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節
宣于修愣了一下,在那堆冊子中翻了翻,翻出一個標紅的冊子遞上去。 趙含章接過翻開。 宣于修見她看的認真,就解釋道:“這名單修改過,原來定下陪葬的人中有一部分跟著太子逃出去了,還有幾個死了,所以我在宮奴中另外選了一些補上?!?/br> 趙含章看到了,前面被劃掉了不少名字,她看了一下,氣笑了,“妃嬪都陪葬了十六個,宮婢和內侍各九十九個,怎么你們皇帝是想在地宮里也組建兩支陰兵互相打著玩兒嗎?” 她將單子揉成團一把砸在宣于修臉上,怒氣沖沖,“廢殉葬制,傳令下去,誰膽敢再要活人殉葬,我把他抽筋剝骨,以狗食之!狗屁殉葬,罔顧人倫天理,始皇帝時就不用活人殉葬了,誰那么大的臉可以越過他去?” 趙含章直接扭頭吩咐范穎,“準備下葬事宜,告訴反對的漢臣,要想活人殉葬,就自己到陵墓里自盡,但有敢逼迫他人殉葬者,我絕了他祖宗!” 這話甚是粗俗,卻甚是有用,準備了一肚子話要說的宣于修沉默不語,低著頭不敢吭聲。 范穎應了一下,也不再問陪葬物品,直接去安排了。 她決定了,陪葬的東西可以再減一些,那些毛筆雖然用過了但沒壞,都可以留下嘛,筆留下了,配套的墨條和紙張硯臺等也沒必要陪葬了…… 第813章 挺會想的 趙含章狠狠地發了一通脾氣,讓宣于修等漢臣知道,趙含章也不是那么溫和的,也是,能統帥三軍的人怎會是軟性子? 這一通脾氣發出來,宣于修和劉欽等人雖然覺得皇帝的喪禮過于簡陋也不敢再說什么。 說到底,劉淵并不是趙含章的君王,而是敵國君王,她就是把劉淵曝尸荒野,最多落得個心狠手辣的名聲,厚葬便可得到好名聲,以帝王的規格下葬,那已經不止是厚葬了,還間接承認了劉淵的身份,承認了他這一生的成就,只這一點,便足夠讓漢國的臣子心服。 就是劉乂對她都說不出怨恨的話來。 兩國是敵國對手,而劉淵還曾是晉臣,是屬番王子,他的身份天然讓趙含章的進攻帶有正義性,何況,這一次戰爭也是漢國挑起的。 平陽城被破,是他們技不如人,所以他們惱羞,卻很難去怨恨趙含章。 她要是做點什么慘無人道的事,比如殺他們皇帝,屠殺他們的百姓,士兵…… 偏偏皇帝是自己病死的,趙含章還宣太醫想要搶救他;她沒有濫殺百姓,不論是漢人還是胡人,只要不對她的士兵出手,不違反她的規定,她都從容納之,一視同仁;至于被俘虜的士兵,她更是優待。 平陽城破到現在,趙家軍所過之處秋毫無犯,只聽從命令清點各官員的家產和朝廷資產。 她做得太好,以至于想要找她毛病的人都找不到,最后看她占了這么多陪葬物,還把陪葬名單給撕了,下了禁止殉葬的命令,這才小聲嘀咕她小氣,還是有點記仇之類的小話。 趙含章全然不知,她的怒氣在傅庭涵過來吃飯時才消去不少,“我沒想到他們都快亡國了還能想著殉葬的事,差一點點就枉送兩百多條性命?!?/br> 傅庭涵:“我過來時聽人說了,說你今日發了好大的火,現在還氣?” 趙含章哼了一聲,蹙眉思考:“現在是在我眼皮子下面,可以禁止,但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呢?” 傅庭涵想了想道:“你們不是常說,上行下效嗎?你廢殉葬制,不許手下官員拿活人和牲畜殉葬,實行薄葬,民間自然跟從?!?/br> 趙含章低頭沉思,“可這樣也太慢了,誰知道等上面的風氣影響到下面的這段時間里,底下會因為殉葬而死多少人?” “我今天問了一下明先生才知道,雖然從始皇帝開始就不許用人殉葬,漢皇帝也不推崇此事,但民間依舊有人活殉?!?/br> “夫死,妻殉,妾殉;主死,奴仆殉葬,這都是被默認的規矩,尤其是一些諸侯王,沒有朝廷約束,無法無天,私下殺人殉葬的事不少,”趙含章道:“現在又逢亂世,人命如草芥,為了所謂的厚葬,殺千人萬人殉葬的都有?!?/br> 所以宣于修才覺得劉淵已經厚德,只選了自己最喜歡年輕妃嬪殉葬,隨葬的宮婢和內侍也不多,他都沒明白趙含章為何如此氣惱。 “那你是想?” “我打算讓程叔父領各地學堂出手,我不僅要從上嚴格要求,杜絕此事,還要從下宣傳,從思想上改變他們?!?/br> 上位者不喜是一回事,思想的改變更加重要,不然將來她要是死了,換了一個當權的人,這殉葬制豈不是又如春風一般吹起來? 其實殉葬制在前秦很盛行,但秦始皇不喜人殉,而是選擇用陶俑、木俑替代,從那以后的皇帝都不推崇人殉,倒是地方一些諸侯和權貴會私底下用人殉葬。 趙含章只知道,歷史上一直到遼代,人殉才又開始盛行,這種盛行是說皇帝大肆用人殉葬,上行下效,權貴等跟從,民間也就盛行起來。民間一些富豪會推崇厚葬,學習以人殉葬。 遼以后,金元兩朝也都盛行殉葬制,到明朝,這個制度依舊盛行,一直到明英宗廢除殉葬制,以人相殉的制度在明朝才算完結,可到了清,這一制度又盛行起來。 康熙時雖然又下令廢止這個制度,可在民間,夫死妻殉的人殉制度其實一直都存在,朝廷會通過頒獎殉葬妻子以“烈女”“貞女”的牌坊來鼓勵人殉,一直到民國,這個制度都未曾真正消亡。 所以廢除制度和上行下效還不夠,還得從思想上改變這個制度。 趙含章哼哼道:“等我抽出空來就寫幾個故事,專門說被殉葬的妻妾奴仆到了地底下是怎么報仇雪恨的?!?/br> “咳咳咳……”傅庭涵被嗆了一下,咳了好幾聲才平復,“你要寫鬼故事?” “是啊,”趙含章道:“我不僅要寫,還要出書呢?!?/br> 她越說越覺得自己的主意好,高興的道:“到時候我給自己取個筆名,讓書局給我印出來,當話本一樣往外賣,放心,不會讓人知道是我寫的?!?/br> “不過,這世上識字的人不多,不管是從學堂還是話本往外擴散,面對的都是士以上的階級,但這世上被殉葬的其實大多是平民和奴隸,”趙含章道:“所以光他們知道有什么用,他們極有可能是得利者,還得讓更低的階層知道,讓他們知道反抗才好?!?/br> 傅庭涵就幫她想主意,“說書?戲???可在茶館里說鬼故事,哪個說書先生肯說?” 趙含章摸了摸下巴道:“那就排成戲?!?/br> 趙含章左右看了看,小聲道:“此事不能讓汲先生和明先生知道,他們總給我找事做,你手上不是有人嗎,到時候你讓他們幫忙找幾個說書和會唱戲的,把這戲排出來?!?/br> 越說趙含章越覺得這個主意好,“戲樓呢,很賺錢的,這個時代娛樂項目少,一定火爆,他們不是正愁賺錢的渠道嗎?” 傅庭涵:“……你挺會想的,我那暗部里的幾個人總想我奪你的權,結果你要他們排你的戲賺錢給你花?!?/br> 趙含章沖他笑了笑,“不要太在意這些細節嘛,本來他們也要賺錢交給你,而你拿錢都是給我們花銷,現在不過是用我寫的話本,我的主意賺錢而已。這說明什么?說明我們本就應該是一家人,從前我不加入賺錢這一步驟,現在不過是更加深入而已?!?/br> 第814章 端水大師 主意剛冒出來,趙含章正是思想最活躍的時候,她幾乎是瞬間就在腦海中創作出了兩個因果報應,鬼怪尋仇的小故事。 說干就干,當天晚上她就點燈開始寫故事,然后把沒處理完的幾封公文推給傅庭涵。 傅庭涵幫她處理好,回頭再來看她時,就見她正寫得雙眼發亮,手邊已經放了五六張寫滿字的紙。 他拿起來看。 話本不同于詩賦文章,它對典故、駢儷對仗、音律工整等要求沒那么嚴格,更多是像一般人使用口語一樣敘述事情。 趙含章已經進行了簡化,沒有像現代小說那樣口水,所以故事濃縮得很好,行文又流暢,知道她目的的傅庭涵都看得津津有味。 一篇故事就一萬字左右,趙含章一個晚上就寫了大半,第二天中午,趁著休息時間她將結尾給寫出來了。 然后就把故事交給傅庭涵,“你等我有空了多寫幾篇,到時候你幫我一并印出來,再找人排一排戲?!?/br> 傅庭涵收下稿子,問道:“作者名字呢?” 趙含章就努力想了想后道:“不知謂何,干脆就叫不知吧?!?/br> 傅庭涵見她這樣隨意,不由笑了一笑,提筆幫她把筆名給添上,“十四張紙,近萬字,你什么時候做自己正經工作時有這個熱情就好了?!?/br> 趙含章忍不住嘀咕,“我一直很熱情啊?!?/br> 就她這個處理公文的速度,誰敢說她沒有熱情? 趙含章把稿子交給傅庭涵,走出偏殿時已經是未時,距離她不遠的正殿里正哭聲一片,明天劉淵就要出殯下葬了,今天來哭他的人特別多。 皇宮大門大開,守衛把守,所有想要進宮吊唁皇帝的人只要卸下武器都可以進。 劉淵的政令雖然推行不暢,但這和匈奴的結構相關,其實他在匈奴中很有威望。在他之前,曹cao將匈奴分為五部安排在并州,在八王之亂前,匈奴在并州安份守己了近八十年。 這八十年里,五部為了爭奪生存資源,互相爭斗,雖然明面上不激烈,但誰也不服誰。 晉強盛時,他們自然愿意服從中央調遣,但后來八王之亂,晉庭天天死人,國力一天弱于一天,他們當然也想恢復祖宗榮光。 而劉淵能被五部認同,推介為首領,可見他在匈奴中的威望。 他登基這幾年和匈奴內部最大的矛盾就是他想要漢治,而匈奴不答應。 但他們并沒有鬧翻,在匈奴人心中,尤其是中上階層,劉淵神圣不可侵犯,他們比在朝廷中當大官的臣屬們還要怨恨趙含章。 而這一部分人在平陽城中的影響更大,占比也更重。 匈奴漢國留下大臣還有幾個? 除了宣于修和劉欽外,其他大臣都跟著匈奴太子跑了,被留下的都是匈奴中上階層和下階層,而其中,下階層基本都聽命于中階層和中上階層。 趙含章不想屠城,也不想屠殺匈奴人,她想要的是一個完整的平陽城,所以她就要想辦法化解恩怨。 她愿意承認一直得不到承認的劉淵為漢皇帝,愿意給他帝王規格出殯,一是尊敬他,二則是尊敬匈奴族人,給他們一個宣泄悲傷的地方。 平陽皇宮一直宮門大開,喪禮的公告也貼了出去,但前五天一直無人敢進宮吊唁,除了劉乂、宣于修和劉欽帶著被俘虜的漢臣在哭靈外,也就趙含章等人過去吊唁過。 今日來的人卻很多,當第一個試探走進皇宮的人安全出去后,平陽城里一直緊閉門戶,假裝家中無人的宅門紛紛打開,不少人攜帶子侄進宮吊唁哭靈。 趙含章走出偏殿時,正是他們在靈堂大哭的時候。 趙含章沒有靠近,而是背著手站在一個回廊里朝那里看。 汲淵和明預不知從何處冒出來,一左一右走到她身邊道:“女郎,我觀他們一哭之后臉上怨氣消減,待劉皇帝下葬,平陽城可定?!?/br> 另一邊的明預卻道:“使君,有人悄悄聯系了劉乂,但還不知是想救他出去,還是想要要陰謀奪權?!?/br> 他提醒道:“使君應該小心劉乂?!?/br> 趙含章點頭,“派人盯緊了他?!?/br> 明預見她清醒,而不是一味的相信劉乂和施恩,滿意的點頭,“卑下一定盯緊?!?/br> 汲淵搖著蒲扇道:“要我說,倒不用盯得很緊,匈奴太子帶著大半個朝廷跑了,如今我們得到的信息少,不如放松些,從劉乂處入手,若能趁機打進他們那邊就更好了?!?/br> 趙含章極擅長聽從意見,當即道:“這個主意也不錯,汲先生可以去做?!?/br> 明預皺眉,“但這是在皇宮里,使君的安全最重要,怎能如此冒險?” 汲淵淡定:“不入虎xue焉得虎子?正是因為女郎在這里,我們派出去的人才更好取信對方?!?/br> 明預:“我不答應,這也太危險了,使君的安全為要?!?/br> 汲淵覺得他不懂變通,明預認為他分不清主次,倆人隔著趙含章就一左一右的吵起來。 趙含章夾在中間,兩只耳朵都快要聾了,她連忙舉手打斷倆人的辯論,“汲先生是為戰局考慮,所言有理,想的辦法也好,但明先生顧全大局,所慮也沒錯……” 明預:“那使君是站在我這邊了?” 汲淵不高興了,手中一直搖動的蒲扇按在胸前,看向趙含章,“女郎剛剛也認同我了,這是轉頭就忘了?!?/br> 趙含章連忙道:“不是,不是,二位說的都沒錯,你們完全可以照著自己的想法來嘛?” 明預差點把胡子給揪下來,“這是兩個完全相反的看法,為了使君安全,就應該把危險扼殺掉,又怎么還惑敵深入?” 汲淵也看著她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