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溫玄簡聞言,只能起身,剛走了幾步,似乎想到什么,又停下,看著芽雀,語氣已經轉冷,“別打岔,還沒說這屋子折騰成這樣是打算做什么呢?” 芽雀裝無辜,“收拾屋子啊,這些書啊衣物啊,好幾個月沒用,自然要收拾收拾。陛下,您要知曉身為女子對起居生活可是有別于男子的講究,您一進來就冷臉質問,太后娘娘自然生氣?!?/br> “當真?”溫玄簡半信半疑,目光落在梳妝臺上,“有必要連簪釵都收起來?” “皇帝陛下,您這是不知道太后娘娘的身體狀況嗎?還在這里氣她,哎,陛下,您以后千萬不能像今天這樣兇巴巴地對她說話了,一次都不行,情緒對于身懷六甲的女子來說很重要!”芽雀嘆了一口氣,“所以,您還打算杵在這里問些不要緊的?” 溫玄簡立刻轉頭朝史簫容追了過去。 史簫容立在長廊下,望著底下層層疊疊的宮殿鎏金屋頂,纖細的身影迎風而立,裙擺揚起一個弧度。 沉靜孤獨得如一滴落在深宮長廊的水滴。 溫玄簡抬腳走到她身邊,陪她一同看了會兒風景。 想要問她心中可有他的份量,哪怕是一絲一毫,但又知曉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她執拗于身份地位,永遠不肯邁出那一步啊。 在史簫容的世界里,這是充滿禁.忌的愛戀,不可想象。 溫玄簡都知道,都清楚,所以他才如此苦惱,卻又忍不住頻頻出現在她面前,希冀獲得她的青睞有加。 不過也還沒有絕望到沒有一絲一毫余地的程度,他想到這里,眼睛才恢復了一點暖度,看著神情落寞的史簫容,說道:“你不要想太多,安安靜靜地呆在永寧宮,事情會變好的。相信我?!?/br> 史簫容冷冷地說道:“你不來找我,自然不會有這么多事情?!?/br> “……”溫玄簡覺得要繼續維持對話很有難度,“都到了今天,你還是不肯相信我對你……” “放肆!”史簫容氣得發抖,不容許他說出那些話,倒是有些急迫了。溫玄簡頓住,語氣一轉,說道:“既然不準我說,那我們聊聊你那位好母親吧?!?/br> 史簫容皺眉,“我的母親又怎么了?” “只要有心,稍稍打聽就會知道。朕暫時不會動你們史家,你放心,但是若史家動作不停,那也休怪朕無情了?!睖匦喞渲粡埬?,說道。 “如今你已是皇帝,史家為魚rou,生殺予奪,不過是你一句話而已,我無怨無悔?!笔泛嵢菀怖渲粡埬?,看也不看他的臉色。 溫玄簡知道要想從她那里聽到什么好話是不可能的,但親耳聽到這些話,心中依然難過?!拔艺f過,不會對你下手的!史家與你不同?!?/br> 他氣呼呼的樣子,倒讓史簫容覺得新奇,有什么好生氣的,要生氣的是她才對??!“隨便你!不準跟過來!” 溫玄簡略有些難過地看著她揚長離去,他之前追出來準備跟她說的是什么來著的?哎,反正又把一切都弄糟了就對了。 …… 自從史簫容蘇醒,便取消了宮嬪晨昏定省的規矩,因此一直沒有再見到這些女人,她們的消息還都是芽雀一一告訴自己的。 芽雀還特意提了被晉升的蔻婉儀,說皇帝對她非同一般,然后悄悄地看史簫容的反應。 史簫容沒有什么反應,只是表情淡淡地點點頭。 芽雀又提到蔻婉儀與史姜靈關系很好,相處得非常融洽。 “那很好?!笔泛嵢莘磻琅f很平淡,她不希望史姜靈入宮,以前只是因為不想史姜靈像自己一樣成為護國公夫人鋪就榮華地位的棋子,現在卻似乎又多了一個原因,她不愿意細究下去。 她看著前面的棋局,心思卻早已飛遠。溫玄簡臨走前說的那些話自然不是空xue來風,史簫容立刻讓芽雀告訴自己近些日子朝廷發生的事情。這才知道護國公夫人依舊不甘心,竟竄動兩位叔父聯合諫言官上奏立后之事,更以新皇無子嗣為由,雪花般的立后奏章鋪滿了溫玄簡的案臺。 事情還沒有完,史簫容很快知道了護國公夫人廣開田地,擴府買奴的事情,更令她自己娘家人那邊借著侄女太后的名頭,橫斂一方,跋扈囂張。史簫容之前已有耳聞,但也無可奈何,畢竟都是自己的舅舅姨母。如今她已明理事情,又沉睡一場,經歷生死一關,再看這些事情,不禁怒氣橫生,因為史家當初決策的錯誤,已經大不如以前,這些人不是史家人,根本不珍惜史家能得到今天如此榮華地位,全都是仰仗已亡的護國公戰場上用鮮血打下來的,如今卻被護國公夫人的娘家人糟蹋如此,名譽幾近毀滅。 近年來更是變本加厲。因有她這位太后的背后權威,護國公夫人娘家一伙兒更是肆無忌憚,地方官員也礙于皇室權威,不敢得罪他們,簡直成為地方一霸。這如何讓史簫容不火大! 護國公夫人甚至將她這個太后的名頭也搬出來了,史簫容氣得發抖,咬牙不見自己的母親。她決定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史姜靈入宮,不能讓自己這位權力欲望熾熱的母親繼續得逞。 史簫容心知這位一直希望有為的皇帝下定決心要拔除這顆毒瘤了。她知道自己母親娘家人是什么德性,在她尚未入宮前便已有鬧出人命的丑聞,所以她一點都不懷疑這些事情真假,心中更唯恐一旦讓史家得逞,出了兩宮皇后,這些人更是要變本加厲,得意忘形了。 出于對自己母親娘家那邊的厭惡之情,史簫容決定阻攔護國公夫人的計劃。這也是她決定離宮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事成之后,便真的不管凡塵俗事了。她這樣想。 溫玄簡近日更是忙得焦頭爛額,一面要應付來勢洶洶的諫言官那三寸不爛之舌,一面還要頭疼邊疆大將軍權過重之事。這也是他不喜麗妃卻又不得不將她安置后宮的原因之一,麗妃兄長錢鎮乃功勛彪赫的邊疆大將,先皇有意提拔這位草根出身的將才,以抑制當時獨大的史家,不想卻提拔上了一頭猛虎,到了溫玄簡這時候,權勢滔天,已有不可阻遏之勢。溫玄簡當年還是皇子的時候,立了性格嬌縱的麗妃,便有被迫的意味,因此對麗妃早心懷不滿。 不過此事不是一時半會能夠解決的,棋子已布下,只等時機成熟了,溫玄簡此時再焦急也無用,當務之急還是難纏的史家以及被煽動起來關于立后的朝廷輿論! 溫玄簡扔開手里的奏章,揉了揉額頭,都是立后之事,十封奏章里有八封在盛贊史家小女驚才絕艷,另有軍官一黨,斗膽提議麗妃之選,不過在朝廷京官之中,軍官人少言微,文官們明顯站在雖以軍伍出身但世家簪禮的史家這一邊,為其口吐蓮花,搖旗吶喊。 溫玄簡看得簡直要氣笑,不想再看,望著外面沉沉的黑夜,才猛地意識到自己已經多日不曾去找史簫容。想到她,他眉目柔和下來,最近雖然忙得昏天暗地的,但只要想到她一臉堅定地告訴自己不允許史姜靈入宮,他心中就忍不住喜悅。 一旁的禮公公見到皇帝陛下發怔的模樣,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忽然看到皇帝笑得甜蜜喜悅的樣子,以為自己眼花了,又細細瞧去,分明是情竇初開的少年模樣。 禮公公心中也高興,皇帝陛下總算開竅了,也不知是哪位妃子的功勞,他細細回想,卻也找不出什么線索,因為皇帝對后宮妃嬪都是冷冷淡淡的,以為蔻婉儀不簡單,最近卻也不見陛下再召她入琉光殿了。禮公公還怪想念那只兔子的。 正想著,皇帝忽然擱了筆,起身,洗凈染了墨汁丹砂的手指,然后擯退宮人,說要獨自散散心,不準宮人跟著,只讓大侍衛默默跟著。 禮公公只能目送陛下出了琉光殿,走入黑夜之中。 溫玄簡決定夜探永寧宮。 作者有話要說: 皇帝陛下千萬要挺住朝廷輿論哈,這次太后娘娘可是毫無保留地站在你這邊了(⊙﹏⊙) ———作者君精分出來的讀者留言/(ㄒoㄒ)/~~ ☆、她的謀略計劃 史簫容讓芽雀拿著令牌出宮一趟,將自己的決心傳達給了護國公夫人。芽雀黃昏時分才回來復命,說到護國公夫人大怒的情形。 史簫容讓芽雀一字一句復述給自己聽。 “太后娘娘如今羽翼豐滿,翅膀硬了,便忘了生她養她的家族,如今竟幫著外人聯手對付自己家,口口聲聲說不要榮華富貴,如今為了保全自己一人榮華地位,竟不惜犧牲整個家族,等史家破滅,太后娘娘還能活得好嗎?不要繼續做這種拎不清的事情了,對您沒有什么好處!” 史簫容木著一張臉,“繼續說!” “老夫人在氣頭上,又說了許多混話,說當初兩位宮婢被絞殺,就是您和新皇聯手干的,因此如今您的兄長被革職在家,而您卻依舊是永寧宮名副其實的主人,新皇與您一副不計前嫌的樣子,便是您舍棄史家投靠新皇的明證!” 史簫容點點頭,這確實是母親會說的話,她依舊在為那個不爭氣的哥哥被革職閑賦在家一事耿耿于懷,卻從不想以新皇的手段,若非有太后坐鎮,哪里會如此清風細雨,大事化了的架勢。 自己的母親從不會知足,并一直將哥哥史瑯看成心頭rou般疼愛,即使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她仍舊沒有看到哥哥的無能,繼續寵溺放縱著他,反而懷疑起了自己,史家這樣下去,遲早要完。 史簫容冷淡地說道:“母親這番話真令人心寒,既然她偏要這樣以為,就如她所愿吧?!?/br> 芽雀琢磨了一下,頓時有些驚喜地看著她,“太后娘娘,您真的決定跟皇帝陛下聯手了?” “我與陛下目的不同,他要剿盡史家人,我卻只想拔去母親娘家一族的利爪?!笔泛嵢菘粗咳?,“這些話你盡可以跟你的皇帝陛下說去,但在此之前,請你再替我給我的母親傳一次話?!?/br> “太后娘娘,皇帝陛下不是我的??!” 芽雀嚇得趕緊澄清,然后又問道,“您要我替您傳什么話?” 史簫容一字一頓地說道:“史家我要保,她,我保不了了?!?/br> 芽雀臉色有些蒼白地走出宮廷,太后娘娘這是決定跟自己母親決裂了啊,這樣的話竟然讓她去傳,芽雀真怕被怒起的護國公夫人手撕啊…… 她膽戰心驚地到了護國公府,將史簫容這句話委婉地傳達給了護國公夫人。 老夫人一愣,似乎沒有料到多年聽命自己的女兒會變得如此心狠果決,半晌,才罵道:“不孝女!” 芽雀從護國公府走出來,臉色依舊蒼白,后背冷汗涔涔,哎呀,這母女倆要決裂手撕,自己偏偏在其中充當了傳話人的角色,真是要完。 她跑回永寧宮,氣喘吁吁地將護國公夫人的話又轉給史簫容,“老夫人說,既然史家有了您這樣的不孝女,那就休怪她無情,她還……還說……”芽雀不敢說了。 史簫容面色一變,“盡管說!” “她說您對于史家無用,就是一枚棄子,如今她也不指望您了,已經找到更好的依仗了!”芽雀說完,低下頭,不敢去看一臉蒼白的史簫容。 史簫容也沒有料到母親竟沒有被自己這句話震懾住,竟真的與自己反目了,她嘴唇蒼白,心想母親心中果然只有哥哥,不將自己這個女兒放在心里。早在此前便找好了其他依仗。 半晌,她才問道:“母親可有說過這更好的依仗是誰?” “護國公夫人說您恐怕忘了史家還有一個兒子!其余就沒有說了?!毖咳傅皖^,如實說道。 史簫容這才想起自己另外一位兄長,他少年時期被趕到邊疆入伍為軍,似乎當年犯了事。他并非護國公夫人親生子,一直以來都是被無視的一個人,犯事后竟無人維護,被老夫人雷厲風行地攆出了史家??蓱z她竟一時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了,當年他離家之時,史簫容才只是五歲孩子而已,那年也正是護國公逝世之時,史簫容此時回想起來,才猛然意識到母親的雷霆手段,父親剛死,她便將史家其中一個兒子攆出,只留下史瑯一人,繼而名正言順承續爵位??峙庐斈赀@位少年兄長所犯之事也是子虛烏有吧。 史簫容微微發抖,自己母親的手段已非第一次見識,如今細細想來,才越發覺得恐怖厲害。 而這些年這位兄長的名諱更是無人提及,似乎已成禁忌。她想不通的是,這會兒母親怎么忽然主動提起了他,甚至說是自己的依仗!想來并非無因。 芽雀見她陷入沉思,斗膽說道:“護國公夫人如此說,是想讓您看到,史家還是有籌碼在的,并非您所能舍棄?!?/br> “我并非要舍棄史家,只是想借機讓母親清醒過來而已,但是她聽不進去我的話,即使鬧到決裂的地步也不肯退一步,這些年我已經退得夠多了,不能再退了。既然她同意與我反目,舊恨難消,那就這樣吧?!笔泛嵢葑屟咳钙饋?,然后說道,“芽雀,現在還有一件事情要你去辦?!?/br> “……”芽雀默念千萬不要再讓她去護國公府了! 史簫容說道:“把我們剛才的對話,去告訴皇帝?!?/br> 夜晚,史簫容對芽雀帶回來的消息憂心忡忡,躺在床榻輾轉反側,思慮許久,既然母親大人將自己當成棋子來使用,那么這次她為何不親自站在棋局旁邊,在被母親和哥哥當成棄子之前,率先將他們當成棄子。 史簫容睡不著,干脆坐起來,現在擔心的唯有被牽涉其中無辜的史姜靈而已。 她思緒翻涌,已經完全忘記了在聽到這些消息之前,自己還一心想去禮佛過清凈日子的念頭。此刻她只想將史家多年懸而未決的問題解決掉,不然自己以后注定永無寧日。 史簫容正想著,忽然發現床榻邊立著一道身影正看著自己。 她想得太認真,竟沒有注意到門簾被掀起的動靜。溫玄簡看了她許久,然后彎腰,問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