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東邊的槅窗開了半扇,她捧著手爐踩著小矮橔站在窗口,前面正臨了一汪湖,水面結了冰,也不知冰層夠不夠厚。 外面門簾子一挑,白氏正端了碗燕窩粥進來,一眼瞧見立在窗邊的蕭央,連忙將她抱到羅漢榻上來,“小祖宗誒,您這身子才見好,這會兒又吹了風,晚上睡覺時又要頭疼了!”說完又沖著門外罵抱石和淡秋,“兩個死丫頭又不知跑哪兒玩去了,看著姑娘也敢不盡心!” 蕭央還是記不起自己是誰,但卻很清晰的感覺自己并不是六姑娘。但每當她照鏡子時,這個才八歲的小姑娘稚氣未脫的小臉,卻與記憶中她自己幼時的樣子沒有分別,連左眉尾處那一枚小小的紅痣也分毫不差。 她自己也覺得糊涂,想好生的捋一捋,但想多了便要頭疼,只好先放著。 白氏托著盛了燕窩粥的小銀鐺,慢慢喂她,“姑娘今年都八歲了,可是瞧著比六歲的孩子還要瘦弱些,先前是病著的緣故,如今可是好了,得多吃些,吃得白白胖胖跟年畫娃娃似的才行?!?/br> 蕭央咽下一口粥,問:“四公主被放回去了?” 她清醒了好幾日了,也大概知道些這幾日的事情,前兩日十皇子登基,年號昭和,先皇后晉位太后,因新帝年幼,眾臣擁戴重淵為攝政王。昨日早朝時,新帝哭哭啼啼要攝政王放了他的哥哥jiejie們,當時攝政王臉色極為難看,早朝散后,太后還親自去跟攝政王請罪。 “可不放回去了!”白氏又舀了勺粥,“陛下雖小,但當著那么多大臣的面哭求攝政王,攝政王再權勢滔天,可這天下畢竟還是姓陳呢!攝政王便命人將四公主放回去了,說是四公主溫良恭儉,便讓還回原來的住處住著?!?/br> 四公主的母妃是劉美人,當日在水閣中,昏過去的那幾個妃嬪中就有她一個,給先帝殉葬時,她是頭一批里頭的。 那么多的皇子公主都沒放,便只放了四公主一個……四公主今年十四歲了,雖說小些,卻可以出閣,看來重淵要先集中兵力對付南越王,遼東王那邊兒還是要先穩著…… 到了第四日午后,天上仍飄落著細碎的小雪,蕭家大老爺、二老爺和三老爺才終于回府了。 三人懼是一臉疲倦,心力交瘁。 蕭央自清醒以來還是頭一次見她的父親,大老爺蕭玠今年三十五歲,正值壯年,高大清俊,沉穩持重。給蕭老夫人請了安,蕭玠倒還穩得住,三老爺卻是上前兩步抱著蕭老夫人的膝頭忍不住落淚,二老爺倒是也想哭一場,不過沒敢造次,挨著蕭玠坐下了。 蕭玠看了眼坐在蕭老夫人身邊的蕭央,坐在軟榻上,兩只小腿悠悠蕩蕩,手里還抓著一塊紅豆沙餡的糯米糕,他眉頭微蹙,卻沒說什么。 蕭央今日中午被蕭老夫人留在屋里吃點心,才恰巧趕上他們回府。 蕭老夫人連忙命人去各房通稟。也顧不得仍下著雪,二夫人和三夫人匆匆帶著孩子們一起趕過來。 三夫人見著三老爺,也不顧眾人在場,便抓著三老爺的袖子,拿帕子抹淚。三夫人所出的五姑娘蕭寧也哭著牽住三老爺不放。 二夫人看上去有些清瘦,對比著三夫人雖然滿臉淚水卻難掩養的極好的面容,二夫人都可以稱得上憔悴了,想來二房的事務很是不省心。 她與二老爺感情不大好,但如今經歷了生死之后倒也覺得難能可貴,只不過二房最得寵的葉姨娘竟不顧二夫人的吩咐,也跟著過來了。葉姨娘是貴妾,生得清麗婉約,拉過自己生的兩個兒子,上前哽咽著喚了一聲“老爺!” 二夫人臉上的笑容瞬間便淡了下來。 還是蕭老夫人喝了一聲,對二夫人沉聲道:“你房里的事我向來不愛插手,由著你自己去管,如今可好,竟管得妾室如此不知規矩!” 二夫人低下頭紅了眼圈。 二老爺方才正要柔聲安慰輕啜的葉姨娘,頓時覺得像凌空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不等他讓葉姨娘下去,就聽蕭老夫人又對房mama道:“你去叫兩個婆子來,將葉姨娘帶下去,從今日起,葉姨娘便在房里學規矩,什么時候學好了,再出來!” 葉姨娘連解釋的功夫都沒有,就被兩個粗使婆子連拖帶拽的扶了下去。二老爺囁嚅道:“都是兒子管教無方?!?/br> 蕭老夫人也不愛插手二房的事,目光巡了一圈,沒見著大夫人。又過了半晌,門外才有一個丫頭神色難堪的進來稟報,“大夫人說前日染了風寒,怕將病氣過給哥兒姐兒,便先不過來了?!?/br> 蕭老夫人臉色頓時便有些不好,對貼身大丫頭菊影道:“你一會兒親自去瞧瞧大夫人,怎么就突然病成了這樣?連自己夫君回來都不能過來看一眼!” 菊影看老夫人這是生氣了,忙應了是,尋思著過一會兒去敲打敲打大夫人。 坐在一旁的蕭央見其他人都是神色如常,想來大夫人也不是頭一回行這般不懂事之事了,心中訝然,她這位繼母……還真是與常人不同。 蕭玠沒有半分異樣,等眾人都消停下來,將伺候的仆婦打發下去,才道:“朝中局勢已經穩定下來,攝政王之前留我們在宮中,也不過是怕宗親們有所異動,如今諸位皇子……都已伏誅,攝政王才放了我們回來?!?/br> 蕭老夫人聽得心中一緊,先帝共十個皇子,除了十皇子登基為帝,其余九個竟全都…… “幸好承哥兒在白鹿洞進學,免了遭這場罪。其余的世家宗親們如何了?”蕭老夫人聲音中透著一絲緊張。 蕭承是蕭玠嫡長子,也是蕭老夫人的嫡長孫,今年十五歲,聽說書讀得極好,被老夫人當作眼珠子一般。 蕭玠忍不住嘆道:“京城世家皆遭損毀,鎮國公姜家及惠安皇后的娘家幾乎族滅,原本幾個世家大族必要沉寂一段時候了?!?/br> 惠安皇后便是建仁帝早死的元后。 他慢慢道:“此番動亂對世家的影響,倒與八年前的紅丸案不相伯仲?!?/br> 蕭央拿著糯米糕的手不由得一頓。 紅丸案? 也不知為何,她頭內有個地方似突然被重錘擊裂了一般,炸開條細縫,有一些影像在她眼前盤旋,她卻無論如何也看不清那些影像是什么。 她忽然頭疼欲裂,抱著頭縮在軟榻上,意識逐漸模糊,只覺得周圍似是慌亂起來,接著她便落進一個溫暖厚實的懷抱里。 …… 她醒來時天色暗淡,細雪未停,檐下點著一排紅紗燈。 四周靜謐,她緩緩動了動,正要喚抱石,便聽西梢間有人輕輕啜泣,還有一個明顯壓低了的聲音勸慰,像是菊影的聲音,只聽她道:“夫人怎么不想想,若是籠不住大老爺,夫人日后可怎么在府中立足?咱們大老爺雖有三房妾室,卻都是住得遠遠的,那輕瀾榭大老爺幾個月也不踏足一次,夫人還不抓緊把握好機會,可是等著讓誰占了先機呢?老夫人心疼夫人,打諒著夫人年紀還小,成親那晚……即便大老爺沒與夫人圓房,可這之后夫人也沒主動去體貼大老爺??!大老爺嫡出的只有大少爺和六姑娘,大少爺又在外讀書,一年也才只回府五六次,老夫人盼著您能給她生個大孫子眼睛都盼綠了!” 蕭央有些口渴,但見菊影正說在興頭兒上,也不好打斷,只得接著聽下去,不過,越聽她越對這位繼母好奇,想瞧瞧倒底是個什么樣的妙人兒。 大夫人的啜泣聲一直沒止,菊影繼續道:“就說今日下午,二夫人和三夫人都是連衣裳也沒換就急著去了壽安堂,夫人卻說自己染了風寒……” 接著便聽小聲的辯解,“我……我確實染了風寒……” 菊影嘆息一聲,“夫人這身體情況倒底能不能過去,夫人心中自也明白,老夫人讓奴婢來勸夫人,也是為夫人好。大老爺雖然威嚴了些,卻是個極溫厚的,夫人又何必這般懼怕大老爺?夫妻之間若是這般生份可怎么是好?大老爺潔身自好,夫人可不得主動些么,等這夫妻關系緩和了,夫人再生個小少爺,那日子才是熱騰騰的呢!夫人整日這般的哭,可要把老夫人也哭得不喜了!” “可我……我不知道怎么親近他?”聲如蚊蚋,卻沒有害羞之意,臉色都白了三分。 菊影只得道:“夫人是不知道,下午在壽安堂六姑娘昏倒時,大老爺著急的模樣,三兩步上前就將六姑娘抱了回來,又親自命人拿了腰牌去請太醫。雖說六姑娘有些癡頓,如今卻是清明了不少,照著大老爺對六姑娘的這般喜愛法兒,您還不好好待六姑娘?讓大老爺瞧見了,不也對您心生敬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