總有別的人不肯的!就連那段子裕,也是有來歷的。事已至此,我就說了吧,他也是我們殺的!” 此話一出,連裴明淮和祝青寧都震了一震。祝青寧道:“他也是你們殺的?他不是你們派去的?為什么連他也要殺?” 原瑞升卻隔著索橋,高聲道:“段子??雌饋?,是個極出眾的青年俠士,但卻是城府極深。我們都以為他是真心喜歡陽纓,其實他根本只是利用她罷了。論起來,段氏比沮渠氏還要算得上是大涼的國君,他就想要九宮會那份基業,然后借我們之手,除掉陽尊主,而他獨得寶藏,又得了俠名,一舉數得。我們在最后關頭,知道段子裕是另有所圖,是以一見到段子裕出來引領我們,我便搶先給了他一掌,打得他肋骨盡碎!然后刀劍齊上,取了他的性命!” 裴明淮奇道:“可是你們那一次,確實毀了九宮會?!?/br> 原瑞升的聲音里突然也露出了疑惑之意?!斑@件事,一直以來,我都不曾想通過。我們殺了段子裕后,以為無幸,便打算拼殺一番。但令我們十分詫異的是,段子裕給我們的圖紙路線,機關暗道,都是全然無誤的?!?/br> 裴明淮道:“你們怎么知道段子裕是在欺騙你們?” 紀百云道:“我們聽到了他跟陽纓的說話!有一次,段子裕暗中來會我們,有個弟子見到陽纓也來找他。陽纓對他說:‘都安排好了?他們會如約前來?他們可都是信你了?……’但那弟子卻被陽纓發現,被她連刺好幾劍,終于逃脫,給我們傳了信來?!彼f到此處,聲音一變,竟滿是諂媚求懇,對著原瑞升道,“原兄,我也愿意加入九宮會。還請原兄周旋……” 原瑞升哈哈大笑,聲音里滿是得意滿足之情?!氨緛砺?,以你紀老頭的資歷武功,還有那份基業,入九宮會也是該的。只不過……只不過這可是月奇的命令,要將你等全部格殺,老夫……嘿嘿,老夫是決不敢違逆月奇之令的!” 紀百云聽到此言,全身發抖,臉色青灰,道:“為何……月奇要令格殺我們?” 原瑞升笑道:“我只知道這是月奇親自接下的買賣,至于是誰要買你們的命,這我也不知道,我也自然不能去問月奇。夠了!若有什么疑問,便下去問陽纓,問段子裕罷!”他又朝裴明淮笑道,“裴三公子,老夫是警告過你,莫要踩這趟渾水的,你卻執意不聽,就怨不得老夫了。地獄無門你偏要進,黃泉路上,你可莫要怨我!” 他一揚手,身邊四人,齊齊揚起了刀。彭橫江嘆了口氣,自知無幸,只是滿眼不舍,注視著姚淺桃,喃喃道:“也罷,淺桃,有爹陪著你,你也不必怕了?!?/br> 彭橫江話音未落,只聽一聲慘叫,那慘叫竟已不像人所發出的,卻是原瑞升那邊傳來的。眾人一回頭,只見白光閃動,那握刀的四人刀上染滿鮮血,原瑞升的雙臂雙腿已被卸下,正在地上發瘋一樣地滾動,滿身是血,嘴里發出野獸一樣的叫聲。他的叫聲里,模糊地夾雜著“為什么”“你們為什么這么做”的嘶吼之聲。 見此情狀,就連彭橫江這等人也驚呆了,只見那四人收了刀,插回鞘中。徐平走到前面,雙手抱了刀,深深一揖,這是江湖里極謙恭的禮數。徐平聲音也極是恭敬,連頭也是低垂的?!皩傧鹿в缕??!?/br> 他是對著索橋上的一行人說的。但因為索橋不過一根長索,究竟對著誰在說話,眾人也是你看我,我看你。裴明淮終于看到了祝青寧身上,嘆了口氣,道:“是你?!?/br> 祝青寧輕輕一笑,他立于索橋之上,山風極猛,吹得他衣袂獵獵作響,恍若真要凌風飛去一般?!案魑辉诘未湓繁阋娺^我了,我又迎各位進了朝天峽天心殿,居然還不知我是九宮會中人,也未免太過愚鈍了。不論如今九宮會尊主是何人,這藏寶算起來總歸是九宮會的,我焉能付諸原瑞升這等人?” 原瑞升在江湖上的吝嗇聲名,本就人人皆知。裴明淮還未再說話,祝青寧又是一笑,道:“索橋未斷,道路已通。各位還不想走過去,打算繼續待在這上面不成?” 這一語提醒了紀百云,他在索橋上展開輕功,身形如飛,頃刻間便到了實地,這才重重地舒了口氣。那一眾拿箭之人也早已放下了硬弓,低頭垂手,十分恭敬。彭橫江一下了地,便替姚淺桃解了xue道,姚淺桃“哇”地哭了出來,便撲到他懷里去了。彭橫江似乎十分不適應這種親昵,尷尬地伸手拍著她的頭,只重復道:“不必怕,淺桃,爹這不是好好的?” 祝青寧下了索橋,淡淡地看了在地上翻滾的原瑞升一眼,道:“現在你可知道為什么了?” 原瑞升嘶聲道:“原來……原來你便是月奇……” 祝青寧淡淡一笑,道:“我就差拿大字寫給你們看了,你還不知道?你們都認定我跟九宮會有關?我早知你有逆反之心,便給你一個機會,你倒是配合得很。況且方才將你的所作所為,都說得清清楚楚了,真是省了我多少力氣哪?!?/br> 原瑞升慘叫道:“求……求祝公子……不,不,月奇,求您饒命……” 祝青寧眨眼,道:“我從來都不想過要你的命哪。若是要你的命,我方才就會令人砍下你的頭了。徐平——”他拖長了聲音,徐平忙道,“月奇有何吩咐?”祝青寧微笑道:“將原瑞升送回九宮會總壇,他的傷勢嘛,不可怠慢,好生醫治,務必不能讓他死了,可明白了?” 徐平一驚道:“這……這是為何?”一語既出,忙道:“是屬下多嘴了?!?/br> 祝青寧卻不以為忤,只淡淡道:“九宮會素來極少有叛徒,頂多是辦事不力。難得出這么一個,我當然要將他留下來了,讓九宮會中人都看看。我不僅不要他死,還要他好好活下去,讓眾人都看著,懂么?若是讓他死了,那恐怕就有人會搭著一同上路了?!?/br> 他語調雖平淡,卻聽得徐平冷汗涔涔而下,忙道:“屬下明白?!奔奔蓖说揭贿吶?,命人扶了原瑞升,親自替他敷藥。傷藥一接觸到傷口,又疼得原瑞升滿地打滾,口里嚎叫不止,整張臉已扭曲得完全不成人形。徐平見祝青寧眉頭微皺,生怕原瑞升狂呼亂叫,惹煩了他,一指點了原瑞升啞xue,原瑞升只管瞪得兩眼充血,卻再吐不出一個字來。 祝青寧置之不理,只對著裴明淮笑道:“明淮,你來此處,真是多管閑事,沒事找事。今日,這個閑事你還要不要管?”他的目光先掃過彭橫江,然后又落在紀百云身上,“你是要自殺呢,還是要我出手?” 紀百云強笑道:“祝公子,方才的話,你也聽到。我也愿意加入九宮會。不是我吹噓,憑我,在江湖上還是有幾分薄面的……以前燕國那些事,也早是過往,我……” 祝青寧截斷他的話頭,淡淡道:“紀百云的武功地位,我自然知道。若是換了之前,你說要加入九宮會,我也樂意。不過,今日一見……”他又是一笑,“貪生怕死,乃是人之本性,無可厚非??赡慵o百云,連自己出身之處都要忘,這種人,九宮會也勿須要?!?/br> 紀百云忽然“啊”地一聲大叫,雙手抓向喉嚨之間,只聽他喉間格格作響,一縷鮮血自他喉上滲了出來。眾人都微微地見著有道極淡的光芒一閃,青影晃動,祝青寧已站回到了原處。他這一來一去,快如鬼魅,裴明淮忍不住道:“原來你之前出手,都還藏了幾分?!?/br> “他們三人圍攻我的時候,我想藏也不行了?!弊G鄬幍?,“鳳鳴乃是至寶,我不能令鳳鳴有所毀損,出手諸多顧忌。何況,我原本的兵器是劍,用簫總不趁手?!?/br> 薛無憂看了一眼紀百云的尸身,沉聲問道:“你這筆買賣,究竟出價要他們命的是誰?” 祝青寧笑道:“薛宗主是老江湖了,我們不能透露買家是誰,難道薛宗主這一點都不知道?不過……”他眼睛一轉,道,“薛宗主既然如此問,就一定是知道了誰是買家,想向我求證。雖說行有行規,但我也明白,那人必定是希望薛宗主知道前因后果。薛宗主,你想的沒錯,便是那個人?!?/br> 薛無憂一個踉蹌,手里一松,抱著的薛無雙的尸首直往下墜。裴明淮忙搶過去接住了薛無雙,一抬頭見薛無憂臉色死白,道:“無憂,你沒事吧?”他又嘆了口氣,道,“我就一直在想,有一晚有人在我房外,偷聽我與青寧說話,我趕出去時不見人影,卻拾到了一顆珊瑚珠子。我當日就疑是無雙……但也只當她是小孩心性,好奇罷了……” 薛無憂注視祝青寧,臉上神色極是凄切?!笆撬獨⑦@些人的?……我果然沒猜錯……” 聽到此言,彭橫江頓時怔住,看了看薛無雙平靜如生的秀麗臉龐,忽然恍然?!拔颐靼琢?,我明白了。這件事,其實都是薛無雙主使的,她就是出價要九宮會殺人的買家!因為她是陽纓的女兒,她受母親遺命,要為她娘、也是為九宮會復仇。當年一戰后,殘存到如今的那些武林高手,都是她的目標。她自然不可能求助薛宗主,憑她一人之力,根本辦不到,于是她找到了九宮會。薛無雙所給的酬勞,一定高到不可想象。也許就是……就是……” 祝青寧接口道:“不錯,薛無雙應允的酬勞,便是八塊琰圭。她給我下的定金,便是鳳鳴和兩塊琰圭,然后,殺一人,她給一塊琰圭!只是,我也一直不知道買家究竟是誰,直到涂醉山死的時候,我才知道便是薛無雙?!?/br> 薛無憂道:“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祝青寧道:“既然買家說了,殺一人,一塊琰圭便是我的,而琰圭確實也及時出現,所以那個人一定跟我們在一起。我一直便在留意察看,我看到薛無雙察看酒壇的時候,雙手衣袖罩在酒壇之上,而她再端起來的時候,酒壇里的聲響便有些不對勁了。當她從里面撈出琰圭之時,我便確定無疑了。這也是她對我一再強調,除了她要殺的人,決不可濫殺無辜的原因。一來是她天性畢竟善良,二來,她總不能害到她自己和她哥哥?!彼值?,“她一直寫書信與我來往,想必是在街上隨意找了個幫忙寫字的先生代筆,所以我也一直沒想過我的買主居然是個女子。直到涂醉山死后……” 薛無憂顫聲道:“既然她決意要復仇,那她為什么……為什么卻要……卻寧可死在我的劍下?” 祝青寧道:“薛無雙一見著我手里的鳳鳴,便會知道我就是九宮會的人。她發現薛宗主殺了葛玉,便立即剪了她舌頭,仿作其余死人之狀,又塞了一塊琰圭在她手中。唉!好聰明的女子,卻如此執拗,真是可惜了……昨夜我在行囊中發現了余下的三塊琰圭,便是她在向我說明:她相信我是守約之人,必會替她辦到。酬勞提前奉上……”他嘆了一聲,道,“令尊留話,若是她終生不知,那便罷了,若是她知,便一定要你殺了她。那件事若是就你兄妹心知,那也罷了,可現在連葛玉也知道了……薛無雙除了一死,還能如何?她若不死,以后你薛宗主為難之處,可就多了?!?/br> 裴明淮忽道:“你是月奇,九宮會首腦的左右手,自然手下眾多,六儀都得聽你吩咐??赡銊e人都不挑,偏偏挑了原瑞升來辦這件事,你是不是知道原瑞升一定會起貪念,這樣的話,你便可以堂堂正正地將他處死?因為薛無雙開出的名單里,原瑞升赫然在其中!無雙將剩下的三塊琰圭給你,你卻又放到了原瑞升處。他見了所有的琰圭,必起貪念!” 祝青寧笑道:“不錯,否則我又哪去尋個由頭來殺原瑞升?他可也是薛無雙明說了要殺的人。就算我是月奇,也不能隨便處死手下,就像原瑞升也得找些原由來殺死秦氏兄弟一般。這般一來,豈不是樣樣俱全?” 姚淺桃尖聲道:“你要殺我爹爹?” 祝青寧朝彭橫江看了一眼,這一眼里卻是感慨良多。他緩緩道:“若彭橫江也是如紀百云一般的人,我定會殺他。按理說,我們必得對買主守信,只是,如今她九泉之下,恐怕也再無殺意,否則也不會把最后幾塊琰圭提前給我。她一生最缺的,便是一個疼愛她的父親,若是有像姚姑娘這樣的爹,她就算是死,也是高興的。彭橫江,看在你女兒份上,看在你斷指的份上,我今日便放過你。不過,我也有一個條件?!?/br> 彭橫江苦笑道:“可是要我連同我那幫兄弟,盡數加入九宮會?” 祝青寧笑道:“彭盟主果然知情識趣。今日之事,想來薛宗主念及其父其妹清譽,必不會外泄。若是彭盟主加入九宮會,正好可頂替原瑞升‘己’的位置,何樂而不為?紀百云還是有些話說得不錯,前塵往事,水流花落,時移俗易,何必多念!” 彭橫江道:“我若不答應,今日必不能生出云棧?!?/br> 祝青寧笑道:“那是自然?!?/br> 彭橫江道:“我已斷了五指……” 祝青寧截斷他話頭道:“彭盟主的左掌更強于右掌,青寧已然見識過了。況且彭盟主貌雖粗豪,心思卻甚細膩,青寧甚是佩服,其長情之處,遠勝于紀百云原瑞升這等人。是以青寧是真心請彭盟主加入九宮會,這對彭盟主,有百益而無一害。在下雖然說紀百云忘主可恨,只不過,復國總歸一夢,勸彭盟主也忘了的好?!彼@番話說得娓娓動聽,彭橫江微微苦笑,半日方道:“好,我應了便是?!?/br> 他見姚淺桃并無反應,小心地道:“淺桃,爹這么做,你……你會不會生氣?”姚淺桃卻搖了搖頭,道:“我現在知道了,正道中人也未必是好的,所謂邪魔外道也未必是壞的。只要你對得起自己良心,那便是了?!?/br> 彭橫江哈哈大笑,道:“還是我女兒說得好?!彼G鄬幰灰?,道:“多謝?!?/br> 祝青寧微笑道:“彭盟主可以與令千金離開了,自有人前來拜會?!彼隽藗€“請”的手勢,示意徐平等人退開。彭橫江與姚淺桃走到云棧道口時,祝青寧又道:“姚姑娘,在下還有一言?!?/br> 姚淺桃回過頭來,祝青寧走到了原瑞升身邊,對徐平道:“取刀來?!毙炱矫⒁槐笆追钌?,祝青寧彎下腰,捏開原瑞升嘴,手腕一轉,已把原瑞升的舌頭割了下來,頓時鮮血狂噴。他隨手解了原瑞升啞xue,只聽原瑞升喉中荷荷作聲,卻再難發一言。姚淺桃看得渾身發寒,祝青寧將匕首還與了徐平,仍是神定氣閑地道:“姚姑娘人尚年輕,只怕有時候,會疏于口齒。在下這般提醒,姑娘應該懂了罷?” 姚淺桃臉色蒼白,道:“我……我懂?!狈隽伺頇M江道,“爹爹,我們走吧?!?/br> 裴明淮卻叫道:“彭盟主,在下還有一句話想問?!?/br> 彭橫江道:“你說?!?/br> “我想問,你可知當日那位陽尊主究竟是怎么死的?”裴明淮道。 彭橫江一怔,不料裴明淮要問的竟是這話?!拔覀兒髞聿聹y,恐怕是他練御寇訣,有些不妥之處,才被我們得了先機。不過,他到底有沒有死,我心里多少有些疑問。他身受數柄刀劍重傷,想必自知無幸,啟動機關,從那高臺墜了下去,我們急著退出去,也沒見著他的尸身。那天心殿徹底封住了,我們也再沒能進來過?!闭f罷又朝祝青寧道,“不論九宮會現今的尊主是哪一位,能有像祝公子這樣的屬下,定然是人中龍鳳。九宮會這局中局實在精妙,既跟薛無雙交易做成,得了她的八塊琰圭,又將無法納至麾下的眾塢主一網打盡,嘿,我能保住這條命,還真得多謝祝公子!”說罷一拱手,攜了姚淺桃而去。 裴明淮見那父女二人背影消失在云棧的蒸騰云氣中,方轉過身,把懷里的薛無雙遞到薛無憂手里?!盁o憂,帶無雙回汾脽塢吧。我過得些時日,必當前來拜祭無雙。你父親的事,你也不必想太多。他是他,你是你?!?/br> 薛無憂微一點頭,抱了薛無雙,也自云棧而去。祝青寧道:“徐平?!?/br> 徐平忙上前道:“月奇有何吩咐?” 祝青寧道:“把原瑞升身上的八塊琰圭搜出來,你等就帶了他去罷?!毙炱搅⒓磻艘宦暋笆恰?,奉了八塊琰圭在他面前,竟未再多問一聲,一聲唿哨,一眾黑衣人便鬼魅般地消失于云氣之中,正如他們來時一般,連多一句話也沒有。 這邊云??谏媳阒皇O铝俗G鄬幣c裴明淮兩人。裴明淮看著祝青寧,祝青寧這時卻并無了方才的肅殺之態,眼里還有些頑皮之意?!懊骰?,你一直說要睹我真容,固執得緊,我現在已經讓你看了,你還不滿意?放心,現在你看到的,是我真面目了。我知道你第一眼見到我,便該認出我了,我倒還得感謝你一直未曾泄露我身份哩?!?/br> 裴明淮苦笑道:“我若多話,怕你也割我舌頭?!毖劢穷┑揭坏匚锤傻难E,想到原瑞升方才的丑態,裴明淮不由覺著有些厭惡。祝青寧將他的表情都看在眼里,道:“就算如此,原瑞升那等人,恐怕也不想死的。我這般對他,他求之不得呢。怎么,你看我不慣了?” 裴明淮只能繼續苦笑?!皼]有,哪里有這回事?!?/br> 祝青寧不理他,只是一塊一塊地在那里細細檢視八塊琰圭。裴明淮便也揀了塊石頭坐下,道:“這琰圭的意思,倒是一絲不差。討伐不義之徒,這群人,于陽纓,又豈非是不義之徒?” 祝青寧不答,將那八塊琰圭收入了錦囊之中。裴明淮道:“你現在八塊琰圭都到手了,是不是就能找到九宮會的藏寶了?” 祝青寧道:“我只管琰圭到手,別的我可不管了?!?/br> 裴明淮見他不想多說藏寶之事,便問道:“青寧是你名字,那祝筠自然是假名了?” “都是我名字,叫什么重要么?”祝青寧白了裴明淮一眼,裴明淮笑道,“看你剛才對你屬下,一張臉就像是蓋了霜,現在怎么不板著臉了?” 祝青寧嘆了口氣,道:“九宮會的人也是人啊……你當九宮會的人是什么樣的?原瑞升你沒見著?”裴明淮又笑道:“可你是月奇,與日奇星奇排行相同,僅次于九宮會的遁甲。那遁甲……是什么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