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他是男人,見女眷他在一旁自然不好。 “不用了,平叔你這幾天養好腳,過幾天有的要忙?!绷脂樐抗庀蚯?,眼神銳利,“她不是想欺負人么,正好讓她知道知道,我可不是我娘?!?/br> 輕飄飄的話,語氣帶刀。 平叔又是擔心,又是憂愁,用眼神示意杏兒:“你也過去?!?/br> 杏兒點頭,跟了上去。 *** 林瑯走到院中,看到了坐在圓桌邊的中年婦人,這婦人身穿藍緞錦裙,發髻上也滿是金玉,身后站著個大丫鬟,端的是一副富貴氣派,與她家這簡樸小院完全不是一派風格。 可她驀地想起第一次見到這婦人的時候,那時她著一身淡色青衣,渾身無一首飾,笑呵呵的叫她侄女,這不過才三四年真是變化大得很! 這婦人正是王家鋪子的老板娘王氏,她聽到聲音轉頭,這才令人看清她的面容,她長著高高的顴骨,尖下巴,一副刻薄之相,笑起來更顯尖嘴猴腮,一身富貴裝扮也壓不住骨子里的粗鄙,她朝林瑯喊道:“侄女出來了,哎呀這幾年沒見出落的更是漂亮,你看,我聽說你家出事就趕緊過來了,蕙娘可好?” 蕙娘是林瑯母親的名字。 林瑯上前坐到王氏對面,也沒吩咐杏兒上茶,不咸不淡的回了句:“王姨這時才來,想必已經知道我娘已經被接走了?!?/br> “接走?”王氏擠眉弄眼的試探:“外面都說是蕙娘欠了錢被人綁走的,我是怕你家真有難,帶著銀子過來救急的!” 說的倒是好聽,林瑯卻是一字不信,她的眼睛長得很好,靈動的好似會說話,此時雖是不語卻也用眼神將自己的不信任表達的一清二楚。 王氏相貌粗鄙,倒是巧舌如簧,場面話說的特好聽:“我可是你娘的朋友,要說我家鋪子能開起來也有你娘的助力,你說你家出事我能不幫?咱們什么關系呀!” 林瑯一天這王氏提起她家的鋪子頓時怒從心起,還敢說他們是什么關系? 仇人! *** 要論林家與王氏的恩怨,那要從三年前說起。 這王氏家最開始是做布匹生意的,也就是一間不大不小的鋪子。 林瑯的母親蕙娘是個手藝絕好的繡娘,只因年輕時熬花了眼睛,也就不常刺繡,但她的針法是絕頂的一流,連世上少有人會的云繡的技法都很擅長,更別說其他回繡、蘇繡的手法了,在渝鎮這小地方,蕙娘的手藝是絕對一等一,別說是此地的大戶人家,便是在京城也對會云繡手法的繡娘趨之若鶩,只因蕙娘眼睛不明,子女又不愿意她再熬壞眼睛,她才少有拿起繡針的時候。 林瑯的哥哥林懷瑾是渝鎮有名的士子,個子高挑,是個身材修長挺拔的美人,但好看不能當飯吃,家中要供應一個讀書人的用度那是相當破費的,蕙娘只得把自己從前壓箱底的云繡枕面拿出去賣,于是她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進了王家的店鋪。 王氏看到蕙娘拿的云繡枕面瞬間驚為天人,難得在這樣的小地方,她竟能一眼認出云繡的手工,后來才知道她的嫁妝也是有個云繡繡成的被面,只因時間長了臟舊不堪,不再值錢,那被面更沒有蕙娘繡出的生動精致,這才識得這工藝。 她直接對蕙娘說自家鋪子小,拿不出那么多錢收這枕面,但她有門路幫蕙娘賣。 蕙娘是天生的軟性子,一遇到陌生人說話聲音都自降三度,自然別人說什么都答應說好。 于是她就跟著熱情的王氏到了渝鎮最大的繡坊——鄭家的花間鋪。 王氏能說會道,對云繡的市場價值也是洞悉清楚,幫著蕙娘將云繡枕面賣了好大一筆錢,還絲毫不收蕙娘感謝的銀兩,只說因兩人投緣,朋友之間不必談錢等等,熱忱的話像冬日的炭火一下子暖了蕙娘幾年孤寂的心,她是搬來渝鎮的,因家庭情況與親鄰并無過多接觸,遇到年紀相仿的王氏自然很快結為好友,一來二去幾乎成了莫逆之交。 當時連謹慎聰穎的林懷瑾都稱贊王氏實誠熱情,卻沒想到這人笑里藏刀,所圖更大! 蕙娘與王氏兩人成為朋友后,王氏時常到林家做客,幾個月后有天下午過來,滿臉的愁云慘霧,對蕙娘說自家生意敗落,要過不下去了。 蕙娘是個人善心軟的,所以當王氏問她手里還有沒有云繡的成品時,蕙娘想著上次賣東西承了王氏的幫助,況且家中剛剛得了一筆錢財,短時間內不會再出變故,便將手里另一塊云繡枕面“借”給了王氏。 王氏千恩萬謝,抱著蕙娘的手哭的涕泗橫流,蕙娘連連擺手,最后還體貼的親自去院外面打了盆水給王氏洗臉。 接著,就出事了。 第4章 逼婚 王氏自那天后再沒登過林家大門,蕙娘一開始還想著她家有難處,必然忙亂,可當聽平叔講王家將原來的鋪子賣掉,在熱鬧的街頭新開了一家鋪子,而且不是賣布,而是繡坊的時候,蕙娘的心開始敲起了鼓。 可到底是有交情的姐妹,她自是不愿往壞處想,只是當看到平叔拿著從王家鋪子買回來的帕子,那上面的繡工花樣,如此獨特生動,又千回百轉的熟悉,她急切的在燈下又摸又看,最后直接把帕子一扔,急匆匆地回身到房里去翻找壓在箱底的繡書時,發現……沒了。 那記錄回繡針法的書籍與圖樣恐怕早在那日她熱心出去打水的時候,就揣在王氏的懷里了。 知道原委后的林懷瑾怒不可遏,當下要去理論,林瑯那時還小,但她知道她娘對自己手藝的重視,對她哥哥的想法更是一百個支持! 蕙娘的性格柔順,說白了,就是懦弱膽小,又怕惹事,直嘆著說算了,鬧大了可能還會引火燒身。 看自家母親的態度,兄妹倆感覺更窩囊了。 林懷瑾無奈,說那就退一步,必須讓那王氏把云繡的枕面還回來,那可是用云繡的針法繡成,雖不值千金,但也夠一個農家兩年多的花費。 蕙娘瞧著自家兒女咬牙切齒的模樣,點頭答應了。 其實這事一出,她也是郁結于心,兒女難受不說,被信任的友人背叛也是打擊,還丟了自己母親留給她的回繡書籍更是痛心疾首,于是當晚便因為自責與痛苦發了急病。 請大夫買藥又是一大項開銷,林家手上的錢沒了不少,林懷瑾干脆帶著平叔一起去了王家,結果門都進不去。去王家鋪子,伙計說老板和老板娘去外地進貨了不在,他們只得空手而歸。 當時林家上下真是準備好了炮筒彈藥就是沒處發射,但他們也不怕王家的人不回來,鋪子還在呢! 沒成想過幾天,王氏自己主動過來了,這王氏真是一條狡詐的中山狼,摸準了蕙娘心軟的性子,沒等林家兄妹發作,馬上朝病床上的蕙娘嚎啕大哭,邊哭邊說自家夫君把云繡枕面已經賣了置換了新鋪子,最近又看上年輕美艷的妓子說要把她休了迎娶別人,哭天抹淚的賣慘,就是只字不提偷了回繡樣本的事。 蕙娘聽到王氏這般說,不禁有種物傷其類的共鳴感,又心性軟善,礙于情面只能將王氏扶起來,說讓她保重身子,錢過陣子再還就好。 王氏做足了戲抽噎著回去,自此再未登門。 三、四年過去,王家的鋪子是越干越火,甚至與大族鄭家開的花間鋪平分秋色,但從沒聽說王家老板有再娶的消息,王家積累錢財不少,卻沒見王氏來還林家錢。 林家上下自是恨得咬牙切齒,只是當時無憑無據,時間也隔了許久,就算報官也不見得會幫他們這種外鄉人,這啞巴虧也只能吃到肚子里。 蕙娘被王氏暗算過后,變得越發不愿出門,將剩下最珍貴的云繡書本交給林瑯好生藏好,再沒和誰交心成友。 *** 林瑯相貌精致清麗,線條柔美,唯有一對修長的眉含著她骨子里的倔強,她長眉微微一偏,哦了一聲,“原來王姨今日是來還錢的?!?/br> 果然,王氏聽完臉色一僵,也不笑了:“你這孩子,我今日是來幫忙的,怎么這樣說話,我和你娘的事你不清楚,我知道你是惦記那云繡枕面,可當初那可是蕙娘給我的,知道了吧?!?/br> 反正現在她娘不在,自然是紅口白牙任憑她說。 林瑯氣極反笑,綿里藏針:“王姨知道的必然比我這小孩兒多,您都能一夜學會回繡的手法,我還有什么不敢信的?!?/br> 說到這個,王氏總算是掛不住臉了。 “那我也就直說了吧,今日我來,確實是來幫忙的?!?/br> “真是謝謝,也不必了,我娘是被我父親接走的,沒什么可幫的,勞您費心了?!?/br> 王氏雙眼一瞇,視線從林瑯臉上到身段細細打量,而后陰測測的笑著說道:“侄女不瞞你說,我來時打聽過了,蕙娘的確是被夫家帶走的,她是沒事了,回去享福,你以后可怎么辦???” 林瑯心頭一緊,面不改色:“過幾日我父親會再來接我的?!?/br> 王氏咯咯的笑了聲:“我看未必,要是想接你,怎么會把你落下呢?!边@王氏當真是個心思活絡的,她看著林瑯隱隱發白的精致小臉,得意的同時又不禁在心底罵了句:真是個sao蹄子,小小年紀長成這樣故意勾人! “你說你一個姑娘獨自和一個老漢住在一起,那名聲早晚不得壞了,你要是愿意,王姨就幫你一把?!?/br> 林瑯壓下心頭那份惡心感,不信任的眼神瞥了過去:她會這么好心? 果然,王氏再次露出那尖嘴猴腮的笑:“只要你拿著云繡的書本當嫁妝嫁到我家來,別說銀兩,以后咱家的鋪子都是你的?!?/br> 不說林瑯了,就連不知兩家恩怨的杏兒聽完也是火冒三丈! 一只鞋子突然憑空而出啪的一下重重地打中王氏的臉面。 “老子日你仙人板板!”平叔嗷的一聲從后面跳出來,別看平叔瘦的干巴巴的,手上可是一把子力氣,一只鞋子扔的那叫一個穩準狠,罵起人來更是中氣十足:“想讓我家小姐嫁給你家那腦癱傻子,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趕緊給我滾!別臟了我家的地!” 家中無人,最年長的就是他了,此刻他必須擺出一副護犢子的架勢,讓這王氏知道她要是敢亂來,他就和她拼命! 王氏被一只又臟又臭的鞋子擊中臉,她本來敷滿白`粉的臉上瞬間印出一個黑鞋印子,又疼又怒的大喊道:“到底誰是主子,誰是下人,還敢朝俺扔鞋,你這個老糟貨俺弄不死你……”她本來想擺大家的譜兒可后來越來越氣鄉音都罵出來了。 林瑯豁然站起,她也被這王氏剛剛一番話惡心的要命,當下不客氣的說道:“你剛才說的我不可能答應,我平叔說的對,你趕快走吧?!?/br> 王氏的臉因為剛剛的擦拭變成了一張大花臉,仿佛同時也撕破了那張偽善的臉孔,她表情扭曲惡毒的對林瑯說:“你可別后悔!” *** 王氏帶著丫鬟怒氣沖沖的離開,林瑯臉色蒼白的坐下,杏兒這才敢開口問:“小姐,那以后……怎么辦???” 林瑯抬頭看了一眼,杏兒忐忑不安,平叔氣過了頭,緊張的開始搓手。 身為主人,誰都能亂,唯有她不能慌,這是她的責任。 “先吃飯,鬧一天都餓了吧?!?/br> 平叔左右踱步,黑瘦的臉色更難看了,眉宇間的深溝能夾死蚊子:“吃啥飯啊,現在哪有功夫吃飯啊,這、這王氏忒不要臉了,要是下回找人再上門可怎么辦呀!” “你現在能想出辦法?” 平叔搖頭。 “那就吃飯,”林瑯小臉板著,學著她哥哥的冷靜表情,穩定人心,“吃了飯才有力氣,總不能人再上門,我們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吧?!?/br> 平叔和杏兒看林瑯神色自若,一時也好似找到了主心骨,該干嘛干嘛去了。 林瑯隨即起身去后院的菜園子里摘菜。 *** 王氏此行碰了個硬釘子,氣哄哄地往前走,還不忘繼續用手抹臉,剛被平叔用鞋底狠狠地打了一下,她現在的臉是又紅又白還帶著黑泥,各種顏色混在一起,再用手一抹別提有多難看了。 旁邊的丫鬟想說又不敢開口,最后上了馬車才上前用帕子幫她輕輕擦拭黑灰的地方,一邊又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夫人,您這么直接,林家姑娘能同意嗎?” 王氏高聲罵她:“你懂個屁,如今她家除了一個死老頭子就剩她這么個小蹄子,必須得這樣把她的膽子嚇破了到時候才聽話?!?/br> 這丫鬟本是王氏店里的繡娘,后來兼任丫鬟之職,白日負責陪王氏出門擺排場,也是少有知道王氏與林家恩怨內情的人,想到林家的漂亮小姑娘可能要嫁給王氏那癡傻肥胖又愛暴怒傷人的傻兒子也是心生同情,何況王氏做的事情實在太泯良心,不禁開口說:“這樣好么?” “有什么不好的!”王氏嫌她擦得慢,一把推開她,橫眉豎眼的說道:“林家小子的臭脾氣遠近皆知,他學問也不賴,這次要是真考上功名,癩蛤`蟆披上人皮了,能放過我家?” “今日聽老趙說來接蕙娘的馬車可是華麗的很,你夫人我為了買這個馬車把我手上一半的積蓄都花沒了,用腦子想想,這林家背后說不定有什么人,要真等到林家做主的人回來了,我家的鋪子馬車都得沒了!” 她說這些倒不是真的講給這丫鬟聽,更多的是給自己足夠的理由與信心。 “就得趁現在把那小蹄子給按住了,到時候進了我家的門,我看林家還敢怎么樣!”她想到自家兒子天天念叨著要娶林瑯,瞬間腦袋都大了,不過是上次在街上看了那小蹄子一眼,就日日跟她鬧,真是不給她省心! “讓老趙告訴周圍,誰也不準幫林家,否則就是跟我王家過不去!再找幾個懶漢傳話,女人名聲最重要,到最后她再不愿意也得嫁?!蓖跏系难劬θ缋且粯拥暮荻?,攥著拳頭惡狠狠道:“我看她能撐多久,再不濟去賭坊找幾個人把她搶回去,生米做成熟飯,等我兒子玩膩了就扔,看她再敢像今天這樣跟我說話試試,我連那糟老頭子一起弄死!” 丫鬟聽到,被這王氏陰毒狠辣的手段嚇得打了個寒顫。 王氏抬手又摸了下臉,手指一片灰黑,勃然大怒的扇了丫鬟一巴掌:“怎么給我擦的臉!” 第5章 行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