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節
“不是,”李信隨口道,“我挺閑的,乃顏過來叫我出門騎馬而已,去不去都無所謂?!?/br> 他看乃顏一眼,意思很明確。 乃顏鎮定地點頭:李二郎瞎話脫口就來的風格,和他的上峰阿斯蘭如出一轍。他適應了一個人,就能適應第二個人…… 乃顏出去,青竹也出去,屋中空間再次留給了李信與聞蟬夫妻。聞蟬雖覺有些不妥,但是她相信李信。再說她的勇氣本來也就這么一點兒……聞蟬低著頭:“夫君,我想跟你說。你有事不要不跟我說好不好?我知道你夜里睡不著,還知道你身上傷很多??赡悴桓抑v,你只在不嚴重的時候來跟我說。我們不是夫妻么?你在別人面前顧著面子,在我跟前干嘛也那樣?非要做出一副什么事都沒有的樣子……我明明就知道你有事啊?!?/br> 她擰著眉:“你不是想要跟我長長久久在一起么?你這個態度是錯的。我希望你有麻煩跟我商量,問我意見。而不是為我安排好一切……我不稀罕那樣?!?/br> 李信袖子從她手里脫出去。 聞蟬抬頭,看他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往門口走去。她心中失望地看著李信,看李信開了門,跟門外說了幾句話。聞蟬心情低落,沒聽清他說什么。她只怔怔看著他背影發呆,就見他說了幾句話后,關上門,重新向她走過來了。 聞蟬愣愣地看著李信。 李信走過來,抓住她的手,一徑將她拉入了里間,再上了床,關窗放帷帳。 李信開始脫衣。 聞蟬:“……” 她臉都要綠了。 結結巴巴:“不、不、不好吧?”又要白日宣.yin?! 李信笑著將她親一下,眉目揚起來:“想什么呢?你不是說我什么都不告訴你嗎?來來來,我這就告訴你,讓你看我身上的傷?!?/br> 他從懷里摸出一張藥方給她:“我師父給我的,幫我調養身子。我沒看過,以后就交給你看啦?!?/br> “知知,再看下我后腰。我腰疼得受不了……” 聞蟬眼中漸漸露出亮光,她笑著應了一聲,俯下身殷勤地去幫自己的夫君脫衣服。她恐怕從來沒脫李信衣服脫得這么積極過,李信笑個不停。兩人縮在帷帳中一陣鬧,床榻下扔著兩雙鞋,衣衫一件件被扔到地上。 帷帳上晃著陽光,帳中時有喘息聲和笑聲傳出來。 時日正是悠閑靜謐,歲月無憂。 墨盒隨著李信的到來,漸過渡到了穩定時期。李信一手掌控墨盒,他回來的消息,暫時還沒有傳去長安。然而長安此時已經風雨欲來,只因江照白先前將李信的死因,如數報給了圣上。圣上大震,對太尉的提防之心到了最高點。寧王與聞家步兵演練之事,圣上也報以支持之心。 長安城中布置著擒拿太尉的安排。 殊不知,未央宮中的線人,拿到了李二郎死因的證據。 線人將消息傳回程家,程太尉再聯系皇帝近日對自己的態度。程太尉比他們更多一份思量,因為聯姻之事,他留兵在墨盒。但是已經接連數日,他沒有收到墨盒的消息了。墨盒像是完全被封閉一樣,讓程太尉心中不安。 李二郎、圣上、江三郎……這些人的面孔在程太尉眼前一個個掠過去。 程大郎焦急問:“父親,現在怎么辦?” 程太尉睜開了眼,將手下棋盤一推。他站到窗下,望著遙遠巍巍未央宮的方向,喃聲:“我本不想如此,是你們欺人太甚,一步步逼我……陛下,老臣要對不住您了?!?/br> 他轉聲下令:“調兵!絕不能讓人先于我們動手!” 他不想反,不想忤逆圣上……然圣上步步緊逼,他再不采取行動,恐怕程家就要折在這位新皇的手上了。為今之計,只能改朝換天,扶新帝登基! 他心中想到自己的女兒,皇后程漪。他心想皇后雖然萬般不是,但現在起碼是有用的……皇后有嫡子在側,這于程家來說,是大好事啊。 風雨即變,長安將危,往往只在一念之間。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昨天的霸王票和營養液,么么噠!姑娘你們實在太熱情,太破費了! ☆、第156章 1.0.9 李信站在很讓人頭疼的對立面上。前幾天剛得到消息, 說李二郎遇難的真正原因,已被圣上所洞察。圣上已經授意寧王調兵,有對付程太尉的意思。程太尉得此消息, 自然想先一步動手。程太尉原想計劃更周詳些, 元日過后,選一個合適的機會動手。然元日當晚, 有快馬從墨盒趕來,暈死在太尉府門口。 從墨盒來的線人救醒時, 已經出氣多進氣少。此人給程太尉帶來一個很關鍵的消息——李信并沒有死,非但沒有死,還重回了墨盒?;氐侥械睦钚耪瓶亓吮鴻?,破了蠻族和大楚的和親聯盟。程太尉多年來的謀算,在最后功虧一簣。 程太尉臉色陰沉:功虧一簣也罷。他為太尉這么多年, 大風大浪不知道見過多少。讓他心寒的是, 長安城中并沒有收到關于李二郎還活著的只言片語! 除非有人能瞞過程太尉的手眼通天, 否則這只能說明,李二郎當真叛了朝廷了! 程太尉沒有殺掉勁敵,竟真的把勁敵逼反了! 這個已經成長成為龐然大物的郎君,坐鎮墨盒,劍指四方。當他目光抬起來往遠方看時,他想要的到底是長安,還是要程太尉死呢?不用細想,程太尉都知道李二郎必然不會放過自己。 長安城中還有聞家,還有曲周侯,有寧王……倘若和李二郎里通外合,那還有程家的活路么? 想到風刀霜劍,步步逼人。 程太尉已經沒有多考慮的時間了,時間越往后推,于他越不利。甚至于他已經不用去想和蠻族的未來走向會如何了,當務之急,應該先保住程家!程太尉是臣,他只想過挾天子以令諸侯,卻從沒想過自己去當天子。他始終是用臣子的眼光去看周遭,大楚于他是一個外物,他從沒把大楚當過私有物過。如今他要下手,想到的法子,也仍然是殺了皇帝,讓皇帝的幼子,自己的外孫登基——自己仍然是太尉,小皇帝仍然要聽自己的話。 程太尉做了決定后,就開始在長安城中布兵了。首先,就是瞞過寧王等人…… 春雨細綿,已經斷斷續續下了數日。 剛剛入春,皇帝在為開春農事祭祀回宮后,就得了風寒躺下了。到了晚上,宮中諸夫人回去各宮,只剩下皇后程漪還在伴著圣駕。夜雨淅瀝,圣上不聽勸阻,去觀星臺走了一圈后,回來精神更為不振。他坐于案前翻閱奏折,看到墨盒至此消息仍不通時,心情更為急躁。 程太尉收到了墨盒的消息,天子的探子也收到了?;实劬米盖?,蠻族的兵馬、南方的戰事、還有墨盒的不受控制,全都浮于他心中。他一件件思忖,覺得最好解決的,大概是李二郎?朝中虧待李二郎,是太尉之過,與他這個天子并沒有什么關系啊。天子也是受到程太尉的蒙蔽,難道江三郎到墨盒后,沒有跟李二郎解釋清楚嗎? 皇帝至今以為與蠻族結盟失敗,是李信重回墨盒的原因。 他想,李二郎與大楚皇室張家,拐七繞八,也算姻親吧?不如讓曲周侯去墨盒一趟,代為勸告?看看李二郎想怎樣? 夜風夾著細雨,吹動宮殿中的帷帳飛落如沙,幢幢與殿中銅燈相照。年輕的帝國皇帝咳嗽兩聲后,提起筆,顫抖著手開始寫折子。程漪端著濃稠的黑色藥汁進來宮殿,跽坐于案前,望著皇帝寫折子。她將藥汁往前送一些,勸道:“陛下,先喝藥,病好后再理這些事務吧?!?/br> 陛下抬頭,看到發妻姣好清冷的面容。他心中感情復雜,原本心愛妻子,卻因妻子父親的原因,近一年來,他與妻子已經越走越遠。更是在宮中住了諸夫人后,程漪已經很少來自己這邊了。有時候他在宮里碰上程漪,她不冷不熱地垂下眼行禮,眼眸幽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陛下嘆口氣,在寒夜中,忽然有了跟程漪說話的心情。他憂慮道:“不知道江三郎去墨盒,到底是什么情況。孤至今沒收到他的消息?!?/br> 程漪說:“他在墨盒,總好于在長安?!?/br> 她的意思是江三郎大才,在墨盒能做出一番事業,也能解君之憂。然話落到陛下耳中,意思卻成了長安將亂,江三郎與其在長安,倒不如去墨盒避禍。 皇帝端著手中這碗藥,指尖一顫,心情一瞬間更為怪異了。 他輕聲:“孤知道你先前與他好過……” 程漪驟然抬眼看他,她冷淡的眼神,在一瞬間有了溫度,雖然是冰到底的溫度,這般尖銳的鋒度,卻不知道比她方才死氣沉沉的樣子,有多讓皇帝懷念。程漪冷冰冰問:“陛下在猜忌我么?” 皇帝不言,將她送來的藥汁一飲而盡。用帕子擦去唇邊藥汁,皇帝苦笑道:“孤一直在想,你當年若是跟了他,也許……” 程漪眸中一時間有些悵然,卻轉眼就回過了神,怒意染到了眼底:“那是不可能的。我絕不會跟江三郎在一起,我為陛下生兒育女,跟著陛下這么些年。陛下猜忌我父親,我何曾為他說過一句話?陛下眼下、眼下……” 她美眸驀地瞠大,因看到陛下唇邊滲出了血絲。 她的聲音在看到皇帝耳鼻出烏血時,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處?;实勖H徊恢獣r,身體已經沒有了力氣?;实弁碌谷?,程漪忙伸手去抱他。她摟抱著他,抖著手去擦皇帝口鼻出的血跡,聲音惶恐不安:“怎、怎么回事?怎么會出血?這藥是我端來的,我、我親自……阿父!” 腦海中出現一個中年男人冷淡審度她的目光。 程漪的心寒冷無比。 她也在一瞬間失去了力氣,吃力地摟著皇帝陛下,張口便要喊人進來?;实畚兆×怂氖?,邊咳血邊顫聲:“別、別喊人!他們進來,孤只會死得更快……” 程漪唇瓣顫抖,她一時間有千言萬語想說,可是淚水涌到眼底,將心頭的無力感向喉間催生而去。她知道皇帝說的是實話,如果父親都能借自己的手去害皇帝,那么只要自己喊人,誰又能證明外面的人,不是父親的人呢? 未央宮,原本是陛下的儲宮!什么時候,竟被人趁虛而入至此! 程漪心中又悔又恨。她抿著唇:“我沒有要殺你!” 皇帝笑了。他的力氣越來越弱,讓他看著妻子的面孔,都變得格外吃力。她美麗的面孔在他眼前晃,讓他一陣陣糊涂。他常??床磺搴芏嗍?,性格的軟弱,又讓他總被人牽著走。明明先太子已經給了他經驗教訓,父皇離京前也冷冰冰地提醒過他,他卻仍然被程太尉利用……他想對付程太尉,決心卻不夠。左右踟躕,到最后,仍讓對方先他一步…… 多么可笑。 皇帝心中的挫敗感濃烈,心中想問自己的父皇,為什么要自己當皇帝呢?他連守成,都守不好…… 皇帝用力握住程漪的手:“阿漪,你不要騙我……你跟我說一聲實話吧,你確實跟你父親無關么?你不是要我死嗎?你心里喜歡的,不是江三郎嗎?” 程漪默然無語地看著懷中的男人。 她盯著他,盯著他期盼的目光。她心中想到父親對自己的許諾,父親要她殺了皇帝,要她拿到玉璽。以后尊她的兒子做皇帝,她就是皇太后。那時的條件不足以讓她心動,程漪拒絕得很果斷,甚至想去告訴皇帝自己父親的狼子野心……然后父親給她加了條件。父親說如果皇帝死了,她就沒有丈夫了,她對程家的使命,也結束了。如果她想要去找誰,那就去找誰好了…… 程漪死水一般的心湖,在那剎那活了過來。 她腦中第一想到的,便是江照白。 她愛江照白至深,隨著年齡越大,她越是清楚。她開始后悔,開始絕望。她開始想自己年少時為什么那般倔強,為什么不肯去追江照白。為什么要說他走了自己絕不原諒,為什么要跟他置氣……程漪這口氣,從少年時堵到現在,這口氣從來就沒有順下去過。 程漪深愛江照白。 可是江照白已經不喜歡她了。她嫁為人妻,夫君還是江三郎的主君。君臣有別,程漪每次看到江三郎,心就冷一分?;实奂{夫人的痛苦,遠沒有江三郎的離開給她觸動大……她常恨自己少年時為什么不去找他。 他那時還對她有感情。如果她不是顧著自己貴女的出身,不是非要他低頭,但凡她千里迢迢去找他,去跟他一條心,現在情況都會不一樣。 當程太尉將江三郎的名字說出來時,才是程漪真正心動的開始。 她心有惡魔,在那一刻藤蔓般瘋狂成長,成為參天大樹,讓她自己都沒法控制。 程漪鬼迷心竅,開始猶豫。她一旦猶豫,太尉就不等她點頭了…… 而現在,當她低下頭,看到皇帝殷切的目光時,她心頭,又浮上了濃烈的悲哀之意。她心知江三郎不會接受她,她讓他不屑,她的手段于他就像笑話一般。他冷心冷肺,已經、已經……而皇帝陛下,又從來不忘記她。 程漪聲音顫抖,違心道:“我是您這一邊的?!?/br> “那好,”皇帝臨死前,還是選擇相信她一次,“孤告訴你玉璽藏著的位置……你拿著它出宮,出宮去找我五弟寧王……”他抓著程漪的手快要沒力氣了,而他緊盯著程漪的眼睛,用盡力氣去喊:“你絕不能把玉璽交到你父親手中!我大楚張氏,絕不能淪為程家的走狗!” 程漪淚水落在他臉上,她伸出手,為他蓋住眼睛,輕聲:“……喏?!?/br> 宮殿內整整半個時辰,皇后一直沒有叫人進去。宮人貼著門口,只聽到里面隱約的啜泣聲和細微的說話聲。宮人焦急無比,幾次想要沖進去。他們心頭急跳,就怕事情生變,自己等人都要慘死。正在心里亂猜時,大門打開,程漪走了出來。 程漪面上帶掛著未涼的淚意,自小便跟隨她身邊的侍女婉絲過來幫她擦淚。婉絲憂心往程漪身后燈火通明處看:“殿下,那位……” 程漪面無表情:“陛下已經崩了?!?/br> 身邊豎著耳朵聽話的宮人眸中泛起喜意,差點拍手而歌:“太好了!” 看到程漪的臉色,眾人忙斂下情緒,試探問皇后:“太尉要您找的玉璽……” 程漪點頭,眾人再喜。 當晚皇帝已去的消息被封鎖,并沒有傳出宮去。太尉得到消息入宮,來女兒這里拿到了玉璽,又親自去看了陛下,再去瞧了自己年幼的小外孫。太尉深感大慰之余,想要借這個機會,不動聲色地換了皇帝。好等第二天之后改朝換代,一舉拿下那些反對自己的人。 程漪冷眼看著她父親志得意滿,藏于袖中的手,握緊了另一枚真正的傳國玉璽。 她想到皇帝死前看著自己的眼神,再想到江三郎常日看她的那種眼神……她握著玉璽的手輕微發抖。 這漫漫幽夜,這瓢潑大雨,這數千白玉長階,這說不盡道不明的悲意……過去的路看不清,未來的路,也多么的模糊。女郎晃著神走在這條路上,只覺懸崖隨時就在腳下。 太尉開懷之時,對這個女兒自然也不加以提防了。程漪當晚與侍女婉絲換了行裝,讓婉絲換了自己,扮作皇后。程漪自己打扮成宮女的樣子,拿了皇后的腰牌,悄悄出宮。婉絲對自己被發現的命運,抱著必死之心。她不知道程漪要做什么,只叮囑程漪小心行事。 臨行前,婉絲看程漪宮女的樣子,出了下神:“如果一定要出宮,為什么不去找江三郎?您好不容易……” 程漪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