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林瑯細心的注意到黑馬前面也有兩頭死狼,黑馬除了腿上有幾道血痕,似乎沒有受太嚴重的傷。 她腦中里突然劃過那位將軍身下的神駿白馬,一蹄子踢碎狼頭骨的畫面。 這兩只……該不會是它踹死的吧? 黑馬如有感應,目光投向她,不似平日的無精打采,大眼黑亮,炯炯有神。 “你們怎么還不跟過來?”一個士兵舉著火把騎馬過來,他長著一張娃娃臉,即使冷臉也不讓人懼怕,他催促道:“這片都是血氣,引來猛獸就糟了,快和后面的隊伍匯合?!?/br> 林瑯道:“我們不會架馬?!?/br> 士兵看林瑯和杏兒都是女人,利落下馬,命令道:“上車,我帶你們過去?!?/br> 杏兒狠狠打了一個哆嗦:“不不,車上還有狼?!?/br> “什么!”士兵雙眼一瞪,握住刀鞘利落抽出,銀光一閃,深夜黑暗中刀劍的聲響比剛才的野狼更令人膽戰心驚。 杏兒嚇得捂住耳朵蹲下,林瑯急忙解釋:“是死的,我們太害怕了才下來的?!?/br> 士兵皺著眉頭,將刀入鞘,不耐煩道:“趕緊上車,等到了那邊再幫你們搬下來?!?/br> 林瑯拽著渾身無力的杏兒,又拖又拉的上了馬車,杏兒顫抖著緊緊抱住她的胳膊,全程閉眼不敢去看那隨著馬車行走微微搖晃的狼尸。 林瑯想去看平叔的傷勢,杏兒怕的不肯放手,她只得一邊握住杏兒的手,一邊探著身子去看平叔,揭開先前她慌亂蓋在他頭上的布塊,發現已經止血了。 心下一松,長長吐出一口氣,還好就像她那時祈禱的一樣,真的沒事。 馬車一頓停下,布簾被掀開,士兵錯愕道:“怎么還有一人?”他上下打量這人的穿衣打扮,問道:“是你們的馬夫?” 林瑯點頭。 “那怎么倒這兒了?”他觀察到卡在窗口的死狼,聯想剛剛林瑯的話,猜測是不是這馬夫以命相搏殺狼護主,他是士兵,對這種義勇的行為很是欣賞,頓時神色和緩道:“此人是否身亡?” 林瑯搖頭:“沒有,只是傷了頭,士兵大哥能幫個忙嗎?我們抬不動他?!?/br> 有這樣的義仆,想必主人也是品性高潔,他點頭:“等我一下?!?/br> 他很快找來一個人,那人見車里有兩個女人,一個嚇得閉目渾身直抖,一個還算鎮靜但滿臉是血,窗口上橫著一條死狼,下面臥著個生死不知的男人,整體狼狽不堪,足以想象車內之前的兇險境況了。 兩人先將卡在車窗上的狼尸搬走,隨后搬走平叔和受傷的人一起救治。 那娃娃臉的士兵以為她是隨商隊而行的內眷,問她要不要去找自己的父親或兄弟,林瑯向他說明自己只是跟隨他們一同上京,她留了個心眼,說她在商隊里認識一位姓牛的親戚,托他幫著問問,是否安好。 這士兵很重人情義氣,當下答應:“我叫葉同,要是還有難處喊我就行?!?/br> 他的同伴如同終于抓到機會,笑話他道:“哎呀大桶子你還挺憐香惜玉啊?!?/br> 葉同啐他一口:“滿腦子污穢,我是見她仆人義氣才相助的?!?/br> “不必說了,我懂,趕緊過去吧?!?/br> 車里沒了死狼,杏兒到底是見過大世面的,不再像之前害怕緊張,林瑯心中卻是翻江倒海,她下了馬車,四周火光大亮,士兵們嚴謹有序的救治傷患,安撫人心,人數大約有三十多人。 她發現商隊的馬車大多還綁在原地,怕是出事時根本沒來得及跑,即使沒有親眼看到,她也能從空氣中蔓延的沉重肅殺想象出當時群狼攻擊,眾人無法抵抗倉皇而逃的慘狀。 地面狼藉一片,不遠處有一條長長被拖動的痕跡,兩邊各有五條細長的抓痕,最后以一灘暗紅深色的血液戛然而止。 腦子里不禁浮現出幾頭狼將人往林子里拖,而人無助的大喊掙扎,十指深深嵌入土地,指甲脫落也反抗不了最終被吃的命運。 耳邊充斥著不遠處商隊人的哭喊。 “我弟弟呢,你們有沒有看到,嘴角有個痣的!” “我的腳,我的腳怎么沒了!” “兵老爺我求求你們再去林子里找找,我看見我哥被拖進去了,我真的看見了!我只剩這么一個哥哥了啊?!?/br> 這些聲音含著nongnong的痛苦,詢問時語氣含著一絲希望,落空后撕心裂肺的哭腔,這些聲音無比凄厲,不依不饒的不斷鉆進耳朵,令林瑯直覺得腦皮炸裂,不忍再聞。 “怎么會這樣呢……”林瑯捂住嘴,忍住胃中不斷翻涌的嘔吐感。 商隊走了那么多次,本以為會平平安安的怎么會在變成這幅慘狀。 真的是太慘了。 空氣中滿是腥氣,伴著傷痛者的呻`吟,生還者看到親人尸體的哀嚎,更多的,是士兵行走時盔甲摩擦的冷厲聲響。 冰冷又強硬,唯有一簇簇火把的焰光能溫暖一二。 *** 這一夜異樣漫長,林瑯佇立在車前久久未動。 商隊的貨物完好,人死的少傷的多,他們只防山林匪盜,沒想過會遇到這么多的野狼襲擊,還是在眾人做飯歇息的時候,被殺了個措手不及。 這場狼襲用血淋淋的慘狀告訴包括林瑯的所有人,世上沒有什么事會如計劃完美進行,中途總會出現偏差、意外、不測等導致結果偏離預計,只有將所有的突發狀況都想到,并準備好對策,方能有一半的穩妥。 畢竟成事要天時地利人和,而天時與地利都不會受人所控,就像一張大網,人們奮力掙扎才能從漏洞中逃脫,否則便是甕中之鱉。 杏兒也下了馬車,比起一個人呆在里面,她更想和人在一起,剛想張口喚林瑯,聲音卻陡然被噎回了嗓子眼。 林影密集,秋風颯颯,林中有個身穿黑色盔甲的高大男人,緩緩向他們走了過來。 第15章 美人 林瑯滿腦子都是商隊慘狀與剛剛臨死前看到的惡狼眼神,如果不是黑馬提前預警跑掉,如果平叔沒上馬車,如果不是這群士兵來得及時,那么現在前方的尸體中是不是也有他們。 她走到黑馬身旁,黑馬主動低下腦袋親昵的靠了過來,林瑯摒棄之前的愛潔,伸出手抱住它的脖子,將臉貼在它寬大發燙的脖子上面,默默流出眼淚。 這眼淚里含了很多東西,有劫后余生的慶幸,有為商隊感傷的同情,也有對黑馬救主的感激,更多的,是對親人的思念,而今唯一的安慰,就是馬兒的溫度,這樣炙熱溫暖,像剛剛那個哨子一樣,暖了她的手,熱了她的心。 林瑯好強,哭也是背著人不出聲,她抱著黑馬,肩膀輕抽,眼淚一顆顆滾出來,有的順著流到脖子,有的滴到黑馬的鬃毛上,柔弱又堅持的模樣格外惹人憐愛心疼。 云飛揚過來見到的就是林瑯顫抖的背影,安頓好傷員后,他心里惦記著那匹高頭大馬就過來了,他估計駕車的人不知黑馬的品種,唯有他慧眼獨識看出黑馬的特殊,可剛過來就看到林瑯抱著馬哭,一時倒不知怎樣開口了。 杏兒先看到他,云飛揚身材高大,體態瀟灑,五官深邃極為俊朗,即使站在一群人當中也是眾人焦點,渾身的氣度更令人難以忽視,這樣的男人出現,杏兒第一反應便是安心,她感激的哽咽道:“感謝將軍出手相救?!?/br> 云飛揚可是被逼婚才出逃京城的,擔心這姑娘說出什么以身相許的話,他馬上回道:“保護平民乃是本將軍職責所在,不必言謝?!?/br> 林瑯聽到身后響動,回首望去。 這一回頭,看得云飛揚和杏兒陡然心驚。 林瑯臉上被噴了狼血,暗紅點狀分布在白皙的小臉上本就可怖,她一流淚,就又多了幾條血道子,觸目驚心,昏黃火光下,猶如朝人索命的兇惡女鬼。 林瑯不知何故兩人都散發出如臨大敵的氣息,她上前幾步,彎了彎身子:“多謝將軍相救之恩?!彼J得這位年輕偉岸的將軍,剛才還是他把哨子還給她的。 她面容可怖,可一開口,聲音低柔清越,使云飛揚想起自家母親的優美琴音,也是這般令人心神俱靜,再看向她,倒覺得她滿臉的血印好笑起來,他從懷里掏了掏,把手伸到林瑯面前:“先擦擦臉吧?!?/br> 林瑯莫名,再一看,發現眼前是一塊質地良好的錦色帕子。 “多謝將軍,我給我家小姐擦就好了?!毙觾阂姞盍⒖躺先?,沒接云飛揚的絲帕,掏出自己的布帕上前給林瑯擦臉。 這下林瑯才知道自己臉上滿是血漬,剛剛在眾人面前自己竟是這幅模樣,她羞赧地低下頭去,“麻煩將軍請稍等?!?/br> 她和杏兒走到另一邊,用馬身遮掩,拿出水袋潔面。 云飛揚收回手,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有點奇怪自己竟然主動把帕子遞給她,之前身邊都是弟兄沒有顧忌,面前可是個姑娘,一不小心可能毀了人家清譽不說,還可能引火燒身,離開京城一年多,都讓他忘記從前的顧忌了。 他趕緊把帕子放回懷中,但讓他安分等著可沒那份耐心,一雙明亮眼睛盯著黑馬,問道:“剛才吹哨子求救的人是你吧?!?/br> 過了會,那清幽悅耳的聲音再次響起:“是小女子?!?/br> “你一個女子有這種急智著實不易,怎的會想到隨身帶哨子?” 這次聲音緩了緩才響起:“那哨子是自家兄長特意制作,因怕小女子出門遇到歹人,才令我隨時帶在身邊?!?/br> 云飛揚心思都在黑馬上,本沒太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待林瑯潔面回來便明白她家兄長的用意了,這模樣,怪不得不放心。 火光下,清麗靈秀的女子盈盈向他走來,云飛揚原本并不在意林瑯,如今看清了她的容貌,再去觀察時便有了不同的意味。 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身體還未完全長成,但身形纖麗婀娜,皮膚雪白,一雙眼睛特別靈動,因為剛剛流了淚,雙眸瀲滟動人,而且他觀察到,她雖是保持鎮定,但一雙耳朵還羞得通紅。 云飛揚看在眼里,全身體溫奇異的開始升高。 他突然就想到幾天前抓到的小兔子,當時他提著它的耳朵,小兔崽兒睜著一雙水潤紅眼無辜的望著他,全身縮成一團,懵懂又害怕的可愛樣子,令他實在不忍心拿它當食物,便松手放了。 那對水潤大眼和眼前的人倒是像極了。 沒有人見到美人會不心生喜悅的,云飛揚展眉輕笑:“在下云飛揚,唐突過來是有一事相求?!闭f是求,言語之間滿是自信。 林瑯低垂眼眸,“將軍對我們有救命之恩,談何求字,直說便是?!?/br> 云飛揚是心直口快之人,他身份高,又很快在軍中成為將軍,一聲令下無數人聽從號令,于是開口道:“其實也沒什么,就是想讓你把這匹黑馬賣給我,放心,我會再給你一匹馬用?!?/br> 林瑯愣了一下,回頭看了眼黑馬,才明白他的用意。 “這恐怕不行?!彼摽诙?,“云將軍,這馬對我意義重大,此次能險脫狼口也是多虧了它,將軍所求,小女子不能答應,實在請將軍大人大量?!焙隈R剛剛救了他們,如果現在就轉手就它賣了,何等冷漠無情! 而且方才她與這黑馬親近一番,心中對它有了一些感情,于理與情,她都不能賣。 即使對方是救了自己的恩人,她也不能答應,而且與這人寥寥數語,她便發覺此人對女子很是輕視,如果自己再做此事,豈不是更讓他瞧不起。 云飛揚見林瑯紅著一雙眼睛和耳朵,臉色卻故作堅定,這種對比讓他心癢了癢,不禁好笑道:“沒想到你這小哨子還挺擰的?!?/br> 小、小哨子? 林瑯抬頭茫然與他對視,誰? 云飛揚起初還笑,然后就笑不出來了。 他一向是發號施令的主兒,對他而言,只要他一聲令下,無論是家中的仆人還是手下的士兵都會立刻應聲去做。 幾乎是頭一次,他遭到這么強硬的拒絕。 沒錯,很強硬。 面前的姑娘哪里是可愛柔弱的兔子,分明是他家門口的石獅子! 任他說干了嘴,表明會對這匹馬很好,跟著他才能實現它應有的宿命,可她就是不松口。 林瑯睜著一雙大眼,堅定道:“將軍已有那匹神駿白馬,我家黑馬就是再好也比不過它,何況將軍征戰四方,必要打仗,我家黑馬作為并不是主馬的替馬,很有可能會隨時犧牲,它既然救了我,我便不能給它一個可能會暴尸戰場的宿命,將軍的這個要求我萬萬不能答應?!?/br> 有理有據,逐一反駁,愣是讓他回不了口,他氣惱的撓了撓頭,干脆直說:“這馬是天生良種,看它如今瘦骨嶙峋,想必你也沒有多照顧它,可它在這種體力下仍能夠踢死兩頭狼,可見它的不凡,這樣的良馬天生就該在戰場嗜殺,為國捐軀,何等光榮!” 林瑯心念微動,原來之前他在馬車前停下是看出黑馬的不同之處,同時也應了她的猜測,那兩頭狼果然是它踢死的,這樣算來,這黑馬救了她兩次。 于是林瑯更是堅定信念,福了福身:“我自是佩服各位將軍戰士,但請將軍寬容我的私心,這馬以前吃苦,我便更不能讓它下半生無依,實在是多謝將軍抬愛,但這馬我是一定要留的?!?/br> 云飛揚何曾被人這樣拒絕,頓時怒形于色,他星目劍眉,生起氣來極有氣勢,黑夜中帶著一股凌厲的美感,但對方是個姑娘,他不能對她強硬高喝,只能憤憤拂袖而去。 臨走時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小哨子,本將軍記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