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她這一世所占據的,乃是一位深受皇寵的貴妃。 說是深受皇寵,實則不過是她自以為如此,在帝王的眼中,萬千寵愛,在后宮與前朝都聲名卓著的貴妃,不過是為自己心愛的女子樹下的一個靶子。 皇帝年輕不能親政,前朝為攝政王把持,因此不敢暴露自己的弱點,恐叫真心喜愛的那個女子被人謀害了去,因此將貴妃高高捧起。 他把無上的寵愛與賞賜都加注在貴妃的身上,叫所有人都知道貴妃是皇帝的命根子,只為了保護心愛的女人。 說起來可笑……貴妃入宮得寵這么多年,竟然沒有一次侍寢,還是個黃花閨女。 皇帝為真愛守身如玉,還對她甜言蜜語,只說待日后將她封后之后,做了真正的夫妻,才來與她圓房。 這個傻姑娘竟然真的相信了,得了皇帝的話,知道他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傲氣不懼怕任何人的貴妃,因此跋扈宮中,為他壓制著后宮之中,攝政王送給皇帝的所有的妃子。 可是她卻從未想過,為何口口聲聲的封后,可是到了如今,她卻依舊只是一個貴妃。 眼前的小宮女倒是無辜,那狗皇帝對真愛的女人一往情深,怎么會看上一個小小的宮女,不過是有心看了她一眼,將這個命如草芥的小宮女的命運交到了貴妃的手里。 貴妃一心愛他,十分善妒,連尋常他看別人一眼都不能容忍,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膽敢勾引皇帝的宮女。宮女的命不值錢,可是卻可以毀了貴妃仁慈的名聲,又是一個極大的把柄,皇帝又何樂而不為呢? 只怕貴妃到死都不明白,為何小懲大誡的十個板子,卻會要了這小宮女的命。 她沒想殺死這小姑娘,可是皇帝卻在后頭叫人下了重手。 沈望舒記得書中的這一段,因此格外清晰。 貴妃被治罪廢為宮女子的十八項大罪之中,這就是其中一條。 從前的貴妃,自然是做錯了很多事,只是皇帝的無情與冷酷,卻更叫人心寒。 沈望舒不會為從前的貴妃辯解,可是卻也不會延續貴妃的老路,她安靜地撫摸著自己手腕上那冰冷的小金鎖,只覺得心中安穩又有些難過,一時看著眼前這個生了一雙秋水剪剪雙眸的宮女仿佛癡住了。 許久,她方才緩和了臉色,叫這宮女走到自己面前,伸出手,摸了摸她雪白的臉頰。 “可憐見的,還是個孩子?!彼郎芈曊f道。 這宮女無辜,她就救她這一次。 “貴妃娘娘?”那內監只見過神采飛揚,跋扈囂張的貴妃,哪里見過這樣溫柔的貴妃呢? 就算在皇帝的面前,貴妃也熱烈得如同一團火,炙熱得仿佛能夠灼傷旁人,沒有如此的溫柔如水。 “滾!”他的聲音叫沈望舒的耳朵疼,她想到這內監究竟是誰,頓時臉色一冷,劈手就將一個茶杯砸在了他的頭上。 她動作太快,那內監還未反應過來,茶杯就已經到了自己的頭上,只覺得頭上刺痛,鮮血順著他的額頭蜿蜒而下。 “仗著本宮的權勢,你竟敢如此放肆!”貴妃的那些罪過之中,至少一半兒都是這奴才賣給了皇帝,待貴妃落罪,這奴才又搖身一變,成了御前的總管太監。 沈望舒若還不知這內監是皇帝派來攛掇監視自己的人,那就太愚蠢了。她想到這內監從前在貴妃面前的挑唆,叫她越發自鳴得意,將妃嬪與前朝的官宦不放在眼里,內里興風作浪使得天怒人怨,當貴妃獲罪的時候,竟無一人為貴妃求情。 她們都恨透了這個跋扈的貴妃。 可是又有多少,是貴妃親手做下的事情呢? “本宮面前,你都敢如此放肆,只怕本宮看不見處,你還不知如何囂張生事!”沈望舒見這內監哀叫了一聲撲到自己的面前,漫不經心地翻看自己涂著大紅蔻丹的嬌嫩的手,面不改色地說道,“按規矩,賞你八十板子。八十板子打不死你,就從本宮的宮里滾出去!” 她突然冷笑說道,“本宮宮里,可不敢用奴心欺天的狗奴才!”她見此言一出,頓時就有人給這內監求情,頓時就笑了。 “既然情深,自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們也是八十板子,一起給本宮滾?!彼裘颊f道。 她如今還是皇帝最寵愛的貴妃,自然言出法隨,為人聽從。 且這內監仗著貴妃作惡多端,如今失勢自然叫人大快,見沈望舒并不是隨意說說,而是真心要處置了這內監與他親近之人,頓時宮中就沸騰了。 宮外有臉色嚴峻的侍衛將這內監與他的同伴一同壓住,就拖到了外頭的空地上。 沈望舒漠然地抬頭,透過了敞開的宮門,就見日光照耀的空地上,一排奴才被捆在了地上,嘴里哀嚎求饒了起來。 “娘娘?”她面前那個膽怯的宮女,小聲喚了一聲,仿佛在沈望舒那雙冷淡的眼落在自己的身上時,不安地縮了縮自己的肩膀。 “若不是他,你也落不到如今的狼狽?!本褪沁@內監引著貴妃去看皇帝特意看向這宮女的目光,沈望舒并不想知道這宮女心里是不是真的想要侍奉皇帝,是不是對自己真心,救了她,不過是不想給自己添一個要命的罪名,也是為了她上輩子的無辜。 且若皇帝真的臨幸這個宮女,這個宮女也愿意,那難過的也輪不著從未承寵的貴妃,前頭還有皇帝那真愛排著呢。她嘴角勾起淡淡的冷笑,看著這宮女說道,“你自然該恨他?!?/br> 那宮女茫然地看著眼前臉色冰冷端貴的宮裝女子,片刻,臉上露出淡淡的紅暈。 她呆呆地點了點自己的頭,又忍不住把眼睛落在了貴妃的身上。 貴妃真的很好看,美艷絕倫,艷冠群芳,她的眼睛仿佛透著淡淡的冰,可是卻又叫人覺得溫暖可靠。 她只看著貴妃,就覺得什么都不必害怕。 “日后,你就專門侍候陛下茶水?!比暨@宮女想要飛上枝頭,沈望舒并不介意幫她一把。 “求娘娘不要叫奴婢侍奉陛下?!边@宮女正在發呆,聽到這清冷的話,卻仿佛受到了驚嚇一般,急忙跪在了沈望舒的腳下,一雙眼睛里霧蒙蒙的磕頭叫道,“陛下尊貴,奴婢卑賤,奴婢不敢污了陛下的眼!” 她忍不住伸手抓住了貴妃那冰冷華貴的袍子,知道自己是越矩,可是卻又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貴妃并不會因為這小小的不敬來懲罰自己,磕頭道,“奴婢只想服侍貴妃娘娘?!?/br> “服侍我?”沈望舒哼笑了一聲。 這小宮女才挨了她一茶杯,竟然還不知死活地往她身邊來,叫她有些趣味地垂頭,就見這宮女怯生生地抬頭看了過來。 “你就不怕污了我的眼?”她戲謔地問道。 “奴婢,奴婢只要在后頭遠遠地服侍娘娘,不上前來礙眼就好了?!边@宮女訥訥地說道。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阿香?!边@宮女的眼睛頓時就明亮起來,透過了那還泛著點點水光的眼睛,格外地好看。 沈望舒看著她眼里那真切的仰慕,也并無所謂,又覺得她十分有趣,點頭應了。 她似乎是真的對自己十分忠心,既然如此,留在身邊又如何呢?左右最壞也不過是接收一個白眼狼,日后奪了皇帝的寵愛,或是陷害她一番。 可是這些對于沈望舒而言,都不過是些小事罷了。 那宮女見沈望舒點頭,俏麗年少的臉上頓時露出無盡的光彩來,再看外頭那些內監,聽著他們尖銳的求饒聲,不安地扭捏了一下,小聲兒問道,“娘娘會不會覺得刺耳?不然,堵住他們的嘴罷?” 她似乎十分開心,已經抹了臉上的淚珠兒,在滿宮宮人都叫沈望舒的冷酷震懾的時候,無知無覺地忙碌著給沈望舒倒茶端茶來。沈望舒沒有想到這小宮女轉眼就膽子大了起來,捧了她的茶,卻并不喝,一雙清冷的眼,落在了殿前的內監身上。 “本宮什么都怕,就是不怕刺耳?!彼鼓空f道。 她擺了擺手,外頭正等著她號令的侍衛同時舉起了手中的重棍,呼嘯著向著那幾人打了下去! 血rou橫飛,哀嚎哭嚎聲之中,沈望舒的嘴角,卻勾起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拿她當擋箭牌? 嚇了他的狗眼! 第16章 貴妃金安(二) 來而不往非禮也。 既然拿她當作擋箭牌,不要怪她還施彼身了。 沈望舒摸了摸自己身上精致奢華的宮裝,眼里帶了一份冰冷的流光。 她聽著內監們的哀嚎,心里方才感到舒坦了幾分,仿佛是打得狠了,那內監的聲音也慢慢地低了下去。她眉頭都不抬,卻只見宮中侍奉自己的宮女內監們都臉色緊繃,仿佛被自己的冷血與無情給嚇住了,卻并不以為意。 她抬抬手,就有伶俐的宮女阿香將茶水歡歡喜喜地奉在自己的面前,又何必去理會這些看著就對自己生出恐懼的宮女呢?她正在心底打算,就見一個侍衛大步進來稟告。 “暈過去了?”她漫不經心地問道。 “是?!边@個……狗眼看人低的內監們從前沒少得罪侍衛大人們,這假公濟私一時打得狠了,侍衛們也覺得很不好意思呢。 “既然沒死,是他們的造化,如此就丟出本宮的宮中,自生自滅罷?!鄙蛲婢従彽貙⒛抗饴湓趯m外,艷紅的嘴角微微勾起,溫聲說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宮自然網開一面?!?/br> 從前得罪了那么多宮中人,失勢之后會落得個什么下場,貴妃這高高在上的人怎么會知道呢? 真的只是好心放過罷了。 “是?!笔绦l見貴妃并沒有計較的心思,急忙垂頭去了。 他才踏出宮門,就聽見外頭另有尖聲傳來,之后響鞭響起,還未待宮中的血腥味兒散去,也還未待那奄奄一息的內監被拖下去,就見門口處明黃的旋風閃過,一個英俊的氣勢洶洶的青年,滿面怒色地沖了進來。 他一身龍袍明黃刺眼,不過是二十左右歲的年紀,然而眉宇之間已經頗見城府,可是就算是有城府,他臉上的怒色也觸目驚心,叫人感到不安,不知是誰,竟敢叫天子感到憤怒。 至尊的帝王沖到了沈望舒的身邊坐下,抬手就將桌上的茶壺茶杯全都掃落在地上。 瓷器落地時的刺耳的響聲之中,宮女內監們噤若寒蟬,都恐被殃及池魚,一時之間宮中寂靜無比,帝王看到誰,誰就會垂下自己的眼睛惶恐不安。 沈望舒卻并沒有感到害怕,也對身邊這皇帝的盛怒滿不在乎,也不問他為何去而復返,漫不經心地翻看自己鮮紅的手指,愜意安穩。 這就是貴妃所深愛,愛到極致,甚至不顧自己的安危與安全,愿意出頭與帝王最忌憚的攝政王對著干的皇帝。 惠帝。 也是這位帝王,拿她當做急先鋒,只要與攝政王在前朝發生沖突,就會盛怒到她宮中來吐苦水,甚至淚流滿面,叫她心疼他,出頭與攝政王針鋒相對。 她不過是個女人,攝政王或許不能拿一個女人怎么樣,不過厭惡她卻是一定的。 也因此,當她失寵于惠帝,又叫攝政王對她厭惡到了極點,這天下,竟再無一人,敢為她說一句好話。 如今惠帝大怒而歸,氣得眼睛通紅,顯然是攝政王方才在前朝給他臉子看了。 對于惠帝這種無用的貨色,沈望舒只覺得鄙夷透頂,甚至不敢相信這么一個只知道算計一個女人的,竟然是尊貴的帝王。他明明有著最尊貴的身份,有著天下最強大的權勢,卻叫一個攝政王壓制得束手無策,甚至沒有一點的魄力。若只是被攝政王奪權,只能做個傀儡,沈望舒都不會這樣看不起惠帝。 誰敢不將皇帝面前放在眼里,殺了就是,只做婦人心機之態,怨不得只能當一個擺設。 古往今來,那等成就了霸業的千古大帝,那氣勢與威嚴乃是天生,臥榻之側豈容人酣睡?就算不能剿滅攝政王黨羽,然只困殺他一個,難道沒有法子? 只是膽小懦弱,不敢罷了。 沈望舒一雙美目流轉,更加懶得看身邊那個氣喘吁吁的惠帝,她見宮女阿香似乎在惠帝進門時往自己的身后躲了躲,挑眉戲謔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后者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急忙從一旁捧來了一面精致的銀鏡。沈望舒望向銀鏡,第一次看清楚了自己這一世的臉。 銀鏡之中,是一張艷麗逼人,鋒芒畢露的美人的臉。 她烏發如墨,香腮似雪,紅唇烏發帶著烈烈的風情,刺目的艷質光彩。 就連沈望舒,都被銀鏡之中那張美麗得驚心動魄,一顰一笑都帶著極致的美麗的臉打動了心神。 然而這美麗太過刺目,仿佛烈陽將人灼傷,隨時隨地似乎都在準備著攻擊的樣子。這個樣子的女子,男子或是這回被那容顏迷惑一時,然而若連性情都烈性,那只怕不及溫柔如水的女子了。想到惠帝那真愛的女子正是一個素淡柔和的女子,沈望舒勾起了嘴角兒。 銀鏡之中的美人,也露出一個極致艷麗傲慢的笑容。 “娘娘真好看?!卑⑾阈⌒囊硪淼嘏踔y鏡,看向沈望舒的眼神仰慕極了。 “你在做什么?!”阿香的話音未落,惠帝已經在一旁忍耐地問道。 他氣得眼睛里恨不能流血,可是貴妃卻只知道攬鏡自照!這等沒心肝的女人,若不是如今還有用,他早就廢了她了! “照鏡子,陛下看不見?”沈望舒對惠帝可沒有情分,撫了撫自己的精致的鬢角,對自己這張臉其實十分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