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片迷蒙。

    沒有天也沒有地了。

    只有一個十歲的孩子藏在草垛里，聽到兩個人在說話。

    “這次去宣城你可要小心些，成敗在此一舉，到時候趙大哥定然會封賞于你?！?/br>
    “還用你說嗎，倒是，那東西你可得手了？賀時憲啊，壯得跟牛一樣?！?/br>
    “牛算什么，就是虎都吃不消?！?/br>
    那是陳士谷與齊伍的對話，那時他聽在耳朵里，卻好像耳邊風一樣忘掉了，一個字都沒有同父親提起，他看著父親騎馬出發去了宣城。

    賀玄心中一陣鈍痛。

    假使那天，他不忙著貪玩，也許就會想到告訴父親了，父親那么聰明，還能聽不明白嗎？然而他偏是犯了如此大的錯誤，他這一生都會記得。

    后來他連父親的尸首都沒有看到。

    “賀時憲啊，壯得跟牛一樣?！?/br>
    “牛算什么，就是虎都吃不消?！?/br>
    那幾句話翻來覆去的在耳邊回響，他一步都不能挪動了，曾經的記憶如同世上最尖利的刀劍，一下下的插入他的胸口。

    血冒出來，好像泉水。

    他低下頭，只見一地的血。

    也許，他也該死了吧，他對不住父親，他應該去同父親相見了，在那里，也許還會看到母親……

    這樣的天氣，秋高氣爽，母親總會在院子里使人支上桌椅，將飯菜端到院子里，說看著藍天，聞著花香吃飯才好呢。

    炙熱的眼淚落下來，他舉起手中的劍要抹上脖子。

    是該走了。

    走了罷。

    然而他的手使不出力道來，在那記憶的深處，好像有個小小的姑娘，抬起頭看著他，甜甜的笑道：“玄哥哥?！?/br>
    “玄哥哥，來吃呀，我們家煮了好吃的芋頭湯團呢?！?/br>
    “玄哥哥，你陪我玩一會兒好不好？我買了一對玲瓏環?！?/br>
    “玄哥哥，我給你做了一條長命縷，我給你戴呀。

    “玄哥哥……”

    那聲音像在天上，像一叢光突然照下來，他猛地睜開了眼睛，心魔已除，陣就暴露了，他手中劍直飛出去，穿過清月居前巨大的桂樹，突地刺入了一個人的身體。

    賀玄走過去，只見寧封坐倒在了地上，他的胸口插著劍。

    竟然還能笑出來，他微微闔上眼睛道：“原來這是自尋死路呢，不過也好……”

    廣成子總說他塵緣未斷，便是入道也是不成的，可他怎么斷呢，他是看著自己一家被殺的，這些年不過是茍活罷了。

    那些高遠的想法，到底是一場夢。

    賀玄既然不死，那他就死罷。

    楓葉從樹下落下來，艷麗的紅。

    杜若坐著已經很久了，哪怕是昶兒也不能分她片刻的神，她在等著賀玄，她害怕他不會回來，雖然明明他說過，不會再打仗了。

    然而這種感覺也不亞于是一場戰爭。

    眼見天都要黑了，她站起來，問鶴蘭：“你讓人再去看看?！?/br>
    正說著，元逢氣喘吁吁的跑進來：“娘娘，皇上……”

    回來了嗎？

    杜若沒聽他說完，疾步就跑了出去。

    那樣的快，好像是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就在這路上，裙擺太大，她一跤就摔在了地上，遠處賀玄看到她，心頭一急，他原也著急，是騎馬過來，揮手就揚起了馬鞭，瞬間就到得跟前，他下馬扶起她，訓斥道：“你急什么，我不是讓元逢來告訴你了嗎？”

    “急什么？”杜若用力的捶他，毫無顧忌的罵道，“你竟然迷暈我，你是瘋了嗎？你還好意思說我？你這個混賬，你知道我有多擔心？”

    他低頭吻下來：“我錯了?！?/br>
    她咬他的唇。

    他好像覺出了一點咸味，伸手抱緊她：“我下回再不會了，我是怕你要跟著我去?！?/br>
    “我就是要跟著你去！”

    死也要。

    夢里她是失去了他，他也失去她，這次她不會了！她緊緊抱住他：“你以后無時無刻都要帶著我，我不要再跟你分離了?！?/br>
    “好好好，以后天涯海角都帶著你，成嗎？”他捏她鼻子，“上朝帶著你，下朝也帶著?！?/br>
    想到那么多官員早朝，她坐在他旁邊的樣子，杜若撲哧又笑了。

    “我們明年去金陵?！辟R玄道。

    沒頭沒腦的，杜若奇怪：“你不管朝政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