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
江照白從帳壁后走了出來,手中提著劍,劍鋒對上了她。 看到是她,他也詫異了一下,面色一時變得十分奇怪。 程漪臉色慘白,跌坐在地。她聽到了不該聽的……她身子發著抖,卻倔強地與江照白的眸子對視。她看著他幽黑的眼睛,看他手里的劍對著自己。進殿是不能佩劍的,為防驚了陛下……皇帝陛下卻特許江三郎佩劍。而如今,這劍,對上的就是程漪。 程漪抿著唇看他,不服輸地仰著臉看他。 看他是否對她下得去手……她心中亂茫茫一片,覺得自己聽到了這些話,一定會被殺……江三郎要殺她么?! 她夫君是否也默許?! 江照白垂眼看著這個受到驚嚇的女郎,看到她的臉一片紙白。她明明很害怕,眸子卻瞪著自己,一點都不移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江照白眸中神情溫和了一下,將劍移開了。 帳壁后傳來陛下聲音:“三郎,是誰在那里?” 江照白對程漪笑了笑,好整以暇地收了劍,說,“一個提著食盒的宮女,該是皇后派人提醒陛下用膳的?!?/br> 他再不看程漪,走了出來,衣袍款款。陛下沉默良久,說了聲“把她關起來看著”,也并沒有要殺人。江三郎再夸聲“陛下仁慈”,陛下開始抱怨宮中也不安全……君臣兩人繼續討論,程漪出了一身冷汗,趔趄著爬起來,知道自己從鬼門圈走了一遭。 她咬唇,回頭望了眼帳壁上映著的那對君臣身影。 他們仍在討論政事,似乎對這邊的事漠不關心……其實,是留她一命吧? 程漪深一腳淺一腳,離開了宮殿。只覺得四海茫茫,自己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們要殺她父親啊……還讓她聽到了……她、她…… 長安之陰雨,暫時沒有影響到邊關。邊關下了場暴雨后,烈日炎炎,夏日到來得極快。李信和聞蟬回到墨盒后,聞蟬便去收拾行李,布置兩人的府邸。聞蟬的新婚夫君是個不拘一格的豪爽人,他在一個地方住,什么都不準備,一張床榻就夠用了。有時候床榻都不需要,李二郎隨遇而安啊。 以至于聞蟬到府邸的時候,發現屋中的器具陳設,仍然是之前將軍的風格。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鋪床時,青竹從竹席下翻出了幾盒胭脂,而李信一無所知啊……李信在這里住了半年了,他都沒覺得自己的床板硌得慌。而床只是一小部分,反正聞蟬在屋中轉一圈,沒有發現她表哥留宿在此的蛛絲馬跡,倒是看出不少前主人居住的痕跡來了…… 李信就跟過客一樣。 聞蟬皺眉,她不喜歡這種過客般的感覺,總讓她心中不安。好像李信隨時打算走,隨時會拋下這一切。這種感覺太糟了。 聞蟬開始將精力用來布置新家,李信則一心撲去了他離開后積累下來的一堆事務上。李信騰空還放了乃顏,讓乃顏回去問問阿斯蘭,阿斯蘭到底想做什么。乃顏不太想離去,他都能想得到,自己一無所得地回去,恐怕得被大都尉揍了。然李信又不留他,沒有李信的首肯,乃顏根本去不了聞蟬的身邊…… 乃顏很憂傷,他都與聞蟬的貼身侍女青竹勾搭了那么久,青竹也沒有心軟,沒有提出來讓他與翁主見一面。他明明照大都尉說的那般去討女郎歡心了,然青竹除了茫然,就是臉紅,根本不提翁主……莫不是他方法用錯了? 還沒等乃顏想明白,李信就把他踢回去了。 李信抱臂:“你留在這里除了浪費糧食,有什么用?快滾!” “……我是蠻族人啊,”乃顏說,“你不抓我做俘虜嗎?不怕我把你這里的軍情泄露給左大都尉嗎?” 李信一臉壞笑:“說去!” 乃顏又開始疑神疑鬼李信使詐了……他再問:“你不怕我走了就不回來了嗎?” 李信沉思:“你要是不回來,就說明我之前的猜測錯了。反正也沒什么損失……” 乃顏:“……” 原來他只是李信用來試探阿斯蘭的工具而已。 乃顏提一口氣,只好先離開。從他離開的這一天開始,他擔任起了送信的職務。他的上峰,左大都尉阿斯蘭,嘴里對李信罵罵咧咧,卻好像一點都不仇視李信。阿斯蘭開始通過乃顏與李信對話,乃顏一身摧金斷玉般高強的武功,在這里最大的用途,就是給兩人傳訊。 一個多月的時間,乃顏都快把阿斯蘭的要求背出來了。 阿斯蘭要求見聞蟬。 李信拒絕。 阿斯蘭提出條件要求見聞蟬。 李信再拒絕。 阿斯蘭低聲下氣各種給好處要求見聞蟬。 李信仍然拒絕。 私心里,李信并不愿意聞蟬和阿斯蘭打交道,見面。聞蟬極為心軟,然她又是大楚封的翁主。她若是對自己的親身父親有了感情,她該何去何從?李信想過中山國公主的死因,他覺得中山國公主的死,正是因為過不了自己心頭那關。 才會跟著一個蠻族人到了邊關,卻被長公主一斥,便低下了頭。 中山國公主調開了自己的夫君,送走了自己的女兒,自己又為引走蠻族追兵,替長公主夫妻去死……她心有身為公主之大義,決絕赴死,讓阿斯蘭半生孑然,痛苦不堪。 而今知知……李信絕不會讓知知走上她母親那條道路。 所以他絕不會讓她認一個蠻族人作父親。 李信曾想殺了阿斯蘭,解決一切后患。但是當看到阿斯蘭千里迢迢來找聞蟬,當他在大雨中跟李信對打時,當他有無數次機會吞并墨盒卻不用時……李信下不去手。他雖心狠,然他同時又有熱血尚在。他會殺左大都尉阿斯蘭,他卻不會對一個父親下手。 聞蟬自己也是明白的,墨盒這邊經常打仗,經常聽到蠻族軍隊的鐵蹄到了城下,聞蟬卻從沒想去看一眼。她也不想辜負長安的父母,不想辜負自己這么多年受到的教誨……直到阿斯蘭親自前來,在夜中與李信見面。 阿斯蘭低聲:“我不要求她認我,我只想見她一面?!?/br> “我不在乎我是誰,所以你想要我手里的權,手中的城池,我全部可以給你。背叛我的國家,我并沒有負擔?!?/br> “我已經痛苦了很多年了……仇恨什么都沒有帶給我,殺人也不能滿足我……” “求你讓我見見她吧。我不去主動認她,我只要她喜歡我就好。你放心,我絕不會跟她說我是她父親的……我就、就以陌生人的身份,偶爾能看一看她就好。我不會去誤了她……她是我唯一的女兒,我怎么會害她?” “你讓我見她,你想從我這里拿走什么,我都給你?!?/br> “……求你!” ☆、第138章 1.0.9 聞蟬與一眾侍女冷著臉回來屋子,侍女們跟在聞蟬身后,小聲勸說著什么。進到屋中時,說話聲仍不斷,忽然冷不丁聞到蔬果香味。她順著青竹的視線去看,看到靠古木架的矮案上擺著許多綠油油的滾圓大瓜。李信坐在案后,已經切開了一個瓜,在挖著吃。紅潤鮮實的果液十分誘人,瓜果香一下子吸引了聞蟬這邊所有女郎的注意力。 聞蟬先看到了綠瓜,然后看到了李信。李信竟然在家中坐著!她沉著的臉上僵硬的表情緩了下來,瞬間變得如往日般溫柔似水。 聞蟬驚喜:“藍皮蜜里!” 李信:“……”目光放到自己手中的瓜rou上,他笑得有些奇怪,“你說這個?這不是西瓜嗎?” 他特意找了西瓜來慰勞自己媳婦,西瓜在大楚是個稀罕物,反正李信沒見過。他想辦法從蠻族那里搞了一車瓜后,搬回來分給眾將士,自己也分到了幾個。李信想讓聞蟬嘗嘗新鮮果實,然后這時候他才想起來,聞蟬是貴族出身啊。就算旁人沒見識過西瓜,長安出身的貴族女郎,怎么可能不知道西瓜呢? 他就是好笑,貴族之間真是風雅。西瓜因為傳自西域,所以稱呼為西瓜。就他們貴族事多,還稱之“藍皮蜜里”。反正他這個粗人聽到這么個詞,是不知道聞蟬說的是什么的。 聞蟬已經走了過來,幫自家的侍女要了幾個瓜去吃。她也眨著眼睛,好奇地看著案上的這些個綠瓜。她之前是真沒見識過沒在冰里浸過的西瓜,西瓜在長安也是稀罕物,聞蟬從來沒一下子看到過這么多瓜。 女郎彎下腰想去看。 她的腰肢被屈腿而坐的李信摟住,拉拽了下去。聞蟬被他拉得跌坐在側,手扶著李信的膝蓋,才剛剛坐穩。她瞪他一眼,一勺果rou便被遞到了她唇邊,塞了她滿口。 清香涼意在唇間肆意,躁動的心臟也眨眼間被撫平。屋中清爽涼快,夫君相伴,還有夫君親自喂給她西瓜吃。聞蟬眸子里浮現笑意,先前那點兒不愉快,徹底被撫順了下去。她也伸出手來,接過案上小勺,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勺,喂給李信吃。 李信愜意地享受聞蟬磕磕絆絆不熟練的伺候。 手指動了動,郎君的眼睛也因愉悅而瞇起來,身子往后架子上靠去。他雖然不指望聞蟬如別人家的娘子那般服侍夫君,然聞蟬偶爾親力親為,他也得到了被取悅的滿足感。 李信開懷后,估摸了一下聞蟬能吃的飯量。他大手一揮,只給兩人留下了一個瓜,案上其他的西瓜,全都讓侍女們拿去分著吃了。青竹等女笑嘻嘻地欠身謝二郎大度,眉開眼笑地抱走了瓜。然雖然拿走了瓜,青竹等女也沒有離開。侍女們在屋中做著準備,忙碌著,想伺候男君與女君。 聞蟬低著頭吃李信分給她的那點兒瓜,根本沒有留意到侍女們。 李信默不作聲地看著青竹等女,心中頓了頓。他心想:貴族人的毛病啊。成婚之前,聞蟬與他做什么親密的事,都避著侍女們。因為婚前種種,禮法上總是不合適的。李信當時沒察覺,因為他以為本來就不該被那些人走哪跟到哪。 結果李信與聞蟬成親后,他走了半年后,聞蟬來到他身邊,他才發現,青竹等女是除了他們二人的私密事,一般情況下是不回避的。貴族女郎習慣了事事靠人服侍,李信也不是要聞蟬不讓人伺候……而是他就坐在這里,她都更寧愿使喚別人。 譬如青竹,整日跟在聞蟬身邊。就是旁的人不在,她也在。 李信算了算,自己每天和聞蟬在一起的時間,還沒有青竹跟聞蟬在一起的時間多…… 他心里嫉妒了一把。 嫉妒心與不喜心相結合,李信跟聞蟬說,“少吃點,小心吃多了晚上肚子痛?!?/br> 他伸出手,手扣住聞蟬的肩。 聞蟬依依不舍,被李信扣入懷中。被迫轉個臉,她的唇被李信舔了一下,吮吸親吻住了。女郎完全非自愿,莫名其妙被他索吻,手中的西瓜掉到了地上,紅色汁液流了一地,也弄臟了裙子。女郎支支吾吾地想躲開,然郎君不讓,只親得更為投入。 聞蟬:“……” 她瞪大眼,不明白他話里勸她少吃,怎么轉個頭就來親她了? 她哪里有故意誘惑他嗎? 沒有啊。 大概她干什么在他眼里都討他喜歡吧。 聞蟬在心中自夸了一把,被李信親得呼吸不暢。 青竹扭個頭吩咐侍女們端盆的功夫,回過頭來,就發現男君和女君已經親上了。 青竹:“……” 臉紅著紅著,就習慣了。 在李二郎眼中,世上的女人,大概分為聞蟬和別的女人。他對別的女人是同一套對待方式,對聞蟬又是另一套對待方式。反正這邊的女郎們按說也不少,跟李二郎打過交道的也多。青竹隨翁主來墨盒前,曾得府中老姆提醒,要她注意李二郎身邊的女人。 到底郎君出行在外半年之久,他們家翁主不懂這些,不知道男人常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她們這些隨侍的人就該多上心些。 尤其對方還是李二郎這種人…… 然青竹看著看著,發現好像也沒必要cao心。不是說李二郎對旁的女人就不假辭色,就端正無比,就非常的有君子之風……而是他看待別的女人,和看待他自己的妻子,是完全不同的標準與作風。 旁的女人該怎樣就怎樣,他自己的妻子,就捧在手里吹口氣都怕娘子冷了…… 等夫妻二人親夠了,等聞蟬掙扎著從李信的親吻中擺脫,屋中已經只剩下了他們夫妻二人。聞蟬靠在郎君懷中逼迫自己忽略李信頂著自己的那物之灼熱,她心中恐慌,就怕再親下去,李信又把她往床上帶。 她真的受不了…… 聞蟬發現侍女們已經走了,抬起頭,疑惑地看李信。 李信手指摩挲著她的發絲,纏啊纏,問她,“以后我在的時候,你能別叫這么多人進來服侍嗎?你要做什么,我伺候你啊?!?/br> 聞蟬頓一頓,黑漆漆的眼睛看著李信。她極為機靈,李信說得含糊,她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他并不喜歡被人伺候……出身鄉野草莽,應該是很反感被人伺候的吧?聞蟬心中暗罵自己忘了這茬,居然還要李信特意指出來她才意識到。 聞蟬立刻小狗腿一般扒著他的手臂點頭:“以后再不讓她們在你面前晃了!” 李信笑了下,笑得幾分羞澀。他很少對別人提要求,他對別人也沒什么要求。他以為他永遠對別人沒要求,然后他發現這是需要排除掉聞蟬的。他對聞蟬的要求就很多,總希望聞蟬跟自己在一邊……李信將聞蟬抱起坐在自己懷中,無視聞蟬那個窘然不自在的躲閃眼神。她柔軟的身體壓著他的熱.硬,便帶給他絲絲暢意。 李信懷抱著佳人,低頭再留戀地親親她鼻子,問,“剛才進屋時,你在不高興什么?”他聽到青竹等女跟聞蟬說“算了”“和那些野蠻人沒什么好計較的”之類的話。 提起這個,聞蟬撅起了嘴,很不開心。 她跟李信告狀:“你的手下都太粗魯了!他們家的娘子也一樣!所有人都一個樣子!” 李信挑眉,聽他家娘子在外面受了什么樣的委屈。聞蟬無非在說她和這邊的人相處不到一起去,比如她們都不識字,都聽不懂她在說什么。踏青賞花設宴作詩的風俗,這邊的女人全不會。天天就跟聞蟬說給郎君找女人,生孩子……聞蟬今天還被灌輸了一耳朵的三妻四妾的道理,都快氣炸了。