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扛過天災遭人禍
“前天下午一陣撕裂的疼痛后,我已經是你的女人了?!币痪錁闼責o驚的肺腑之言,不啻于晴天霹靂,吞噬郁鋒濤的萬念俱灰,靈魂重生,疲倦僵硬身軀瞬間一道電流撞擊。 倏地,一轉身,郁鋒濤牢牢摟住高玉嬌,克制著不叫眼眶里一把辛酸淚水在高玉嬌面前滾落。 窮人的命不值錢。 一場高燒至少到了四十二度吧,可是五天后,郁鋒濤硬是挺了過來?!@就是窮山溝農民老百姓,在天災面前的悲慘命運! 雨,一直下到第四天,才停止。 短短三、四天光景,郁鋒濤兩個眼窩再次凹陷下去,憔悴無志,臉上陰云籠罩,一顆心扎滿荊棘,連話都不愿多說一句。 晌午,郁鋒濤扛著鋤頭去一趟魚塘,看看剩下三成尚未被暴雨沖垮的魚塘是否還有魚在。 走出家門十幾步,郁鋒濤即迎頭碰上因一個“竅”字不識去找他的吉景生。吉景生一聽說郁鋒濤是去看魚塘,他沒二話跟著去。 快到祠堂門口,看到一大堆閑著無事可干的人,有人在聊天,有人在打牌,郁鋒濤加快了沉重步履,心里祈禱這一回沒有和meimei抬著打谷機了,鬧荒人應該會大發慈悲放過他這個落難書生吧。 “喲,回家扛鋤頭的白面書,又要去挖魚塘養魚發洋財呀,你拉屎都有黃金撿喲——” “景生,你跟在白面書生屁股后頭,是不是也想半夜想狗屎做點心呀——” ……譏笑、嘲諷、挖苦、羞辱漫天撲向郁鋒濤的人,是村里的無賴徐水龍。 噴火眼睛一瞪,郁鋒濤恨不得一剪刀下去把徐水龍那根傳宗接待的東西咔嚓掉,看他日后還如何抬頭損人。 可沒有郁鋒濤那么好脾氣,尚未等他來得及收回眼睛,但見吉景生一個箭步跨過去,猛地伸手一扣徐水龍胸口,一拳對準其臉狠狠干過去:“你他媽的狗崽子,我叫你再欺負人?!?/br> 冷不防挨了這么一重拳,徐水龍登時痛得哇哇哇亂叫。 打架野蠻、亡命那是村里出的名,哪個人碰到他吉景生不害怕三分?徐水龍這個無賴,惹誰不去惹,偏偏惹上吉景生,他是骨頭癢了找打。 見狀,郁鋒濤也不急上去拉架,只是動動嘴皮子:“景生,算啦了,別跟有錢人計較。我是窮,窮的連老天爺也不放過我,無情的把我魚塘沖垮,但是我——鋒濤窮得有骨氣有良心,不在三更半夜偷雞摸狗盡干斷子絕孫缺德事。人家有本事,是有錢人,屁股還長著兩只大眼睛!” 讀書人有文化,很可怕,說的出話宛如千年冰川里拔出的一把重劍,嘴上是勸吉景生,矮化自己,但是郁鋒濤話外卻是在挖苦、奚落、諷刺徐水龍。 “哈哈哈哈”人群不知是看到徐水龍痛得齜牙咧嘴那熊樣好笑呢,還是因為被郁鋒濤的話逗樂了,哄堂大笑。 譏笑、嘲諷、挖苦、羞辱郁鋒濤時,徐水龍忘了自己身后尾巴,穿著一件屁股補了兩塊布的褲子。 ——屁股還長著兩只大眼睛。徐水龍從此成了村里人笑話的話柄,不要去招惹人家還好,一去招惹人家,人家動不動冒出一句:“徐水龍,你有本事,是有錢人,屁股還長著兩只大眼睛?!惫识?,徐水龍對郁鋒濤如同是殺父奪妻之仇。 等待郁鋒濤、吉景生離開人群百米遠,人群中的和事佬——高歷來站出來開口說話:“我說水龍呀,你不過是一頭只敢在半夜三更露出水面的龍,可人家鋒濤是下水擒龍的哪吒。俗話說:人窮志不窮。鋒濤只是運氣不到,人不逢時,才一連串遭到天災。難道上一回書記帶一大群人去找鋒濤麻煩的事,你這么快忘了嗎?憑你水龍這么一個屁股還長著兩只大眼睛的粗魯漢,也去取笑人家鋒濤,真是不知天高地厚?!?/br> 和事佬四十多歲,個子矮小,長相一般,但他是鬧荒村威信最高一個人,村干部也要忌憚他三分。一來和事佬有好幾個親戚在縣里當官,二來是和事佬主事公道,熱心幫助村民解決糾紛。 白白挨了一拳,被打的臉腫,到頭來又被和事佬一陣嗆白。這口窩囊氣,徐水龍哪能咽得下,他一肚子怒火,只想找郁鋒濤拼命,但是一想到郁鋒濤是和吉景生在一塊兒,又膽怯了。 狠狠出了一口氣,又當眾把徐水龍白白干了一拳頭,事后一點兒事情沒有,吉景生得意的如同是斗勝的一頭雄獅。這可是他吉景生跟別人打架以來,從未有過的便宜,心底里頭偷樂的呢,盼著郁鋒濤夸他幾句。所以一路走來,吉景生當自己是天下大英雄,大發豪言壯語,揚言下次徐水龍還敢欺負他郁鋒濤,定要把徐水龍鼻子打扁掉,看徐水龍這個無賴往后還敢不敢再欺負人。 出人意料,郁鋒濤好心當作驢肝肺,沒有夸吉景生也罷了,還當頭給吉景生一盆冷水:“景生,打人是一種野蠻、粗魯行為,不是甚么好事,顯不出你的真本事,以后還是少打人好?!?/br> 兩眼一瞪,吉景生很不服氣:“你也是一個站著拉尿的男子漢,鋒濤,就叫那個婊崽白白欺負我們兩個?” 搖搖頭,朝吉景生苦苦一笑,郁鋒濤皺起眉頭:“當然不是。你有沒有聽人常說過的一句俗話:氣死人不償命?打人,把人打傷了,至少要賠醫藥費吧?自己被人打傷,更吃虧。你要是把水龍那個無賴打死了,肯定要被槍斃。但是要是你把水龍那個無賴氣死了,肯定不會被槍斃,你說是不是?” ——氣死人不償命。 愣愣了老半天,吉景生這個沒文化莽漢硬是轉不過腦筋,他頭一回聽說這句話,感覺挺新鮮、神奇。要是真的能一句話把人氣死,老天爺喲,多痛快的事了??!可他吉景生生下來就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粗一個,腦袋瓜想不出好主意把人活活氣死。 兩個人走了大概一刻鐘,來到了魚塘。 站在魚塘邊,郁鋒濤還愣在那兒看著什么,吉景生二話不說,馬上扎起褲腳要下去看看到底還有沒有魚。 先不要下去。郁鋒濤趕緊制止吉景生。 不下去?不下去看看,怎么會知道還有沒有魚?吉景生錯愕地張望郁鋒濤。 魚塘那樣深,怎么下得去?郁鋒濤皺眉頭。 吉景生瞪大眼睛——那怎么辦? 不要緊,讀書人自有書生的妙法,郁鋒濤擠出三分苦笑:“你笨啊你,挖一條溝,把魚塘里的水放掉,不就得啦?!?/br> “好辦法!好辦法!真是好辦法!”吉景生一聽,連連贊嘆。出主意不行,干活,吉景生可是一把手——不是吹牛。 從郁鋒濤手中一把奪過鋤頭,吉景生二話不說,揮起鋤頭呼呼呼地挖開。 在一旁的郁鋒濤反倒是落了個逍遙自在??醇吧苫钅莿蓬^,和吃飯一樣,見狀,郁鋒濤心頭一陣哀嘆——一個強勞力,什么樣農活經得起他干。然而,在鬧荒這樣一個閉塞窮山溝里,滿山遍野全是黑烏烏石頭山,光光有體力又有啥用,到頭來照樣窮得叮當響,連老婆也娶不起。 郁鋒濤要接替吉景生干一陣子時,吉景生直起身,憨乎乎地沖他笑:“干活的事不用你管了,鋒濤,只要教我讀書認字,教我氣死人不償命就行啦!” 一肚子苦水的郁鋒濤,這會兒被吉景生勾起傷心事:“唉,別提讀書,一讀書,我一肚子全是酸水,傷痕累累。你看我,現在落得手無縛雞之力,什么活也不會干,遭到全村人白眼、羞辱!” 挖了幾鋤頭,吉景生停了下來,困惑張望郁鋒濤:“我阿爸說了,讀書人聰明。我原來以為我阿爸說的全是一籮筐鬼話。上一回親眼看到你幾句話把森林一群人嚇得像狗被追打一樣,相信我阿爸說的沒錯?!薄皻馑廊瞬粌斆?,這個主意只有讀書人會想的出,我想不出。不讀書不好,只能像我一樣天天干粗活,累死人了?!?/br> 停了一會兒,吉景生又好不羨慕接著說:“讀書人好,女孩子瞧得起??吹接駤蓪δ隳敲春?,我都眼紅的要命。玉嬌那個女孩,她是連手指碰都不讓別的男孩碰一下,對你卻是好的要命。鋒濤,大家都說玉嬌的兩個大奶肯定是被你摸掉了。玉嬌的兩個大奶真的被你摸掉嗎?他媽的,能要到玉嬌那兩個大奶摸一摸,我這一輩子不娶老婆都行?!?/br> 臉一紅,郁鋒濤失口否認,心里底頭卻是像喝了甘露似的——甜滋滋的,禁不住幾許的得意,景生吶,摸玉嬌的兩個大奶算什么呀,她連身子都給了我,還要嫁給我做老婆呢! ——窮溝溝里的男人一天到晚除了講女人外,還是講女人。 可高玉嬌是他郁鋒濤的人,他怎么能讓別人拿她當話題。換句話說,他郁鋒濤多多少少也算是個喝墨水的人,不能跟山溝溝里人一樣如此庸俗、粗魯不堪。 兩個人說話間,半個鐘頭過去了,一條大約十五米長的水溝被吉景生挖通。 看著魚塘里的水飛快落下去,郁鋒濤心在默默祈禱,祈禱老天爺睜眼,能給他留一些魚吧,不要叫他的心血全部泡湯?!翡h濤這一祈禱,還真靈了,他雙眼一亮,看到魚塘已開始有魚標出水面。一激動,郁鋒濤叫住了還在挖深水溝的吉景生。 水繼續往下落,最后幾乎見到魚,估計尚有三、四百尾魚,魚不大,最大的不過是三指頭大。但是多少給了郁鋒濤一些安慰。當下,郁鋒濤扎起褲腳和吉景生一道下去,把大些的魚全撈了上來。明天是星期六,讀初中的兩個meimei會回家,郁鋒濤想給她們改善一下生活,今年已經不指望靠養魚脫貧了。剩下的魚養到年底,能賣多少錢算多少錢。 之后,郁鋒濤留下吉景生,一個人跑回家去再拿把鋤頭,固然是想重新整一下魚塘,不管怎么說終歸還有三、四百尾魚吧。不說賣錢,至少過年時他們家有魚上桌,總比別人強。當郁鋒濤從家里拿了鋤頭趕到魚塘,手里又多了一個小木桶。下到魚塘又撈了十幾尾大些的魚,這些魚是給吉景生,他郁鋒濤不是貪小便宜的人,是一個講情講義的性情中人,——讀書人的稟性。 太陽快要落山了,郁鋒濤把吉景生叫上去。吉景生抬頭看看太陽,天色尚早,便叫郁鋒濤再干一會兒吧。 “不用了。反正又不是什么急事,現在農閑沒有別的事可干,明天再來?!庇翡h濤向吉景生投去感激目光,內心無限感嘆、慚愧,他要是有吉景生這一身勁頭,村里哪個人敢輕視他,欺負他…… 趁著吉景生填水溝當兒,郁鋒濤又給魚塘放滿了水。 這時,太陽剛好下山了。 雙手提著魚,吉景生樂悠悠走在郁鋒濤前頭,顯得十分得意,好像魚是他養的。 看到祠堂門口的人比中午又多了兩堆,郁鋒濤挺胸,兩眼傲然直視前方,斜都不斜一下,狂妄朝前闊步走去。 見到郁鋒濤撈了那么多魚,不少人煞是眼紅。 腫著臉,叼著煙,正在出牌的徐水龍,他裝作沒有看見郁鋒濤、吉景生。待郁鋒濤、吉景生一過他眼前,他按不住癢癢的心,轉頭偷看吉景生雙手提的水桶,兇惡地咽下一口痰,心頭惡毒罵一句:“狗娘生的東西,假什么奇特,等著瞧吧——” 不必回頭去看,郁鋒濤后腦勺都能感覺到徐水龍那德性。人在逆境中,低頭處世,郁鋒濤不理徐水龍這種無賴。 正在煮飯當兒,見到兒子還能撈回這么多魚回來,彭淑娟喜得光顧看魚,連飯都忘了煮。當她一聽兒子說還有三、四百尾魚的時候,特別喜得眉開顏笑,樂得下頜快要掉了。雖然養雞、養魚遭到天災,損失慘重,但是彭淑娟看到兒子所走的路一點沒有錯,全村有誰的子女能夠比得她兒子?做母親的臉上貼金,離脫掉貧困日子不遠了,彭淑娟仿佛看到富裕日子已經在前方等著她。 在郁鋒濤家吃了晚飯,吉景生回去時,天色完全黑暗。 ——月黑殺人夜。 差不多九點時,村西頭傳來了一陣狗叫聲,劃破夜空。寂靜的像死人一樣的村子,登時多了幾分恐怖。 當東方地平線線升起一縷曙光的時候,結束了黑夜。 一掃前幾天痛苦,郁鋒濤憔悴、愁苦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縷陽光,吃吧早飯,即和吉景生趕到魚塘邊。剛要放下鋤頭,一看,兩個人不禁傻了眼:魚塘里剩下的魚一夜間全死光了,翻著白肚漂在水面上。 “鋒濤,怎么辦,魚死全光了?”吉景生一時不知所措。 怔了一杯茶工夫,三魂冒火,七竅生煙,郁鋒濤咬牙切齒從牙縫里嘣出一句話:“徐水龍,你這個無賴,心會這么歹毒,我——鋒濤這輩子做鬼了,也不會放過你!” “我**他媽,這個狗雜種,下這樣毒手,我去宰了那個婊崽?!奔吧鷼獾门鸶Z起,腳一跺,一扭身,即往回村里跑。 “景生,你冷靜一點?!庇翡h濤急急叫住吉景生。 不待雙腳站穩,吉景生一臉鐵青,憤怒道:“你怕他,他把你的魚全毒死了,你還怕他?你還是不是一個站著拉尿的男子漢,鋒濤?” 朝吉景生疾步走過去,拉住他的手,郁鋒濤一臉憤怒:“我——鋒濤現在一無所有了,會怕那種無賴?”“景生,你忘了我昨天中午對你說的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們現在沒根沒據,去找他,那個婊崽反咬一口,說我們誣陷他,吃虧的反倒是我們自己,還要被全村人恥笑?!?/br> 像在冬天里,一頭掉到了松花江,吉景生心頭的火一下子滅了:“那,那,那便宜了那個婊崽呀——” 搖搖頭,郁鋒濤強壓心頭憤怒、仇恨,壓低嗓音對吉景生說道:“我剛才不是說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個無賴,我總有一天要親手狠狠收拾他一頓,不為全村人除害,也要為我這三百多尾魚報復,豈能便宜了他!” 在鬧荒,徐水龍是個人人招惹不起的無賴。一旦哪個人跟他有過介蒂、瓜葛,哪怕是吵嘴幾句,他也要在暗地里報復不可,小至把人家莊稼破壞掉,大到把人家家禽家畜毒死掉。徐水龍全是在三更半夜里摸黑干,防不勝防,沒人能逮住他,明知是他干的,但只能吃下啞巴虧。 昨天被吉景生眾目睽睽之下打了一拳頭,徐水龍要是不計仇,那是觀音菩薩度化了他。但是吉景生家里窮啊,什么也沒有,徐水龍固然想到了郁鋒濤的魚塘,把那一拳頭記在了郁鋒濤頭上,況且昨天罵他徐水龍屁股長眼睛的人是郁鋒濤。因此,昨晚上狗叫時分,正是徐水龍拿著農藥摸黑到郁鋒濤魚塘…… 好在昨天已經撈了一些魚回家,要不然,他郁鋒濤是白白費心了近半年,連一尾魚的腥味也聞不到,那才是真正不甘心。 面對漂著白肚子的魚,郁鋒濤恐懼的頭發一根根豎起,天災可怕,可是**比天災更可怕更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