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節
趙含章滿意的點頭,“有此志向不錯,現在讀到什么書了?” “在讀老莊,”少年道:“我阿父說,現在太學的山長趙先生頗有老莊之風,所以讓我重點讀老莊?!?/br> 這就和考生押題一樣,這個時代的考生會琢磨先生的喜好。 趙含章聽了不由哈哈大笑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你可得好好的讀,太學是集百家之長,只讀老莊是不夠的?!?/br> 少年應下。 高興的領她去正廳,沿路經過一些院子,趙含章偏頭看了一眼,有些院門開著,里面撐起了好幾條晾衣桿,上面正晾曬衣服。 趙含章眼尖的看到一些衣服上還有補丁。 一些院子里還傳來孩子的哭聲和罵孩子的暴躁聲,“讓你和堂兄弟們去撿木柴,為什么沒去?天眼見著要轉涼了,要是沒有木柴,今年你是想凍死老娘,還是凍死你自個?” “真是懶貨,你爹懶,你也懶,一家子的懶貨全靠我養活……” 少年見趙含章豎起耳朵認真的聽,不由老臉一紅,沖著傳來哭罵聲的院子就叫道:“六嬸嬸,我一會兒也要去撿木柴,不如讓生弟跟我一起吧?!?/br> 院子里的罵聲就停頓了一下,就聽到一個聲音禮貌的應下,“多謝三郎,那一會兒你出門時來叫他?!?/br> 見院子里終于沒有哭鬧,他就松了一口氣。 趙含章就問他,“這一棟宅子里住了幾戶?” 裴三郎嘿嘿一笑道:“十二戶?!?/br> 也就是說,一個院子里不止住一家,也難怪吵鬧得這么嚴重。 趙含章沖他笑了笑,心里卻有些傷感,看來大家的日子都不是很好過呀。 “遺民回遷,他們本來的房子若還在,都是可以拿回的,而且和縣衙租賃房子也不貴,為何都擠在一處呢?” 少年很崇敬趙含章,有問必答,他道:“大部分人的房子都不在了,他們從前就是租房子住,或是依附嫡支,人一走,再一回來,一切都變了?!?/br> “和衙門租賃房子雖便宜,卻需要散居,一族之人還是住在一起好,互相有個照應?!鄙倌甑溃骸耙怯幸惶炻尻栠€被攻打,我們他們也不需要東奔西跑的通知,族人們住在一起,收拾包袱就能聚在一起?!?/br> 趙含章:“……有遠見?!?/br> 少年就樂開了花,“我也覺得,這還是我爹的主意呢?!?/br> 他爹正好在廳中,隔得老遠就聽到他的說話聲,不由皺了皺眉,“三郎,你不在屋中讀書,又跑出去作甚了?” 第690章 裴元君 裴淶一臉威嚴的走出來,看到走在兒子身側的趙含章,他不由愣了一下,連忙疾步奔來行禮,“草民參見使君,不知貴客來臨,有失遠迎,還望使君海涵?!?/br> 趙含章笑道:“我是偶然路過這兒,有些口渴,所以進來討杯水喝?!?/br> 裴淶連忙側身請趙含章入內,他暗暗給了兒子一個眼色,贊許他干得不錯。 裴三郎得意的回給他爹一個眼神。 裴家有不少人死在今年開春的那場亂戰中,當時家族留在洛陽的人一分為二,有的人選擇留在洛陽,陪皇帝堅守; 有的人則選擇和東海王出走, 遭遇石勒后,有不少族人便在亂戰中離散,最有權勢,地位最高的那一撥族人因為距離東海王和王衍的車架最近,全被石勒給抓去了。 最后除了一些婦孺被趙含章贖出來,剩下的全當了石勒的刀下鬼。 裴淶和裴侖運氣好,倆人因為沒有在朝為官,也沒有盛大的名聲,所以距離中心車架有點遠,一亂起來他們就帶著家人奔著荒野去,最后僥幸躲過了石勒大軍的屠殺,被趙家軍給引導出了包圍圈,然后就被當做遺民強逼著遷回了洛陽。 現在他們住的這半條街,有一棟宅子是他原先的資產,剩下的則是和縣衙買的, 他們還有些財寶,當了一些后就和衙門買了剩下的宅子,將回歸洛陽的族人都給聚攏起來。 一是壯大裴氏在洛陽的勢力,不讓其他家族欺辱;二則是為了應對將來有可能出現的危急。 洛陽現在看著蒸蒸日上,但他們都知道洛陽頭上懸著兩把刀,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砍下來了,所以他們得做好逃命的準備。 雖然隨時準備逃命,但若能有機會在趙含章這里出頭,裴淶還是很高興的。 雖然他不明白趙含章為何來裴家,但這對裴家的確是個巨大的機會。 討水喝什么的,一定是趙含章的借口,但裴淶還是讓人去拿好酒來。 趙含章挑眉,還真是喝酒解渴呀? 她沒有坐下,而是背著手看了一圈廳堂里掛的字畫,然后在一幅字前停住,回頭笑道:“我聽王四娘提起過,裴遁之女寫得一筆好字,論書法的造詣,還不在王眉子之下,不知我可有幸一觀?” 裴淶愣了一下后道:“自然可以?!?/br> 他忙扭頭對兒子道:“快去把你大堂姑的字帖找來?!?/br> 裴三郎應了一聲,退出大廳后就跑去書房里翻出裴元君之前給他寫的字帖。 趙含章接過字帖,展開一看,目光立即定住了。 這一筆字大氣而堅韌,筆鋒內斂,卻根骨強勁,顯然是個內心極剛強之人。 趙含章眼中大亮,一下合上了字帖,問道:“不知裴女郎現在何處?” 裴淶愣了一下后道:“她寄居在我堂兄那邊,使君要見她,我這就讓小兒去喚?!?/br> “不必,”趙含章笑道:“我親自過去請?!?/br> 裴淶連忙和她一起過去。 裴侖也在家中,和夫人迎出來時還有些懵,可惜趙含章當前,他只來得及個裴淶對視一下目光,連話都沒能說一句,就領著他們去一個側院。 那是一個很小的院子,在極偏僻的地方,裴侖心中惴惴,解釋道:“元君家中只余她一人,她不愿與他人同院居住,所以給她找了這個清凈之地?!?/br> 趙含章點了點頭,并沒有怪罪的意思。 從裴淶家過來的路上她已經了解,裴元君的父親和長兄都死在了亂戰之中,其余兄弟則不知去向,并不在洛陽。 她現在是依附族人生存,趙含章不確定她是否隨身帶有錢財,但她一個女子,要是沒有武力,也沒有人手,是保不住錢財的。 這時候依附族人反而是更好的去處。 路上經過的院門全是打開的,這有這個小院子關著門,趙含章站在門前輕輕地敲了敲。 院子里第一時間沒動靜,她又敲了敲,就聽到里面有人高聲回應道:“誰呀,稍等一等?!?/br> 趙含章便停下手,不一會兒院門打開,一個和青姑差不多大的婦人從里面探出頭來,她滿頭青翠,和青姑一樣梳著婦人的發型,但身著青灰色的麻布衣裙,手肘處還打著補丁,開門的手粗糙,手指粗大,只一眼,趙含章便知她是下人。 果然,對方在看到她身后站著的裴淶和裴侖時,立即將院門打開,屈膝行禮道:“奴拜見淶郎君、侖郎君?!?/br> 裴侖就解釋趙含章道:“這是使君,大meimei呢,快讓她出來迎客?!?/br> 婦人微微驚訝,目光快速的掃了趙含章一眼,見她含笑站著,便連忙低下頭去應了一聲“是”,然后快速入內。 她陪在裴元君身邊,基本上不出門,對于趙含章,只在人群中遠遠的看過一眼,因為離得太遠,早忘記她長什么樣了。 但她手握長槍,目光銳利的掃過他們這些人的感覺她一直記著。 婦人將院門大開著,疾步跑回廊下,對正在縫補衣物的裴元君道:“大女郎,使君來了?!?/br> 裴元君的針一頓,然后就轉過身子看過去,便看到迎著陽光走進來,正好奇打量院子的趙含章。 趙含章目光與她對上,不由地露出笑容。 片刻后,裴淶和裴侖等人退到了院子外面,趙含章跪坐在臨時鋪好的席子上,對面跪坐著裴元君。 她的女仆婉姑端了兩碗糖水上來,跪在地上給倆人上水,然后就躬身退下。 她站在聽荷的另一邊,有些憂慮的看了眼坐在樹下面對面的倆人。 自王戎放出話不許裴元君再嫁之后,她就被關在后院,再沒有出門的可能,幾個月前還是因為洛陽大亂,她這才能跟著家人往外逃。 但回到洛陽后,裴家還是懼怕王家的威勢,不敢給裴元君說親,也不敢讓她出門。 作為裴元君的婢女,婉姑曾經和兩位夫人接觸過,想要裴家送他們回河東,在故鄉或許能為裴元君說一門親事。 但她才開了個頭就被拒絕了,王衍就算死了,現在王氏依舊是世家第一,他幾個弟弟,堂弟,族弟可都在各處任高官要職呢。 而且王家名聲極盛,誰敢得罪王氏求娶裴元君呢? 婉姑實在想不明白,趙含章為何會找上門來。 裴元君也不明白 趙含章看了一眼碗中黃色的糖水,抬眸看向裴元君,笑道:“含章來此是求裴女郎出門的?!?/br> 裴元君蹙眉:“出門?” “對,”趙含章道:“裴女郎在后院多年,難道就不想到前院做事,看一看外面的風景,一展自己的才華嗎?” 她道:“我想聘女郎做我的書監,這段時日我需要起草的文書很多,偏我那一手字不太拿得出手,而裴女郎的字,我剛剛看過,心折不已?!?/br> 第691章 二王當國 裴元君詫異的抬起眼眸看向趙含章,捧著茶碗的手微微發抖,讓碗中的糖水起了波瀾。 見趙含章注視她,她忙放下茶碗,雙手交于腹前,但面上恢復了平靜,心中卻生起波濤,她怎么也沒想到趙含章竟會請她出去……做官。 裴元君雖然極力克制,但眼中還是迅速盈滿淚水,難掩波瀾,“使君……要請我做書監?” 趙含章笑著點頭,道:“我身邊現在有范穎、王惠風、王儀風和趙云欣等女官,但這遠遠不夠,之前王儀風與我舉薦你,又素聞裴女郎有賢才,所以才來相請,還請裴女郎助我?!?/br> 裴元君兩只手緊張的絞在一起,艱澀的道:“使君年少,或許不知,我曾與王戎之子王綏定親,自他死后,我便被勒令不得外出,所以……” 趙含章不在意的道:“王戎已經死了,況且,他就是不死,我又有何懼呢?” 裴元君緊張的咽了咽口水,帶著些期待和激動的看著她。 侍立在一旁的聽荷就道:“裴女郎,先太子妃現在是我們使君的掾史,他王戎昔日是位高權重,但比之先太子妃又如何呢?” 但世家士族中更認王戎的威勢吧? 不過,以趙含章這兩年的作為來看,她似乎也不是很買世家的賬,裴元君攥緊了手,這可能是她惟一的機會了。 一旁的婉姑也眼巴巴的看著裴元君,目露期待。 裴元君抬起頭來認真的注視趙含章,直起腰背深深地向前一拜,額頭磕于手背之上,鄭重道:“承蒙使君不棄,元君必竭盡全力,死而后已?!?/br> 趙含章忙將她扶起來,露出開懷的笑容,“好,那我明日在趙宅靜等裴書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