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干飯人 第183節
趙含章看到不遠處田野里有人,她便打轉馬頭往那邊去,高縣令忙跟上。 他們的馬還沒到,田里的人聽到動靜抬頭看了一眼,看到這么多人騎著馬過來,臉色一變,轉身就跑…… 但人怎么可能跑得過馬,何況對方速度還不快,才跑出十幾步便啪嘰一聲摔在了田里,直接糊了一身泥。 趙含章跳下馬,也不在意田里有水,忙跳下去扶人,“老丈,您沒事吧?” 她拽住人的胳膊拉起來,拉起來才發現剛才動作遲緩踉蹌,看著瘦削佝僂的人并不是老人,而是個青年。 趙含章便連忙改口,“兄臺可摔傷了?” 對方驚疑不定的瞪眼看趙含章,胳膊在她的手底下微微發抖,他的目光越過趙含章落在她身后的隨從身上,臉色更白,“你,你們是誰?” 傅庭涵也下馬了,見那人還坐倒在田里,趙含章似乎拉不起人來,便微微皺眉,也踩進田里,蹚著水過去幫著把人拉起來,“沒事吧?” 趙含章沖他微微搖頭,和青年笑道:“我們是路過的,想和兄臺打聽一下去遂平縣城的路?!?/br> 高縣令想說他知道路啊,但還未開口就被秋武拉住了。 高縣令激動的心冷切,慢慢反應過來,趙含章這是要調查民情呢。 他便不說話了,老實的站在田邊。 青年聽說他們是問路的,悄悄松了一口氣,他仔細打量了一下趙含章和傅庭涵,尤其是趙含章,因為她是個女郎,他戒備心稍淡,站好以后便指著他們剛才過來的大道說:“順著那條路一直往前走,走路的話,大概到傍晚的時候左轉,再一直一直走就到了?!?/br> 高縣令:……騙人,分明還要轉好幾次彎才能到,怎么可能只轉一次彎就能到達? 趙含章和傅庭涵把人扶到田埂上,見他渾身濕透了,便笑著頷首道:“多謝兄臺,你身上濕了,快回去換衣服吧?!?/br> 青年卻毫不在意,直接抓了抓衣服,把水擰出來,拍了拍后繼續穿著,“我們不講究這個?!?/br> 他木木地看著趙含章和傅庭涵,等著他們走。 但趙含章就是不走,反而好奇的看向他剛才跑過來的方向,笑問:“不知兄臺怎么稱呼,剛才那塊田是你家的嗎?我看莊稼長得還不錯?!?/br> 青年蹙眉看向他們,隱隱有些戒備,趙含章已經沖身后的聽荷招手,聽荷立即拎了一個小包袱上前。 趙含章從包袱里拿出一個燒餅來,遞給青年,“我看你氣色有些不好,肚子又一直在叫,是不是餓了?要不要吃個餅?” 青年盯著趙含章手里的餅眼睛都直了,再也移不開目光。 第304章 打聽 這時候他已經顧不得思考趙含章他們是不是有別的目的,伸手搶過她手里的餅就往嘴里塞。 趙含章見他吃得兇殘,生怕他噎住,忙取下馬上的水囊遞給他。 青年眼睛看都不看,一心只啃燒餅。 他吃了好幾口,這才慢下來一點兒。 趙含章把水囊又往前送了一點兒,他這才接過灌了自己好幾口水。 喝完水,他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餅沉思了一下,然后便沿著自己咬過的地方撕下一圈來,剩下大半個餅塞進懷里,然后把那一圈撕下來的餅塞嘴里。 他抬起眼來盯著趙含章看,含糊的問道:“貴人們還想要問什么?問吧?!?/br> 趙含章挑眉,指著他的胸口問,“這餅要留到晚上吃嗎?” 青年道:“我家里還有父母妻兒,這是留給他們的?!?/br> 他臉色有些哀傷,嘆息道:“我父母年邁,孩子又還幼小,他們也許久不曾吃過東西了?!?/br> 趙含章想了想,從包袱里又拿了兩個餅遞給他,“拿回去給他們吃吧?!?/br> 青年立即接過,收進懷里,眼睛含淚,恨不得給趙含章磕頭,“多謝貴人,多謝貴人?!?/br> “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道:“小的叫伍生,家中排行老二,您叫我伍二郎就好?!?/br> “你剛才為何見了我們就跑?” 伍二郎不好意思的道:“你們騎著高頭大馬直沖我而來,我還以為你們又是打哪兒來的亂軍呢?!?/br> 這話別說趙含章不信,高縣令也不相信啊,哪里來的亂軍不是后面帶著呼啦啦的人,而是整齊的二十多騎? 他們一看就是貴人出場好不好?還是正規的貴人! 趙含章懷疑的盯著伍二郎看,“真的?” 伍二郎認真的點頭,“真的!” 趙含章笑了笑,并不深究,問道:“如今才七月月中,距離秋收還有一段時日呢,現在便開始缺糧了,那之后怎么辦?” 青年道:“還能怎么辦呢,只能先啃野草了?!?/br> 趙含章便問起來,“家中種了幾畝地,等到秋收的時候可以保證飲食嗎?” 這種問題又不是啥機密,青年也樂得回答,所以趙含章很快就知道青年家中種了幾畝豆子,幾畝水稻,以及之前種了幾畝的麥子,收成多少。 其實遂平的情況不太好。 去年潰逃的匈奴亂入,村里的人人心惶惶,不是被搶,就是在躲避被搶的路上,所以就耽誤了農時,種的小麥不是很多,也不是那么上心。 風雨來說,今年畝產還算可以的,但奈不住他們種的不多啊,而何刺史又給了那么重的賦稅。 于是大家收割后發現,賦稅一交,家里基本不剩下什么糧食了。 也就是說,他們辛辛苦苦一年,交完賦稅后糧缸還是空的。 青年也是有些怨氣的,他隱隱察覺出趙含章他們是身份很高的人,因此言語間不免帶了些出來,“于貴人們來說不過是一句言語,對我們來說,卻是需要傾盡家財的?!?/br> 趙含章贊同的頷首,微微嘆了一口氣。 見她竟然一副贊同的模樣,而她身邊的郎君也沒有表示反對,伍二郎不由驚奇,終于忍不住問道:“女郎和郎君是什么人?” 趙含章笑了笑道:“就是普通人,不過我們剛從西平過來,那邊田地里有許多人在勞作,到了這邊卻看不到一個人,一時心中好奇,看到兄臺就忍不住想要詢問一二?!?/br> 誰知道她還沒開口就先把人給嚇得夠嗆。 伍二郎也想到剛才自己反應過激,不好意思的一笑。 他看時間不早了,直接起身,“我得回家了,家中父母和妻兒還等著我帶吃的回去呢?!?/br> 趙含章便放他走。 等他走了,她幽幽嘆了一口氣,回頭和高縣令等人道:“走吧,我們去遂平縣城?!?/br> 但是他們速度還是慢了下來,趙含章不僅開始留意起路上的人,還在留意兩邊田野里的莊稼情況。 目之所及的田野里,有近一半雜草叢生,其中還有不少直接是荒地,沒有播種。 趙含章看到這種情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樣的境況,便是秋收,情況也不會好很多的?!?/br> 高縣令連連點頭,“今年因為夏稅之事,很多百姓都離家出走了,所以這田地便丟荒,唉,他們也害怕吶,若是秋稅也和夏稅一樣,那他們幾無活路,到時候縣內怕是剩不下多少人了?!?/br> 他一邊說,一邊拿著小眼睛去瞄趙含章。 趙含章瞥了他一眼,沒有立即給出承諾,而是道:“天色不早了,我們在附近找個村子落腳吧?!?/br> 高縣令并不氣餒,趙含章沒有立即拒絕,那就是說明有希望的。 天知道他有多羨慕西平縣,上面給的賦稅額度,她說減就減。 郡守和郡丞是干什么的? 不僅僅是為了管理轄下各縣,讓各縣納稅交賦而已,他們也有保護各縣百姓的義務。 所以高縣令多希望先郡丞拒絕何刺史指派的賦稅額度,他不止一次的上書過此事,然而沒有用。 郡丞不僅沒有減輕額度,在西平和上蔡繳稅不足額的情況下,還給他們加稅了。 現在郡丞換成了趙含章,高縣令覺得秋稅的事可以渴望一下。 趙含章自然知道高縣令的意思,如果只是養一個縣,她或許可以考慮,但她現在手底下有十個縣呢,免了遂平的,其他縣的秋稅免不免? 她本以為灈陽和西平之外,其他縣的情況要好很多,但現在看來,她還是過于樂觀了。 滿目瘡痍! 趙含章勒住馬,看向前面低矮破敗的房子,她偏頭看向秋武。 秋武便帶著人進村,不多會兒就帶了個人出來,“女郎,村長家在那上頭,是他們村的富戶,家里房子好些,應該可以借宿?!?/br> “是是是,我們村長家的房子是最好的了?!蹦侨撕軣崆榈念I著他們去村長家,手里還緊緊攥著五文錢。 為了這五文錢,他不僅把他們帶到村長家外頭,還熱情的去幫他們敲門。 不過用不著他敲門,趙含章即便是牽著馬走也能透過那低矮的圍墻看到院子里。 里面人不少,很熱鬧,不,是很嘈雜,其中有一個人被押著趴在地上,看著十分的眼熟。 第305章 可憐巴巴 趙含章站在門口,低頭看著被壓趴在地上的青年,和他努力向上看的眼睛對上,倆人大眼瞪小眼。 一個衣著還算干凈,卻也打了好幾個補丁的中年男子沉著臉走過來,目光掃過趙含章和傅庭涵,看到他們手上牽著馬,臉色一緩,待看到門外還站著二十多個人,個個手中都牽著馬,臉上的表情便一滯。 他眼底升起些恐懼,背不自覺的下彎,躬身問道:“貴人們來此有何貴干?” 趙含章的目光從青年臉上收回來,看向中年男子笑道:“我們要去縣城,路過這里,因天快要黑了,所以想在村子里借宿一晚?!?/br> 中年男子聽了遲疑一下,“我們村破敗,房屋簡陋,只怕委屈了貴人們?!?/br> 趙含章笑道:“只要有個落腳之地便好,村里好心收留,我們豈敢挑剔?” 中年男子道:“但我們并沒有這許多房屋,女郎不如往西再走一走,下面有大村莊,或許可以留宿?!?/br> 趙含章便看向秋武。 秋武立即抓了一把銅錢給中年男子,“天色漸暗,外面野獸蛇蟲很多,還請村長通融一二?!?/br> 中年男子看著他手中的銅錢沉思,半晌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他收下了錢,轉身讓家里人給他們騰房間,眼見他們要把所有房間都騰出來,趙含章攔住了他們,表示他們夜里只用兩間房就行。 中年男子悄悄松了一口氣,就只收拾兩間最大的房間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