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宮夜譚 第36節
這時候突然提到呂譙,倒讓裴明淮吃了一驚?!安诲e。但他……” 盧令不待裴明淮說完,便道:“我姑父以前當過幾年起部郎,跟呂譙也算相熟。他年初替表妹來改建這個莊園,見著表妹這等容貌人才,哼……” 裴明淮做夢也想不到盧令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忙道:“難不成他跟你表妹……” 盧令臉色十分難看,道:“他借著這事,常常與表妹在一處。表妹也待他極好,時常遣丹桂給他送些稀罕果點。我眼里看著,心里真是又氣又恨?!?/br> 裴明淮緩緩道:“可是,呂譙已死?!?/br> 盧令點頭道:“也罷,他既已不在人世,我也不必在背后說他什么。表妹品貌出眾,男子迷戀也是常情。走罷!” 裴明淮道:“那道士可來了?” 盧令道:“來了,我出來迎你,也不知怎樣了,我們一同過去看看?!?/br> 金家這園子極大,山石水池皆備,各色花木也是繁多。裴明淮心中暗自嘀咕,金百萬這花園一塌糊涂,該轉彎處不轉彎,該有墻時卻沒墻,明明不能破xue之處卻修了個蓮花池,呂譙居然也不改改?園里此時搭了好幾臺戲,擺了酒席,喧嘩熱鬧得不堪,不過都離蓮池甚遠,倒還清靜。 蓮池之中,一色的淡粉色蓮花,花瓣細柔,竟還有晶瑩水珠滾動!襯著碧綠蓮葉,風致嫣然,荷香沁鼻,裴明淮一時真疑自己身入幻境。裴明淮昨日看漳河里的蓮花,花期是已經過了,只余蓮葉田田。難道這世上真有仙法,能打破時令之限? 本章知識點 北魏有火藥嗎? 沒有。 至少沒有成熟的火藥。唐代才能算初具形態。 但是一個帶武俠江湖元素的小說怎么可以沒有火藥呢?所以我們折衷一下,硝石 硫磺吧,也能產生差不多的效果。硝石之屬自魏晉起就出現在道士們的煉丹爐里面了,葛洪《抱樸子》《肘后方》都有記載。其實如果按葛洪的說法,應該是雄黃而非硫磺,不過,就當配方改良了吧,寫雄黃估計會覺得是在驅蛇。 所以裴明淮去討火器的那個家族姓葛。 所以《九宮夜譚》之《朝天闕》里面的葛玉姓葛。 第3章 裴明淮還在發怔,吳震便叫:“明淮,還不過來?” 不僅盧令、金百萬、成伯成仁在,吳震居然也在。那道士拂塵微搖,白須飄飄,甚是得意。 裴明淮走了過去橫了一眼吳震,低聲道:“你居然有閑情來賞蓮?” 吳震道:“我有說過我不來嗎?” 裴明淮無言,好像吳震也確沒說過不來。金百萬此刻已回過神來,忙上前對道士一揖道:“道長仙法,神乎其神!敢問尊號?” 道士捋須微笑道:“貧道清虛。蕞爾小技,何足道哉?” 盧令插言道:“那道長精于何法?” 道士擺首笑道:“辟谷長生,在貧道眼中,也非難事?!?/br> 金百萬喜溢顏色,道:“如道長不棄,且在舍下盤桓數日,可否?自當以萬金酬謝道長?!?/br> 吳震卻一直在盯著池中蓮花細看,看了半日,卻道:“容我下池一觀?!?/br> 金百萬大叫一聲:“吳大人……”吳震哪里理他,一躍入了蓮池之中。他非惜花之人,這一下去,蓮葉蓮花都被他踏爛了一片。蓮池甚深,吳震一下去便沒了蹤影,眾人等了片刻,金百萬一臉焦慮,忍不住道:“這吳大人,可識水性?” 裴明淮笑道:“只怕是水里的魚兒也未必及得上他?!?/br> 金百萬道:“那便好?!币徽Z未落,只聽池中“潑刺”一聲,吳震已自水中鉆了出來。他雖滿臉水珠,但面上古怪之色仍是一覽無遺。裴明淮對他知之甚深,知道吳震決非大驚小怪之人,便問道:“出什么事了?” 吳震臉上的古怪之色更濃,頭往水中一扎又不見了影。過了片刻,一顆頭露了出來。裴明淮正要說話,嘴卻張在那里合不攏來。 自蓮花蓮葉間緩緩冒出的竟然是一個死人的頭!這顆頭顯然已在水里泡了良久,早已腫漲腐爛,至少泡得比原來漲大了三分之一,雙眼突出,鼓漲得像金魚的水泡眼。 幾人都呆在那里,看著那顆頭漸漸浮出水面。那卻不是單單是一顆頭,脖子和上半身也隨之慢慢一點點地浮了出來。這尸體身子也早已泡爛發脹,依稀能看出原本必然是個強健的壯年男子。 金百萬已嚇得臉色煞白,左顧右盼,終于求救般地抓住裴明淮道:“裴公子,這……這……詐尸了?” 裴明淮跺了跺腳,對著蓮池里叫道:“吳震!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嘩”地一聲,水花四濺,吳震也露出了水面。原來是他一手托住那具尸體,將之托出水面的。 吳震臉色鐵青,道:“我方才低頭觀蓮時,便覺得水里似有別的物事。下去一摸,竟然是具尸體?!?/br> 金百萬咳了一聲,干笑道:“也不知這人是如何到這里的……” 吳震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頭?!斑@人我認識?!?/br> 金百萬問道:“是誰?” 吳震道:“這人便是前日從大牢里脫逃的大盜‘水上飛’!” 此言一出,座上人除了成伯成仁之外,齊齊變色,連那清虛道士也不例外。裴明淮睨了清虛一眼,心道你這道士也知道水上飛? 盧令失聲道:“他……他便是水上飛?聽說那水上飛水性精絕,可在水底三日三夜……” 吳震冷笑道:“三日三夜乃是傳聞,但若是有人告訴你,水上飛失足落水溺死,你可會信?” 盧令沉默。裴明淮道:“不管怎樣,你先把這水上飛的尸體帶上來再說。我知你水性極佳,但跟具尸體這般呆在水中,你就不覺難受?” 吳震哼了一聲,身形一動,眾人眼前一花,他已水淋淋地站在實地上。他手里扶著的那具尸體,這時細看,更是死狀可怖,腥臭難當。盧令已經皺起了眉,正在大吃大喝的成伯成仁兩兄弟也擱下了筷子,金百萬一張臉早成了青色。 吳震瞪了金百萬一眼,道:“敢問閣下,可知為何這水上飛的尸體,會出現在你家的蓮池里面?” 金百萬連連搖頭,道:“吳大人,這我真是一點不知哪。一點不知,一點不知!” 吳震又盯了他片刻,方道:“幾位先離了此處罷,這蓮池發現了水上飛的尸體,我自然得好好檢視一番?!?/br> 金百萬忙道:“自然,自然。只是……只是今日小女生辰,還有客人,這……這……這……” 吳震面無表情地道:“你宴請客人只管請去,離這蓮池遠些便是,我自會派人守著。這具尸體,我也會令人帶走?!?/br> 裴明淮道:“我跟你一起去?!?/br> 吳震道:“不必?!睂⑴崦骰赐现烈贿?,低聲道,“水上飛尸首在這里發現,實在怪異。你就在這里呆著,最好是留宿金家,盯著他們?!?/br> 裴明淮道:“也好?!庇謫柕?,“那具面目毀損的男尸可真是馮威?” 吳震道:“應該無疑,馮威的隨從前來認過尸了,說馮威自前夜出去,便未回來。鶯鶯樓那春娘說見著被害的男子下巴上有顆大黑痣,我問過馮威的隨從,都說他也有同樣的一顆痣?!?/br> 裴明淮道:“既然認得出,還將他面目毀掉,這是為何?” 吳震也答不出,帶了那具尸體便走。金百萬待他走了,方吁了一口氣,臉上頗有輕松之態。裴明淮看他表情卻覺奇怪,難道吳震在此會令這金百萬覺得緊張不安? 金百萬此刻又堆上了笑,對裴明淮道:“裴公子,來都來了,還是賞個臉吧?” 盧令笑道:“姑父,他不會走的。他這人,最好的便是熱鬧。如今府里出了這等怪事,你趕他他也未必肯走了?!?/br> 裴明淮一笑,算是應承,心里卻暗想,這金百萬倒也真沉得住氣,家里蓮花池死了人,他也難脫干系,居然不動聲色。 金百萬朝清虛笑道:“道長,請!” 裴明淮心里一動。那清虛道人自看到水上飛的尸體之后,一直站在原處,似乎頗為震驚的樣子。聽到金百萬的話,清虛方如夢初醒一般,拂塵一揮,隨著金百萬而去。 盧令對裴明淮道:“吳震可真不會享受。明明有美酒佳肴,他卻要回衙門去?!?/br> 裴明淮嘆了一口氣?!皡钦鹉欠輨蓬^,我也是怕他的。你道他急回去做甚?” 盧令道:“做甚?” 裴明淮道:“驗尸!” 盧令打了個寒噤,只嘆道:“我表妹知道死了人,恐怕也不會來賞蓮了?!?/br> 裴明淮皺眉道:“水上飛死在這里,實在是奇事一樁?!?/br> 盧令搖頭不語,半日道:“曇秀大師邀你,你昨晚已去了罷?若是無事,今日就留宿金家吧,我們下兩局棋?!?/br> 裴明淮淡淡一笑,道:“有成伯成仁在此,我們豈不是班門弄斧?” 二人邊說邊走,遠遠落在了后面。轉過了月洞門,丹桂香氣撲鼻,裴明淮頓覺得心中一暢。此處僅設了一席,四角各有一座雕梁畫棟的小樓,每一樓上都有人在說演,裴明淮一瞟之下,居然連皮影戲、傀儡戲都一應俱全,看來金百萬是真鐵了心要搞出個“百戲”來。只是這戲多了,人都不知道該看哪一出了,反而眼花。 那金百萬居首席,一個少女坐在他右側,那少女一襲鵝黃絹衣,膚若凝脂,唇若涂朱,相貌極美。裴明淮眼前不由得一亮,心中暗道這少女跟盧令倒真是一對兒,人品如此出眾,也難怪盧令對她如此在意。 成伯成仁兩兄弟已經入座,清虛也坐了下來。還有一個女子,一身素白衣衫,論美貌年輕不如那少女,但論嫵媚風情卻勝了不知多少。 金百萬見了裴明淮,忙道:“裴公子,這邊請,就等你了?!?/br> 裴明淮見酒菜已上,眾人卻未動筷,著實過意不去,連忙致歉。那個素衣女子笑道:“裴公子若再是不來,我可忍不住要先喝上一杯了?!?/br> 金百萬笑道:“這位是畢夫人,萬珍閣的主人。裴公子當然不會對萬珍閣陌生吧?” 裴明淮臉上微露了詫異之色。萬珍閣他自然知曉,是鄴都最出名的一家賣字畫古董的老店。據說萬珍閣主人收藏的名人字畫,不遜皇宮。便笑道:“在下早有拜訪之意,只怕夫人謝客,不敢叨擾。今日得見,實乃在下之幸?!?/br> 畢夫人微笑道:“若是裴公子來叨擾,妾身自是歡喜得很。有懂行的人來看,那實是一大樂事?!?/br> 金百萬又笑道:“我身邊的,自然是我的小女金萱了?!?/br> 裴明淮暗贊一聲好名字,金字為俗字,萱字卻能化俗為雅。金萱朝他一笑,當真是嬌麗如花。只聽她柔聲道:“裴公子大名,早已得聞,一直要表哥代為引見,我這表哥卻總是推托……” 盧令臉一紅,打斷了她道:“萱妹,不是我推托,是明淮他老是東跑西晃,一出去便不見人影,我到哪去找他?” 裴明淮也笑道:“盧兄說的是實,我這人心性是定不下來的,太貪玩了些?!?/br> 那畢夫人端了酒杯,笑道:“各位還要客氣到什么時候?我可是要先喝了?!?/br> 金百萬大笑道:“這是我自家酒窖里的酒,夫人看來是想念了?” 畢夫了輕輕啜了一口,似在細品,半日方道:“這酒果然是越放越好?!?/br> 裴明淮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酒杯,酒杯已滿,香氣特異。他喝了一口,余香滿口,不由得贊道:“果然好酒?!?/br> 除了盧令杯中是清水,那道士清虛面前也只得一杯白水。金百萬道:“道長,這可簡慢了。我們喝美酒,你卻喝清水。哈哈,哈哈!” 清虛搖頭道:“貧道修煉,當然不能沾葷腥了?!?/br> 畢夫人瞟著清虛,嬌笑道:“今日金大小姐芳辰,道長何不露上一手仙術,讓我等開開眼界?” 清虛淡淡道:“這位女施主將我當成跑江湖賣藝的了?”不待眾人回應,便又一笑,道,“也罷,既然是金大小姐的芳辰,祝壽也是應當的。不如讓貧道命人到天上蟠桃園中,盜得一枚仙桃獻壽,如何?” 裴明淮心中一動。他久聞江湖中素有異術,能攀繩上天盜蟠桃,但也只是傳聞,從未見過。他并不相信這清虛道人真有什么仙術,但既然能令蓮花異時開放,懂些幻術也未可知。盧令卻道:“這不是跑江湖賣藝的把戲又是什么?我也曾聽說過,讓一小童沿繩上天,落下來時便是四肢散落,還帶了一枚大桃……” 他話未落音,金萱便低呼一聲以袖掩口,道:“表哥,這等殘忍之事,可別再說下去了?!?/br> 盧令笑道:“萱妹何必緊張?這戲法最有趣之處便是——將這些散落的四肢連同頭顱放到一口箱子中,再行打開時,那盜桃小童便會活生生地出現了?!?/br> 金萱搖頭道:“即便如此,四肢從天上掉下,那是何等可怖的景象?” 裴明淮是客,見金萱善良心軟,不便插口,但心里卻甚是好奇。金百萬顯然也是好奇之極,便道:“萱兒,你若怕看,你便到別處走走,待會回來,自有壽桃給你,如何?” 金萱猶豫片刻,道:“就依爹的?!彼酒鹆松?,似乎在想到何處去,畢夫人笑道,“這幾座小樓里都在唱戲,萱兒何不去聽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