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浴桶搬入屋內,熱水氤氳,手放在上面被熱氣蒸得身心舒暢,林瑯正要脫衣,突覺窗邊有響動,她聽覺敏銳,高喊:“誰?” 哐當一聲,窗外有重物掉下,林瑯護緊衣服,杏兒奔外呼叫,一時客棧里又哄鬧起來。 第23章 邪教 夕陽西下,行人稀疏,無源教門童從遠處見一位衣著華貴、織錦腰帶的年輕公子翩翩而至,一左一右兩個侍從,一個是面相和善娃娃臉,另一個是中年普通老漢子。 自魏神婆聲名遠揚,每日都有人來拜見,可面容如此英武醒目的男子確實少見,而且衣著光鮮,必是家中顯赫的貴賈少爺。 門童心下一喜,故意挺直腰板擺出一副高傲表情,魏神婆說過,遇見富貴人家要表現的不卑不亢,這樣反而會被高看,他雙手拱起一揖:“公子可有請帖?” 旁邊的面善侍從道:“我家公子慕名而來,你快進去讓人準備接待,若真是名副其實,我家公子大大有賞?!彼冻鲆麓唤?,閃過的金光令門童眼睛發直,歡天喜地的進去通報,很快恭敬的將三人請了進去。 觀內寬闊,假山林立,中間有個引人矚目的青色大缸,里面有幾尾認不出種類的黑魚,偶爾大力沖撞缸壁,活躍的很。 一路觀察下來,僅一年內魏神婆的無源教能擁有如此規模的道觀,可見聲名鵲起,信徒不少。 在申國,道教為國教,相傳前朝皇帝昏庸,民不聊生,申國太`祖揭竿起義,大敗前朝鎮軍,一路攻入京城,建國稱帝,民間能夠接受新皇,很大原因是道門中的天和道宣稱太`祖皇帝乃天神轉世,救萬民于水火,并且在交戰中,天和道協助太`祖,屢現神跡,扭轉乾坤。 太`祖稱帝后,為感謝天和道將其奉為國教,立道宗為國師,特設“奉天監”,乃天子近臣,位高權重,不受掣肘,只忠于圣上。 天和道道宗太玄真人為太`祖得勝泄露了天機,還未受封天罰而至突然羽化,其后他的兩位關門弟子,一人遁入江湖,一人繼承衣缽,留在奉天監的是位道姑,至此申國的國師皆為女子。 云飛揚見過當今國師,是位仙姿飄渺的年輕女子,舉行儀式時莊重嚴謹,天下道門大同,不知此地的無源教是否與其相關。 云飛揚一行人進入屋內,一股陰冷刺骨的感覺撲面而來,明明是間澄廓屋子,倒生出一股幽暗深邃的黑洞氣息,讓人渾身汗毛豎起,提高警惕。 屋內中間從房頂落下一條長布,絳紅色的底紋上密密麻麻寫了很多看不懂的小字,看得久了,腦袋著魔似得犯暈。 云飛揚眸光微斂,見兩旁各供奉了一座半人高的神像,前面插著三柱粗大的香,再一細看驚詫于神像的詭異,神像不似尋常,左邊一蛇頭下面配了人身,另一座上面是黃鼠狼,賊眉鼠眼雕的是栩栩如生,連臉上的胡毛都清晰可辨,可一個畜生頭配個人身子,怎么看都覺得妖邪。 哪里能和正統的奉天監相提并論,簡直是十足十的邪教! “遠道而來即為客,公子有何困惑,大可向老身闡明?!币粋€略微尖細的女聲在翠玉屏風后響起,屏風兩旁各站了兩個年輕道童,顯然是不打算以真面目示人。 這種故弄玄虛的排場云飛揚不知在京城見過多少次,他不慌不忙道:“這便是尊下的待客之道?聽聞神婆身懷絕技,我等特地前來,沒料到您竟將我等視若平民,原來是我錯看,既然如此,我的困惑您也未必能解,此番叨擾,告辭了?!比~同上前放了一錠銀子,云飛揚轉身要走。 “貴族平民皆是rou體凡胎,有何區別?” 云飛揚道:“既無區別,你又何必藏身,躲躲閃閃不親自接待?!?/br> “公子既是想見老身,也不無不可?!眱晌坏劳r搬走屏風,坐在里面神秘的魏神婆終于露出了佛山真面目。 中年婦人身形矮小,有點佝僂,眼睛鼻子也小,遠處望去就跟個大號的老鼠一樣,云飛揚這才知道為何她不見人,這等陋顏實在讓人難以相信她是什么地仙轉世,手有神通。 魏神婆貌丑,表情中卻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慈悲:“老身以誠相見,公子還要走?” 云飛揚出身顯貴,想展現自己富貴高門的一面極為容易,他倨傲一笑:“那就看您的本事能不能留住我了?!?/br> 他坐到魏神婆對面,見對方眼神極快的將他打量一番,老神在在的道:“公子有何求?” “命數?!?/br> “公子相貌堂堂,天庭飽滿,乃是貴人之象,當是諸事順利,難不成是遇到什么異事才想占卜?” 云飛揚不給她套自己話的機會,伸出左手,“那就要看道姑神通了?!狈囱灾?,若是看不出來就是她無能了。 魏神婆探不出云飛揚的虛實,干脆聚精會神的觀察他的掌紋,下定主意絕不給對方反將自己的機會,她眼珠微微一動,“公子命福,其身顯貴,日后必有一番豐功偉業,不是老身虛言,這樣福氣的掌紋也是我第一次見,觀公子手有老繭,必是善武,其道艱苦,可公子必能走出自己道路,光耀門楣?!卑党恋氖覂戎挥形荷衿诺募饫曇?,如摩砂紙,略微刺耳。 云飛揚突覺面前之人舉止神態有幾分熟悉之感,感到十分奇異,他怎么會對一個素未蒙面的人感到熟悉? 魏神婆聲音輕細略尖,語調頗有節奏,令人不自覺意念跟隨,“公子應受乃母之福,星辰轉世,氣運恒通,若真說遺憾,便是在情路上略有坎坷?!?/br> 云飛揚聽到前半句,心中像是被人碰了一碰,這人是絕不知他底細的,可她說到自己母親,倒真有幾分說準了,輪運道,他真沒遇到像母親那般幸運之人。 魏神婆沒放過云飛揚臉上一閃而過的驚詫,她這碗飯靠的就是察言觀色,當下開口道:“老身能算出公子運勢,卻不能事事預先知曉,公子若覺得老身有幾分本事,不如坦言告知?!?/br> 云飛揚換了一副表情:“道姑所言確實,與天和道之人告訴我的毫無二致——” 怎料云飛揚還未說完,魏神婆立刻臉色幾變,五官像是一瞬間聚集在中間,看起來陰騭詭異極了,她往后一靠,冷聲道:“老身愚鈍,哪敢與國教相談,公子所求恐怕我難以解答,煩請諸位回去吧!” 云飛揚沒料到這愛財的神婆竟然如此陰晴不定,一下子就變了臉面,他本想再試探一二,看來只能來硬的了! 他一把抓住魏神婆的手腕令其無法逃走,“您聽過請神容易送神難這句話吧,況且我還沒開口問,怎么就知道解不了呢?!?/br> 魏神婆做賊心虛,馬上認定了云飛揚一行人是從京城來抓自己的人,懼怕的一張臉全扭曲了! 就見她本來瞇小的眼睛倏然睜大如蛙,小口張開,奇異刺耳的高聲如同一把尖刺插入心口,云飛揚心腦俱痛,眼前突然浮現出父親死亡的畫面,心神巨震下手上一松,魏神婆立刻將手抽了出來,她身形矮小,動作奇快,幾步便逃離屋中,速度如箭! 云飛揚剛站起身想追,突覺口中一甜,原來方才被魏神婆詭異的一吼震出了內傷,這人果然不簡單,但修的絕對是邪功,剛才他竟然看到父親在戰場身亡的畫面,直勾內心恐懼,見老嚴葉同身形不穩,云飛揚大喝:“不要被她影響,老嚴善后,葉同跟我去追!” 云飛揚與葉同飛快的掠過院子,見魏神婆往后院跑,她腿腳功夫一般,云飛揚抽出匕首投向她,魏神婆腳下一拐,躲過匕首的同時再次慢了下來,這才被云飛揚追上! 她的臉上早沒了特有的慈悲表情,一張耗子臉滿是兇狠,“姓司的死丫頭真是陰魂不散,拿本書罷了,竟如此咄咄逼人!” 云飛揚警戒她再用剛才詭異的吼聲,打手勢與葉同包圍此人,他本來想順著她抓到幕后之人,如今聞言狠狠吃了一驚:“原來你是奉天監太和教的人!” 當今國師便是姓司,聯想她激烈的反應,難不成奉天監也參與了黨爭? 魏神婆桀桀一笑:“誰稀罕奉天監,還國教,我呸!人生苦短,就當及時行樂,鬼才愿意呆在奉天監聽那死丫頭整日說什么為民監國,學了一身本事沒處用還不是廢人一個!” 她冷聲威脅:“若是老實離開,我還能饒你們一命?!?/br> 云飛揚哪里會怕她威脅,從小到大他都是越挫越勇那派的,就連在幼時犯錯,被自己爹用鞭子打了個遍,高燒到差點死了也沒低頭,怎會怕在一個婦人。 “還是你束手就擒吧,不然的話,我也可以把你帶到國師面前,故人想見必有一番敘舊,怎樣?” 他桀驁一笑,猜測這妖婆多半是叛逃奉天監的,豐鎮當中到底混合了多少勢力已無法計算,當前最重要的是將她抓回去審問! 魏神婆顯然不想被抓,罵了一句:“是你們自己找死!” 她體力一般,手上的功夫卻是不錯,想必是以快制勝,云飛揚抽出長劍一個箭步猛刺,魏神婆扭了個奇異的身形生生躲開了云飛揚的攻擊,葉同立刻上前協助,也不知她怎么出手,竟一把抓住葉同的手腕,借著力道將劍刺向云飛揚。 云飛揚的劍畫了個半圈對上葉同的劍阻攔住他的攻擊,刀劍相觸,震鳴不已,場面似乎像是云飛揚與葉同相斗,而葉同與魏神婆才是一伙的,還未等兩劍分離,魏神婆從懷中極快的掏出一樣東西,夕陽余光下銀光一閃,竟是一根細長的銀針! 魏神婆出手如電,襲向云飛揚面門。 云飛揚自幼習的是正統武功,戰場廝殺拼的也是真刀真槍,這種陰損暗襲還真沒遇到過幾次,危機之際,他爆喝一聲:“國師大人快來!” 魏神婆瞬間變了臉色,賊眉鼠眼的面上寫滿了驚慌,她言辭中對國師輕蔑,但顯然對其的恐懼更是深入骨髓,云飛揚借她失神的一剎那避開銀針,身形錯開推開葉同,長劍半轉反手一擊。 魏神婆沒聽到駭人的鈴鐺聲,知道自己被詐,怒形于色:“今日你們都得死在這里!”她見到云飛揚的長劍并沒有躲開,張開血紅小口,尖利刺耳的聲音鉆入云飛揚耳中,他看到燕*隊碾壓了威鐵營的軍旗,身邊都是同伴的尸體,老嚴身中數箭,葉同為他擋槍而死,真正的國破家亡,突然有聲音在耳畔乍響:為什么你還活著? 你明明身懷奇能,可保家衛國,然而如今家國不復,憑什么你還活著? 你該殉國! “將軍!” 熟悉的稱呼令云飛揚突然清醒,小腹劇痛,魏神婆逼入眼前,手持匕首,她施法迷惑趁機攻擊,要不是葉同出聲,恐怕他會死于小人之手! 他猛地朝她拍上一掌。 不過電光火石間,形勢已陡然扭轉,方才魏神婆一吼,葉同已被他暗算倒地,老嚴還未過來,云飛揚受傷,魏神婆得意洋洋的躲過云飛揚的手掌,朝后一跳獰笑道:“公子聽過聰明反被聰明誤吧。我的道童可不是吃素的,放心,我會把你們三埋在一起,不過魂魄歸我,讓你們死后為我驅用,哈哈哈!” “你做夢吧!”他絕不會讓他的部下枉死在這里! 云飛揚不顧小腹傷口,手上一翻,長劍閃了個劍花,快的令人睜不開眼睛,這本是長`槍的招數,最令人出其不意,如今被他化用于劍,意欲挑破魏神婆的喉嚨,魏神婆來不及避閃,只得用胳膊去擋,胳膊立刻被鉆開一個血洞,鮮血噴射四濺。 她仰天痛叫,云飛揚再次上前,深知再遲有可能會被她趁機再用斜功,可他一招剛收,哪里能比魏神婆的聲音快,尖利魔音再次縈繞耳邊,模糊血腥的畫面逼入眼前,下一刻,刺耳的尖叫聲連聲響起,卻不是魏神婆尖利的聲音,他睜開眼睛,竟見魏神婆倒地,一個衣不蔽體的年輕女子正揮舞著降魔杵一下下的狠打她的頭顱。 云飛揚卒然從魏神婆制作的幻景中脫開,大汗淋漓的不斷喘息。 女子仍激烈的凄厲大叫,不停地擊打魏神婆的后腦,誰也沒料到,與云飛揚纏斗許久的魏神婆竟然會被半路突然出現的陌生女子輕易打死了。 女子狀似瘋癲,見魏神婆不再動彈后,竟開始扒魏神婆的褲子,邊扯邊打,眼睛都紅了。 云飛揚來不及思考無源教的后院內怎么會突然冒出一個年輕女子,先上前將她打昏,葉同起身走到他身邊問道:“將軍,你沒事吧?” 云飛揚搖頭,英眉一皺,看了看昏倒在地的女子,思索片刻,上前一步掀開魏神婆的衣褲。 ……他終于明白之前奇異的熟悉感是為什么了。 第24章 示愛 夜色如水,清風微微,云飛揚一行人在宵禁前回了客棧,馬上有人稟告,說抓到一人,本以為是采花的登徒子,意欲對林家小姐圖謀不軌,審過之后發現此人是豐鎮地下勢力頭子的手下,他吐出不少關于此地官員貪污并勾結勢力等等秘聞,據他所說其中不僅僅是豐鎮,幾乎應州左右的大鎮皆有勾連,他是被派來查探消息的,因見林家小姐要沐浴,色心大起,才無意暴漏了行蹤。 應飛揚大喜道:“小哨子真是我的神助,要不是她,我們怎能發現此地的異樣,現在又抓到這人,更是對我們大大有利!”可惜魏神婆死了,否則一定會查出更多,他神色一頓:“此地不宜久留,已經有人察覺,若是暴露身份,就會功虧一簣,我們要盡快啟程?!?/br> 一只手傷了的老嚴上前問道:“我們此行必要加行程,林家的人將軍打算怎么辦?” 云飛揚沉思,本來他時間不趕,一同上路倒沒關系,他和小哨子相處倒也是難得的舒心,可如今發現豐鎮詭譎,必要加快馬鞭上京,騎行速度林家是跟不上的。 正思忖間,葉同進來稟告:“將軍,林家老仆過來,說是做了糕點感謝我們替他家小姐抓了那惡人?!?/br> 云飛揚頷首道:“讓他進來吧?!?/br> 平叔雙手端著一盤子蜜雪糕,雪白的糕點上墜著晶瑩紅豆,淡淡香氣縈繞鼻端,勾的人口水大作。 云飛揚自出門一直未進食,又在那神婆的地方費了一番力氣,滴水未進正是饑渴,小哨子真是體貼入微,知人暖熱,這時送來糕點真是猶如想睡覺她就送來了枕頭,頓時令他心花怒放。 平叔恭敬的奉上糕點,說了一堆感謝之言,最后面紅耳赤的說了林瑯囑咐他轉告的話,平叔真是想不通了,自家小姐干嘛非得這樣呢! *** 抓到那個爬窗窺探的登徒子后,林瑯與杏兒都沒了沐浴放松的愉快心情。 匆匆洗漱過后,兩人一同整理行李,杏兒見林瑯眉中含愁,不禁擔心,自從她奉林瑯為主后,自然事事以她為先,她原本還壓抑自己性格不愿多言,現在明白林瑯真心待她,她也不再打算再做隱瞞,更愿意獻出自己的一份力,于是她輕聲開口道:“小姐,你是打算趕快上路嗎?” “嗯?!?/br> 杏兒手下的動作不停,“小姐,我覺得我們再走的話,就不要跟著商隊了,我剛剛看云將軍手下的人神色匆匆,似乎是出了什么事,云將軍這邊要是急行,我們也很難跟上,反正離京城也只有一月的路程,平叔也認路,倒不如我們自己走?!?/br> 林瑯頓了一下,抬頭看向杏兒,杏兒眼眸清澈,一片坦然。 這是第一次,杏兒主動和她商量事情,從前無論是在家中或者是遇到王氏刁難,她都很少出言獻策,可如今,她覺得杏兒變了。 不再像之前那么內向,變得會主動關心她的身體和飲食,更愿意開口說話,甚至今天告知關于草料有毒的詳情,這些事情,杏兒以前是絕不會說的。 其實自上路以來,林瑯都很累,母親被帶走,哥哥遠在京,平叔沒主意,杏兒有隱瞞,事事都要她自己親自決定,很多時候,她也無法顧及周全,也會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如果錯了,連累別人和自己一起受苦,她更是難受,可她性格獨立強韌,始終繃著一股氣堅持往前走,如今杏兒開口主動與她相商,就像她苦苦維持的火苗被杏兒加了一把柴禾,讓眼前的希望更大了幾分,她怎能不喜。 林瑯雖不知為何杏兒會突然轉變,卻能感覺到杏兒是真心為自己打算,胸中慢慢融入一股暖流,她喜笑顏開:“其實我也這么想的?!?/br> 她像是找到了一個志同道合的密友,細細的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上次抓到那兩個歹人,商隊的首領并沒有向我們表達歉意,再一同上路根本不可能,至于云飛揚……”林瑯想到他今日的冒犯,心頭一簇簇的火不斷往外冒。 杏兒接過話頭:“云將軍這邊一來我們跟不上他的部隊,二來既然有人給他們的馬下毒,想必也是危機四伏,我們脫離反而更好,而且我看他們短時間內也沒有想離開的意思,我們還是要抓緊時間進京,馬上要入冬了,要是下雪就更難走了?!?/br> 林瑯他們不知云飛揚的計劃,思慮一番后林瑯同意點頭,吩咐道:“杏兒你去做些糕點感謝方才抓人的士兵,順道讓平叔將我們的想法告知云飛揚,我想他會同意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