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節
趙含章就指了一個位置道:“坐下吧,有些政令需要你記錄?!?/br> “是?!迸嵩蜃?,將文房四寶拿出來,開始往硯臺里放水研墨。 趙含章也不再管她,和汲淵繼續商討起政事來,“今年的糧種和農具都已發下去,但這遠遠不夠,荒地眾多,難民眾多,需要重新恢復耕種的土地還有許多,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總不能每每等到快要耕種了才想起來買種子,造農具?!?/br> 汲淵點頭,“我已派人緊盯并州,目前石勒及劉聰都沒有調兵的跡象,今年冬天應該能安然渡過,那我們便可在此時預備好明年所需的東西?!?/br> 趙含章也是這樣打算的,“可惜洛陽和汝南郡的兩處大鐵礦都不近水,用不上水力,只能多派人手,用人力了?!?/br> 汲淵道:“女郎之前帶回來的人中有一些俘虜,之前一直在修建河道,半年下來,倒是馴服了不少,不如選些軟弱聽話的送往礦山?!?/br> 趙含章沉吟,還是不愿意冒險,搖頭道:“罷了,還是征調長工吧,那些俘虜多是羯胡和匈奴,讓他們去挖溝渠、開荒和種地吧?!?/br> 汲淵:“……羯胡也就算了,匈奴人種地,女郎,還不如讓他們去礦山挖礦呢,再多派人手看守就是了?!?/br> 趙含章樂道:“先生嫌棄他們種不好地,那可以讓他們去放牧嘛?!?/br> 她道:“我們要養馬,還要大量的養殖牛羊,匈奴人都擅長這些,我覺得可以將他們用在此處?!?/br> 礦山太過重要,一旦俘虜起了反心,跑了,暴露位置,那就危險了。 不如用在其他地方,趙含章道:“不論是漢人、羯胡還是匈奴,凡被俘虜的,服役足夠天數后便可申領戶籍,既有了戶籍,那就是我的治下之民,我一視同仁?!?/br> 說到這里,趙含章扭頭對裴元君道:“寫一公告,安撫俘虜,勸戒百姓,我們以誠待人,自然能收獲以誠?!?/br> 裴元君聞言應下,只是有些遲疑,斟酌片刻還是道:“使君,您的心固然是好的,只不過他們未必領情,掌權若過于心慈……” 聞言,趙含章笑了一下,和她道:“我知道,你寫吧,把我寫得心慈一些?!?/br> 坐在趙含章對面的汲淵搖頭笑了笑,和裴元君道:“照女郎說的寫吧?!?/br> “現在我們一是缺人,那些俘虜服過勞役之后若愿意留下為我們所用,我們不虧?!币驗榕嵩切氯?,當年趙長輿看上裴氏女想為趙治求做媳婦時便是讓汲淵去查的人,所以汲淵對她有兩分憐惜,也愿意教她,“二來,這些人馬上功夫了得,若真心歸附,再有戰事,他們一人可抵十人?!?/br> 這不是玩笑,這些匈奴人和羯胡都是在馬背上長大的,和趙含章手底下那群長這么大沒摸過幾次馬的步兵不一樣。 趙含章要把新兵練出來,最少得要兩年的時間,但戰事不容他們有這么長的時間,那怎么辦呢? 只能用人命堆。 死了就換人,死了又換人,騎兵的死亡率很高。 但這是不對的,是一種畸形的發展,所以趙含章一直想要另外組建一支由漢人和雜胡組成的騎兵。 裴元君目光掃過汲淵和趙含章的神色,不由問道:“還有三嗎?” 汲淵就看著趙含章笑了一下后道:“當然有,三嘛,顯出女郎的慈心,將來兩軍交戰,對面知道我們善待俘虜,也就不會太過拼命抵抗,可以減少不少傷亡?!?/br> 趙含章一直善待俘虜,倒不是讓他們的待遇高于自己的士兵(那是不可能的),只不過和當下動輒殺俘,虐待俘虜不一樣,趙含章是有明令的。 所有軍隊,包括但不限于趙家軍,荀修等人的大軍也都要遵從,打下來的俘虜都不得虐殺,按照他們品級以及在戰場上斬殺的數量服役,每一檔都有服勞役的天數。 普通俘虜,服役完后可以選擇在當地落籍,拿到籍書后他們會和漢人一樣得到相等的待遇。 絕大部分俘虜落籍時都是落的軍籍。 不普通的俘虜,比如一些身份尊貴的,軍事能力強的,在被俘虜后直接被吸納入軍中,都不必服役。 若是順從呢,會給一定的軍職,直接就能領兵上戰場,若不順從呢,關一段時間,能說服自然好,若不能說服,那就只能砍了,連去服勞役的機會都沒有。 當然,這種過于細節的cao作是不會體現在公文上的,現在他們面對的是絕大部分普通的俘虜。 趙含章要的是安定民心,安定俘虜的心。 秋播結束,那就要入冬了,今年需要總結,明年所需的財物、物資需要開始準備,各種事情都被翻出來商量。 汲淵從他帶來的一堆文書里找出一封信交給趙含章,“這是晉陽劉琨的信?!?/br> 趙含章接過,看過后道:“我會給他回信?!?/br> 汲淵微微蹙眉,“他說通道阻斷,這一次女郎要的東西他送不過來了?!?/br> “我另有途徑,他只需準備好,我們自有辦法運回來?!?/br> 是傅庭涵手中的那條線嗎? 汲淵目光掃了一眼裴元君,沒有問出口,點了點頭便轉開話題,“女郎,缺的糧稅基本都補齊了,只不過這一次惹惱了不少人,昨天巡邏的士兵又抓到兩家無過所而逃出京城的人,您不覺得您需要出面安撫一下眾人嗎?” 洛陽城門早已經打開,容許城內的人出去,畢竟他們勞作啊,經營啊,游玩啊,可能都需要出城。 但她依舊不許洛陽百姓隨便遷徙,除非有衙門給的過所,否則,不能走出洛陽范圍。 當然,總有能避過巡邏隊跑出去的人,只是那種多是個人,想要拖家帶口走的,基本不可能。 而且現在洛陽日子也不算特別難過,這種舉家往外跑,還被抓到的,要么是故意在向她抗議,要么是被人攛掇當了問路的石頭。 趙含章問:“趙寬怎么處理的?” 汲淵就嘆氣道:“那小子不知變通,和前面幾起一樣,罰去挖溝渠了,只是這一次被抓的人身份有些特殊,還多是女眷,其中還有好幾個幼兒?!?/br> “女郎,此事處理不好,怕是會激起士族逆反之心?!?/br> 趙含章沉吟,片刻后道:“待議完事,我下午去看看?!?/br> 趙含章和汲淵商量了不少事,裴元君在一旁做記錄,不時領上一個起草文書的任務。 等商量完,也到下午了,趙含章起身,和裴元君道:“往日這些事應該是范穎來做的,只是她今日另外領了工作,所以這幾日由你暫代,起草文書上若有不解的地方你可以去問趙云欣?!?/br> 裴元君躬身應下。 趙含章就揮揮手讓他們去忙。 等人走了,她這才扭著腰伸展手臂,活動了一下脖子和腿。 聽荷笑著端了盆熱水上來給她凈手,“女郎累壞了吧,要不要回屋歇一會兒?” “這時候躺下,估計要到晚上才能醒來,晚上又不能睡覺了,”趙含章洗干凈手,拿起布巾擦干后道:“讓人準備馬,我們去縣衙,若是時間充裕,我們再到城外跑一圈,活動開來就好了?!?/br> 跪坐大半天了,腦子還不能停歇,說真的,她還真累了。 趙含章溜達著到洛陽縣衙。 縣衙還挺熱鬧,門外門里都站了不少人,還時不時的傳來大哭聲。 趙含章勒住馬,好奇的伸長脖子往里看,但因為圍的人太多,啥都沒看見。 趙含章就下馬,左右找起來。 聽荷機靈,立即跑到邊上一個賣布匹的攤位上,和人買了兩頂帽帷,只不過帷不是紗,而是黑色的布,一垂下來,不僅擋住了別人的目光,也擋住了她的。 趙含章笑了一下,還是接過戴在頭上,然后將布帷從一旁繞過,遮住了下半張臉。 見過趙含章的人多半也見過聽荷,所以聽荷也擋住了臉,和趙含章一起擠進人群里。 只見縣衙的大院地上正跪坐在不少人,多是婦孺,正仰天大哭,眼淚嘩嘩的往下流,看著就很可憐。 而公堂之上,趙寬正端坐在案幾之后,一臉肅穆的低頭看著手中的公文。 趙含章眼尖,見他快速的在公文上寫著什么,然后合起來放到一邊,又拿起下一封公文,顯然,他是在處理別的事。 別的不說,能在哭聲圍繞的情況下處理公文,趙含章就佩服她,她就擠在人群里看熱鬧,好奇的問左右的人,“這是誰,怎么在縣衙里哭?” 第694章 審案 看熱鬧的人道:“不知道?!?/br> 趙含章忍不住扭頭看他,“……不知道你看什么熱鬧?” 對方沒認出趙含章來,理所應當的道:“我來的時候他們就在哭了,已經錯過他們開口的時候,一直哭到現在,我怎知他們是誰?” 趙含章上下打量他,便說他,“一個大男人,四肢健全,身康體壯的,大好的時光不去勞作,就跑來縣衙看熱鬧?” 對方不服氣,也說他,“現在論什么男女,女郎不也四肢健全,身康體壯嗎,為何不去勞作,跑來看熱鬧?” 趙含章被噎了一下后道:“我初到貴寶地,是來了解洛陽的?!?/br> 對方一聽,臉色立即好轉,和趙含章笑瞇瞇地道:“那女郎就來對了,我們使君是女子,所以這洛陽城里女子地位頗高,你若有本事,還能去衙門里自薦做女官?!?/br> 見趙含章個頭高,身姿如松,只露出的半邊臉白皙如玉,青年便心神搖曳,于是為自己辨白道:“我也不是白來看熱鬧的?!?/br> “哦?”趙含章好奇的看向他。 他立即就道:“我是來看有什么稀罕事,回頭到酒樓飯館一學,便能賺到錢了?!?/br> 趙含章吃驚:“還有這樣的賺錢法子?” “當然有,有的說書先生不能及時來看熱鬧,消息甚慢,這時候,似我等這種最先看到熱鬧,又能轉述完整的便很受歡迎,說書的人很愿意從我們手里買消息?!?/br> 原來信息買賣這么早就有了嗎? 趙含章就指著這一圈的人問:“他們也都是來看熱鬧的?” “那不是,看熱鬧的一半吧,剩下的是來告狀的?!?/br> 趙含章一下心涼了半截,她的洛陽城現在就這么點人,一天竟然有這么多人來告狀? 她這段時間并沒有怠政啊,怎么不知道洛陽變化這么大? “積存了半旬的案子呢,今日又有上門哭鬧的,趙縣令有的忙了?!?/br> 趙含章就松了一口氣,“這是積了半旬的案子啊?!?/br> “是啊?!?/br> “縣令怎么不一天處理一天的,而是要積存?” “除了急案,大案和要案外,這種小案子自然要積存起來處理了,”青年卻很認同趙寬的處理方法,道:“不然每天都處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縣令和縣尉不得忙死?” 正說著悄悄話,一直低頭處理公文的趙寬放下了筆,將放在左手邊的案件都拿過來,右手拿起驚堂木就拍了拍,讓縣衙內外的人都安靜下來。 就是一直坐在地上嚎哭的人聲音也不由的變小了一點兒。 趙寬一臉肅穆的和地上的人道:“陳娘子,你且等我將往日積存的案子處理完再與你言說,來人,給陳家眾人倒水,請他們席上安坐等候?!?/br> 衙役應下,從一間屋里抱出兩張席子,攤開放在縣衙的院子里,還捧來七八個碗,拎著茶壺給他們倒水,“都哭一早上了,喝水潤潤嗓子吧?!?/br> 陳家是讀書人家,雙手接過茶碗,將水喝光,這才低下頭去仔細擦干眼淚,從地上爬起來坐到了席子上,等著趙寬處理其他案件,并沒有插隊的意思。 一直看熱鬧的人群這才收回視線,趙寬驚堂木又一拍,問道:“安源村喬大成和向東村周吉可在?” “在,在,”人群里立即擠出兩堆人來,一邊各有三人,皆是兩男一女,雙邊一走進院子看到對方,都重重地哼了一聲。 左邊的,是一對年長夫妻帶著一個帶傷的青年,右邊的,是一個父親帶著一雙兒女,女兒已做婦人打扮,正一邊哭一邊跟著父兄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