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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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真的,她今天過來根本不是賞茶花的,就是聽說謝寧也來,她才來的。不是看花,是為了看人。 以她的地位再倒過去巴結一個小才人那太掉價了,可是知己知彼總沒有壞處??纯此心狞c兒好,哪點吸引了皇上,自己心里也好有數。 從前有一陣子后宮里的人都盯著陳婕妤。因她得寵,所以她穿什么戴什么熏什么香喝什么茶都有人模仿,模仿的原因是眾人覺得皇上應該喜愛這些,那么依著樣兒學起來,說不定就也能被皇上相中了。 李昭容卻不這樣想。一個人有一個人的長相性子,旁人硬要學也學不到形神兼備。就象陳婕妤喜歡用深櫻桃紅的唇脂,把兩片唇描的水潤潤紅嘟嘟的,人家嘴唇小,描出來就象櫻桃??梢情L著一張大嘴的學她,描出來真是血盆大口,那能學嗎? 梁美人和李昭容的關系是有點疙瘩的。梁美人是她們這一批進宮的人里頭第一個得幸的,可是李昭容后來居上,梁美人難免會覺得,是她奪了自己的寵。更不要說她只得封了美人,李昭容卻壓了她一頭成了昭容。 見了面還是客氣,心里頭的滋味那就復雜難言了。 但現在再見面,兩人都是昨日黃花,這位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的謝才人才是新貴。 梁美人沒指望一次相約就能干成什么事兒,她起先性子是傲慢一些,覺得自己生的好,又走了其他人前頭。兩年冷板凳坐下來,多少傲氣也磨平了,不得不放低身段另謀出路。謝寧這里先交好她,以后時日長了總能瞅著機會。 決心是下了,就是行動起來磕磕絆絆不順利。剛才謝寧進屋的時候她就沒拿捏好分寸,現在賞花的時候其實正是借機敘話的好時機,她卻又猶豫上了。李昭容才是地位最高的,不好撇下。謝寧那里有個劉才人還有個孫采女緊粘著,她想再過去都有點湊不上了,這邊跟李昭容又話不投機,兩頭都落空。 劉才人正殷勤討好的問:“謝jiejie喜歡這里頭哪一株茶?” 抬手不打笑臉人,謝寧也客氣:“這株白茶不錯,劉才人你覺得呢?” 劉才人一笑:“我覺得這株紅的好?!?/br> 這四盆茶花品相都好,最右邊的一盆還是雙色的。同一朵花,一半黃,一半紅,就象有人拿筆染出來的一樣,很稀奇。 不過謝寧還是喜歡那盆白色的,花朵有茶杯口大,潔白芳香,看起來顯得那么舒展和干凈。 孫采女跟在一旁,從頭到尾她都沒怎么出過聲,安靜的幾乎讓人忘了她的存在。 賞了一會兒花,梁美人又請眾人吃茶。茶是好茶,可是李昭容只是沾沾唇,謝寧也只是輕輕抿了一口。 就算只是這么一口,青荷侍立在旁都緊張起來了。 宮里頭人人謹慎,決不會在不熟悉的地方隨意吃喝。謝寧來時青荷還想多叮嚀一聲,讓自家才人務必小心,后來想了想覺得才人應該心里有數,才沒有多說。 誰知道梁美人存的什么心?嫉恨的人容易做出瘋狂的事情來,小心謹慎一萬年都不嫌多。 尤其是入口的東西,更得多加提防。 可現在當著眾人,青荷也不能攔她。 好在才人只抿了這么一小口,沒有把這一整杯都喝下去的意思。 再看其他人,除了孫采女馮才人兩個算是真喝了,其他人的杯里的茶都沒怎么見少。 “想想咱們剛進宮學規矩的時候,當時我記得李昭容jiejie是學的最快最好的一個?!?/br> 李昭容微笑:“哪里,我記得梁meimei背誦內律規條比我熟練得多了。倒是孫采女,總是落第,沒少被尚宮責罰?!?/br> 孫采女有點遲鈍的應了一聲,連句客套話都接不上來。 梁美人暗自罵了一聲蠢鈍,不再理她。 當時她們這些人都是在重圍中殺出來的,各州各郡都選送了不少美人,最大的是十七歲,最小的只有十二歲,加起來有七八百名呢,要說長的丑的特別粗笨的,早在初選時就刷掉了。最后留下的人里頭再一比較,還是能分出高下不等。孫采女就屬于墊底的那一種,相貌身材不出眾,人也不夠機靈。 李昭容來望云閣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梁美人卻心里發急,她是想和謝才人說說話套近乎的,可是到現在也沒點進展。 早知道還不如單請謝才人一個,了不起再請一個陪客,現在請的人多了,干什么事兒都不方便。 這精心策劃的賞花會卻徒勞無功了,這讓梁美人如何能甘心? 正琢磨著還能怎么辦,宮人突然進來稟報,說陳婕妤來了。 ☆、十 婕妤 貼子并沒有下給陳婕妤,以前也從來沒有打過交道。陳婕妤招呼沒打一個突然就來了,讓梁美人十分意外。她本能的轉頭去看李昭容,發現她也感到很驚訝。 屋里人紛紛起身相迎,而陳婕妤已經到了門前,扶著宮人的手邁步進屋。 “我是不請自來啊,各位meimei不會見怪吧?” 這聲音又脆又甜,還帶著一絲嬌膩膩的余韻。這副旁若無人的姿態,一下子就先聲奪人,把屋里頭的人都壓下去了。 這里頭和陳婕妤相熟的也就一個李昭容,其他人連見都沒有見過她。 “婕妤jiejie說哪里,jiejie能來,是看得起我們,就連今天這幾盆花兒也都倍添光彩啊?!?/br> “哎喲,都是一樣的姐妹,說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标愭兼ゾ驼驹诳块T口的位置,停在了那里,把門外照進來的光擋了一半。 謝寧是頭一回見著陳婕妤,看著她第一眼就一個感覺。 刺眼! 陳婕妤穿著一件碧藍底繡玫紅花朵的宮裝,紅藍二色交雜著,看一眼就覺得有點發暈。她頭上云髻高挽,插戴著赤金疊彩花簪,兩邊還戴著一對飛鳳銜珠步搖,那鳳口垂下的長流蘇怕不得有一尺長,走起來顫巍巍晃悠悠,讓人忍不住替她的小細脖子擔憂,頭上頂著那么重的發髻和首飾,萬一脖子給墜斷了怎么辦? 還有她臉上的妝容,眉毛描的細細有如桃枝,眉梢尖細就象出鞘的刀刃一樣,嘴唇涂的艷紅純粹,美則美矣,卻給人一種鋒芒凜冽的感覺,直覺此人就不好相處,很有攻擊性。 梁美人有些不安,做為主人,她當然得招呼應對周到,不能怠慢。 “婕妤jiejie請坐?!绷好廊藢嵲诓粫缘眠@位怎么突然就跑了來,自己沒有下貼子,那也是因為知道對方地位和自己懸殊得太大,根本就高攀不上??蓪Ψ綍粫詾樽约菏怯幸獾÷?,不把人放在眼里呢? “這就是今天要賞的花兒?”陳婕妤繞著矮幾轉了一圈兒,她的裙擺更長,每到轉彎處都得宮人蹲下給她把裙擺拎起來重新擺好,這種排場可不多見,李昭容剛才雖然來的晚,也沒有象她這樣帶著人亦步亦趨的伺候她。 梁美人不清楚陳婕妤的來意,小心的回答:“花雖然不是很名貴,難得它們到這個時節還能開的這么精神,所以才請一二姐妹來一同賞鑒。婕妤jiejie今日能來,不但我們高興,這花兒也沒有白開這一季?!?/br> 陳婕妤轉頭看了她一眼,發出了清脆的笑聲:“真會說話,怪不得皇上能封你一個美人呢?!彼痤^來,目光從在場的幾人臉上一一掠過:“謝才人是哪一個???” 青荷心里一抖,其他人的目光不約而同都投注于謝寧。 陳婕妤笑著問:“就是你?” 謝寧只能應了一聲:“是?!?/br> 陳婕妤慢慢挪步,在她面前停下。 “早就聽說了,還是頭一回見著真人,真是生的不俗啊?!?/br> 謝寧能說什么?這種話分明是皮里秋陽,怎么聽也不象是在夸獎她。 “婕妤jiejie謬贊了,meimei當不起?!?/br> “怎么當不起?很當得起啊?!标愭兼ヒ膊槐人齻兇髱讱q,可說起話來一副居高臨下的前輩口吻,怎么聽怎么讓人覺得別扭。 “我來之前你們已經賞過這花了吧?謝才人更喜歡哪一株???” 這是擺明了態度,根本就不是來賞花的。 謝寧也沒慌張,指著跟前的那株說:“meimei覺得這株白茶很清雅別致?!?/br> “哦,”陳婕妤瞥了一眼那株花,搖了搖頭:“不怎么樣嘛,頂多只能算是小家碧玉?!?/br> 青荷覺得這話聽著就這么刺耳。這是說花呢還是說人呢? 可是人家是婕妤,比才人高著好幾級呢。再說這種指桑罵槐的話若當真計較,也爭不出個孰對孰錯。 陳婕妤往前挪了一步,看著最靠右的那一盆茶花,就是那盆一花雙色的。 “這個還有些意思,難為花匠怎么養出來的?!?/br> 她伸出手去就把頂梢開的最好的一朵給掐下來了,湊到鼻尖聞了聞,轉頭朝謝寧招了招手:“你過來?!?/br> 那姿態神情,就跟在叫小貓小狗一樣輕慢。 旁邊站的幾個人都沒出聲。 劉才人她們是根本沒有出聲說話的資格,而李昭容就站在那兒看著,仿佛就是個事不關己的看客,完全沒有要出聲發話的意思。 謝寧大大方方的往前走了一步。 陳婕妤看著她,嘴角微微彎起來,抬起手把那朵花替她簪在發間。 “名花就該配美人啊,”她轉頭問:“你們看好看不好看???” 不等旁邊的人出聲回答,陳婕妤自己又搖了搖頭:“不合適,都說人比花嬌,這看著怎么是花把人給壓住了?!?/br> 她一伸手把那朵花又給拔了下來,漫不經心的拋在地下,伸出腳重重的碾了碾:“還是不要戴的好,免得把花都糟蹋了?!?/br> 這種不屑一顧的輕慢,看得劉才人她們全愣住了。 這哪里踩的是花,踩的是謝才人的臉面啊。 李昭容擺明是要置身事外的,梁美人又是尷尬又是焦急。 客是她請的,事也在她這里出的,回頭謝才人奈何不了陳婕妤,還不得記恨上她? 可她這會兒要出聲,不管說什么,總要得罪一方。站陳婕妤這邊就肯定得罪謝才人,但是站謝才人那邊兒?謝才人才多大份量,在陳婕妤面前能算怎么回事?自己也不想得罪了陳婕妤啊。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謝寧身上。 謝寧倒象是沒聽出來陳婕妤話里話外的意思一樣,彎下腰去把那朵被踩的一塌胡涂的花撿了起來。 “婕妤jiejie說的是,人若是襯不上花,倒只能反過來把花糟蹋了?!?/br> 她話說的很平和,態度不卑不亢。 謝寧身形窈窕,陳婕妤偏矮些,就算加上頭上梳著的高髻,看起來比她還差了一點。 在旁邊的人看來,明明陳婕妤霸道囂張,可怎么氣勢上,反倒象是被謝才人給壓了一頭似的。 陳婕妤被她噎的一愣,提高聲音質問道:“你說誰糟蹋了花?” 謝寧把那朵踩過的花放到了她手上:“jiejie們都看著呢,誰糟蹋了花這還用說嗎?” ☆、十一 頂撞 眾目睽睽之下,陳婕妤氣的渾身都哆嗦起來。如果不是臉上粉撲的厚,一定會象書上說的那樣臉色“一時青一時紅”,那樣估計場面會更精彩。無奈在這個全是女人的地方,人人臉上都濃妝粉飾,想看真正的臉色還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她用力把手上那朵殘花往地上一摜,指著謝寧喝斥道:“你進宮時候的規矩都學到哪兒去了?連個上下尊卑都不懂得?” 謝寧還是那么安安靜靜的看著她,那副一直沒有變過的淡定模樣反襯的陳婕妤這半天來的言語行為都象個跳梁小丑一樣。 “我的規矩自有尚宮姑姑們管束提點,就不勞婕妤jiejie費心了?!?/br> 這話說的丁點兒沒錯,陳婕妤確實沒那個職權來管束訓誡她。 青荷看著陳婕妤胸口起伏的劇烈,眼瞪的那么大真怕她眼珠子會掉出來,趕緊不著痕跡的往前挪了一步。 她想的很簡單,要是陳婕妤氣瘋了動起手來,那自己一定得把才人護住。陳婕妤怎么說也是婕妤,她要真動手,自家才人難道還能和她對打不成?真要是打起來,回頭這事兒鬧大了,陳婕妤固然討不了好,自家才人也非吃虧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